圊廁迷霧

2024-06-06 02:32:51 作者: 凌樂之

  趙熠站在都亭驛門口,低著頭來回踱步,也不知在思考什麼。片刻後,他終於回神轉身,準備登上馬車入宮,卻發現葉如蔓不見了。

  他心中一驚,正要舉步往街上尋找,就看見如蔓端著一個食盒微笑著走了過來。

  他暗舒了口氣,臉色卻微微嗔怒:「你去哪兒了?」

  如蔓雙手將食盒呈給他,恭敬道:「王爺您嘴唇都乾裂了,想必早膳茶水都沒來得及食用,我剛去街邊買的水晶皂兒,您嘗嘗。」

  趙熠一怔,沒想到她記掛的是這個,一時不言,接過食盒坐上馬車。他馬不停蹄地奔波一上午,都忘了自己又飢又渴,此時手裡端著一碗散發著清香的糖水,著實激發了他的食慾。他拿起勺子嘗了嘗,皂莢子仁泡在糖水中紅如瑪瑙,透如水晶,味道軟糯香甜,沃肺融心。

  他饒有興致地打趣道:「你倒是個好吃的,剛來汴京沒幾日,就摸透了城裡的美食。我在這裡這麼久,都還是頭一次吃這小吃。」

  如蔓靦著臉笑了笑:「其實我也沒吃過,只是聽延莫他們討論美食,經常說到這個水晶皂兒,聽著都覺得垂涎欲滴。剛剛正好看到街邊有就買了,王爺您喜歡就好。」

  

  趙熠沉默了,原來她不僅沒吃過,而且今天也只給他買了獨一份。想來也是,她哪有幾次機會出府門呢?大部分時間都是像豢養在籠子裡的小鳥一般,窩在自己的小屋發呆,也不知她是如何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熬過一日又一日的。趙熠覺得有些虧欠於她,便決定過幾日有空便帶她出去好好逛一逛。

  他思緒還飄著,就聽見葉如蔓在一旁道:「王爺,根據軍醫的驗屍結果,六皇子應該是先以某種方式被帶出宮,然後再被灌毒而亡。」

  趙熠回神點頭道:「我剛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昨晚皇上下令封城後,就沒有人能夠進出了,他應該是在封城之前被帶出去的。」

  「像六皇子那般高大又有功夫的人,誰能輕易動得了他?會不會他那時已經被迷暈了?兇手是如何讓他消失的,又是如何將他帶出宮的呢?」如蔓滿頭霧水,腦中一團亂麻。

  趙熠則擰緊了眉,憂慮道:「我更擔心的是,是誰出於何種動機殺害了六皇子。契丹人自然不可能,我們宋人也沒有必要把自己往火坑裡推,那還能是誰?我們之前查出來的那個所謂『遼國刺事人組織』,在這個案子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聽他這麼一說,如蔓也覺得奇怪:宋遼兩國確實都沒有動機殺害六皇子,那六皇子死了,誰受益最大?

  趙熠幽幽嘆了一聲,拉開車簾,望著車外繁華的市井:「一會兒我們去找宮城侍衛和房公公,也許會有新線索。」

  兩人說著話,馬車叮噹過市,停在宮城西端西華門前。

  如蔓第一次看到威嚴華美的大宋宮城,高聳肅穆的門樓下一字排開三座金釘朱漆的大門,磚牆上鐫刻著栩栩如生的龍鳳飛雲,恢弘的屋椽上鋪著晶亮的琉璃瓦,城樓上彩繪的欄杆更添瑰麗之感。西華門前站著十幾個侍衛,領頭一個體態剛健、身穿金甲的男子正高聲有力地訓話。

  「魏殿帥,」趙熠施施然走過去,「可否借一步說話?」

  魏衍一見來人是祐王,連忙抱拳道:「祐王殿下,您是來查案的吧,有什麼需要臣配合的嗎?」

  趙熠開門見山問道:「昨日六皇子入宮之後,到聖上下令關閉宮門之前,都有哪些人進出?」

  魏衍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長串名單,遞給趙熠:「這個我已命人查過了,這名單上詳細記載了出入各宮門的人和對應時間。」

