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遇險

  第二日，葉如蔓穿了件嶄新的衣服，把頭髮細緻地束了起來。雖然還是小廝男式的衣裳，顏色也依然是土灰土灰的，但她覺得，第一次逛汴京城，一定要穿新衣服才有儀式感。打扮好自己，她推開房門，昂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在府門口，她看見延莫帶著幾個年輕的小廝往外走，便喊道：「延莫大哥早啊，你這是去哪兒呀？」

  延莫沖她打個招呼，答道：「我們上街去買點東西。你呢？」

  葉如蔓心想自己剛來汴京，啥都不知道，不如跟著他們走，熟門熟路，便道：「巧了，我也去買東西，不如跟你們一起吧？」

  「好啊。」延莫點頭，帶著一伙人往東華門外的集市走去。

  葉如蔓真算是開了眼界了。滿街琳琅滿目的貨品她都來不及細看，這家店飄出的炸糕甜味還沒聞夠就飄來了下一家旋炙豬肉皮的鮮香，街邊的勾欄瓦舍里不時地傳來唱戲聲、雜耍聲、喝彩聲。如此兩個時辰下來，葉如蔓感覺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塞得滿滿當當。不過看歸看，她錢財有限，只能精打細算地花著，這麼一圈逛下來，她也只買了些蜜餞乾果、兩匹布料還有幾套書冊打算寄給弟弟。

  眾人東西買齊了，就往祐王府走。經過景明街，只見街道兩旁湯鍋林立，煙霧繚繞，飯菜飄香，單是聞著就讓人垂涎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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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美食一條街！

  逛了許久，葉如蔓筋疲力盡，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計，她著實忍不了美食的誘惑，便問延莫：「延莫大哥，你們想吃點東西麼？」

  延莫大包小簍地掛在身上，搖了搖頭道：「不了，我們都回王府吃去。」

  「那我買些吃的，你們先回去吧。」葉如蔓告別延莫等人，就朝景明街走去。

  正值中午，街上人聲鼎沸，店小二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她好奇地邊走邊看，直到一個熱情的店小二拉住了她：「這位客官，看看我們店熱騰騰的梅花包子，新鮮美味，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要不要進店嘗嘗，還送您一壺菊花茶！」

  葉如蔓看了半天，每家店的美食都十分誘人，只可惜大部分價格不菲，她囊中羞澀，轉了半條街只有這家店價格相對便宜。她正要隨小二進店，不經意地抬頭一看這掛在門房上的牌匾，一下就愣住了。

  福源客棧。

  這不是七年前海無涯和那兩個男人打鬥的客棧嗎？

  登時她肚子不餓了，走進店中觀察一番。這個客棧有三層樓高，第一層是茶鋪，第二層往上才是住店。店裡人不算多，內飾老舊，看起來經營不善的樣子。

  葉如蔓找了個靠里的桌子坐下，要了兩個梅花包子。她正想著該怎麼向小二打聽七年前的事情，忽然幾聲吵鬧打斷了她的思路。在她左邊的第三張桌子坐了一個女子，畫著濃妝，衣衫輕薄，鎖骨微露，幽幽可以聞到她身上濃郁香脂的味道。

  是個秦樓楚館出來的姑娘。

  她身旁坐著兩個賊眉鼠眼的潑皮，雙手撐在桌上，身子斜斜倚著，幾乎就靠在那女子身上。兩人邊嗑瓜子，邊極其輕浮地調戲道：「姑娘，何苦坐在這裡吃這等冷食，不如到小爺府上，香油熱湯招待著，如何啊？」

  那女子橫眉冷對，看都不願看他們一眼，逕自吃著碗裡的麵條。

  「喲，還真當自己是良女貞婦啊，小爺給你面子別不要臉！」說著，潑皮就要動手強行拉她走。

  那女子手一甩，將那