  趙熠瀏覽了一遍,目光定在戌時六皇子失蹤前後進出宮城的二十四人,對魏衍道:「本王要找昨日值守的侍衛問話。」

  魏衍手臂一揮,招呼了兩個侍衛:「他倆是昨日各宮門值守侍衛的班頭,一個叫王申,一個叫汪灝。」

  趙熠嗯了一聲,轉向兩個班頭問道:「這份名單上涉及各級官員十六名,均由西華門出宮,你們有沒有覺得其中誰比較可疑的?」

  王申搖頭道:「這十六名大人皆是從禁中步行至西華門,而後出宮的,不可能窩藏他人。」

  趙熠也知道宮裡的規矩,點點頭,劃掉這十六人,指著名單上所寫「煙柳班」問道:「其中有一批次寫的煙柳班,可是昨日在紫宸殿獻舞的戲班子?」

  王申道:「是的,煙柳班一行十二人,兩男十女,帶了八個箱子。」

  趙熠一聽到箱子,精神高度緊張:「箱子?你們可檢查過了?」

  汪灝點頭道:「入宮的時候我們每個箱子都驗過,都是些服裝、道具之類的。他們走的時候正趕上我們交班,只抽檢了三個箱子,都沒有問題。」

  趙熠拉下臉來:「那這麼說還有五個箱子沒檢查過?若是六皇子被裝在裡面帶走,你們罪過可就大了!」

  兩個侍衛輕鬆地對視一眼,臉上毫無懼怕的神色,汪灝道:「祐王殿下,這個您放心,絕無可能。他們用的箱子尺寸很小,大概就四尺長吧,要裝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都費勁,更別提契丹六皇子那麼高大的人了。」

  王申點頭補充道:「而且,煙柳班的人個個精瘦精瘦的,且不說那十個女子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那為首的兩個男子也像猴子又黑又瘦,身上還和女子一般有一股嗆人的香脂味,像爛紫蘇葉似的,真讓人受不了。就這些人,估計連六皇子的一根手指都碰不了,更別說把人劫持出來了。」

  趙熠思索著他倆的話,如此說來,煙柳班的嫌疑雖小卻也不能排除,便決定改日親自探訪煙柳班。這名單上剩餘還有七人,他指著七人姓名問道:「尚食局陳光赴碼頭接收粟米,尤良出宮採買鮮魚,尚藥局梁谷購置藥材…內諸司的這七人外出採買的,出宮時都帶了什麼?」

  王申道:「他們都是駕著板車、帶著麻袋去的,因為都是經常外出之人,所以我們也沒有查驗,直接放行了…我們…」

  王申突然停住,正猶豫要不要說下去,這時汪灝接過話道:「我們懷疑,殺害六皇子的兇手就在這七人之中。」

  趙熠臉色微凝,盯著名單看了一會兒也不言語。半晌,他才對魏衍說道:「魏殿帥,這大內宮牆綿延,會不會某面牆年久失修了,漏個狗洞之類的可以鑽出去?」

  魏衍堅定地否認道:「殿下,大內宮牆去年經過翻修,我日日帶兵巡邏,可以保證宮牆的完好無損。而且昨日因為遼國使臣來訪,我特意加強了宮城防衛,每十五丈設一臨時警亭,每個警亭有兩人值班,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翻越宮牆出去的。」

  趙熠慎重地微一點頭:「有嫌疑的那七個人,本王會派審刑院的人再去查問。魏殿帥,本王還要去一趟紫宸殿,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兩人相對為禮後,趙熠帶著葉如蔓進了宮城。

  如蔓顧不得看兩旁雄偉壯闊的宮殿,邊走邊低聲問趙熠:「王爺,聽您剛才的意思,似乎並不懷疑內諸司的七個人?」

  趙熠沒想到她猜中了內心所想,眯起眼掃了掃她道:「不錯。從六皇子進入圊廁消失,到皇上下令封城,不過兩刻鐘多一點。但從紫宸殿步行到內諸司,卻要至少要三刻鐘,而且這一路都是大道,侍衛把守嚴密,到了內諸司更是人員密集。此人要攜六皇子到內諸司再將其偷運出去,可能性基本為零。」

  如蔓卻不這麼認為,她道:「此事發生在晚上,若此人提前規劃好路線,做了充分準備,也許就能做到了呢?」

  趙熠還是搖頭道:「一會兒我帶你走一遍那條路,你就明白了。」

  說著話時,就到了紫宸殿門前。閤門使李耽知道趙熠被皇帝欽點來查案的,連忙將兩人請了進去,又很有眼力見地找人叫來房公公。趙熠這才知道,房公公原來並不是紫宸殿的內侍,而是隸屬於崇政殿的內班。

  在這肅穆莊嚴的宮廷中心,葉如蔓不敢東張西望,只匆匆望了一眼紫宸殿的結構,殿前有兩重門,中間是主殿,左右兩旁有便殿,四周一圈廊廡圍繞,氣派非凡。

  宮人已經將紫宸殿收拾妥當,此時的殿中空空如也,小聲說一句話都會產生悠長的回聲。

  「祐王殿下。」一個矮個子內侍走了過來,向趙熠施禮。他耷拉著苦瓜臉,整個人顯得很沒有生氣。

  趙熠微一點頭:「房公公,本王今日過來查六皇子消失的疑案,你將昨日他出殿後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房公公應了一聲,邊帶著兩人往殿外走邊道:「當時六皇子說要出恭,奴才便引著他還有他的貼身侍衛布格,繞到紫宸殿外東邊廊廡下面的圊廁。奴才記得,昨夜外面很黑,烏雲蔽月,沒什麼光,六皇子拐彎時差點撞在廊柱上,還衝奴才發火,踢了奴才一腿。」

  三個人繞過長廊,來到圊廁前。房公公站在離廁門三尺左右的地方,說道:「六皇子進去後,奴才和布侍衛便站在這裡等待。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六皇子還沒出來,布格便喊了一句『殿下』,無人應答,布格又喊了一聲,仍是無應答。他有些著急,趕緊上前敲門,卻發現門從裡面鎖住了,他一腳把門踹開,待我們衝進去一看,根本沒有六皇子的人影啊!我們當時就慌了,布侍衛說:『六皇子會不會在我們沒注意的時候已經出來了?』我們趕緊衝到圊廁外找了一圈,仍然沒人,布侍衛還不死心,又在廊下來來回回地尋找,實在找不到了,我們只好回去面稟聖上。後來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奴才真的想不到,除了鬼怪,誰能幹出這種憑空讓一個大活人消失的事情來?」說著,房公公懼怕地打了個冷戰。

  如蔓邊聽著,繞著圊廁走了一圈。從外觀上看,這個圊廁面積不大,由黑色香樟木搭建而成,散發著樟木的濃郁味道。她推開廁門走進去,裡面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並無任何遮擋。地上放著一個華麗的木質恭桶,旁邊架子上擺了洗手用的水盆和毛巾,牆角點著一卷清香,牆壁地上乾爽潔淨,絲毫不見髒亂狼藉。圊廁的三面牆上有小窗用來通風透氣,但是為了保護隱私,窗戶面積不大,加之牆體又是黑色的,故而圊廁內的光線昏暗,就連白天都需要點上火燭來照明。

  如蔓敲敲牆板,踩踩地面,看看牆縫,又摸了摸雕花窗戶,可以確定這圊廁內毫無玄機可言。她走到門邊,發現木鎖的鎖栓齊齊斷裂,看來當時圊廁內確實是從裡面反鎖,後被暴力踹開的。

  這完全就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密室,難道真的有人會穿牆不成?

  她凝眉不展,始終想不通其中關節。既然人不可能貿然消失,會不會是房公公和契丹人勾結起來說謊?有了這懷疑,她就開口問道:「房公公,你原是崇政殿的內侍,為何昨晚會來紫宸殿上服侍宮宴?」

  房公公臉上一片愁緒,苦笑著搖搖頭道:「按照內侍省的排班,本來這差事是紫宸殿朱公公的,可他昨日中午惹怒了陛下被打斷了腿,故而才臨時到了奴才的身上。」

  昨日中午因為皇帝的原因才臨時換了人,那麼房公公自然不可能事先與契丹人勾結了。既然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六皇子到底是怎麼消失的呢?又是何人所為呢?

  趙熠原先也懷疑房公公串供,可現在懷疑解除,那只能再從他嘴裡摳出一點細節了,便問:「房公公,六皇子在圊廁中時,可有什麼動靜麼?」

  房公公想了想道:「他剛進去沒多久,奴才聽見咚的一聲,好像是他撞在牆上了。」

  咚的一聲?趙熠和葉如蔓再次走進圊廁,細細地查看牆體和天花板,確認都是結實完好的,並沒有損壞。

  這時,如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問道:「房公公,你確定六皇子進去之前,圊廁內沒有人嗎?」

  房公公道:「確定,當時是奴才替六皇子開的門,而且奴才還進去點上了香燭。」

  兩人聽罷面面相覷,排除了所有可能,這著實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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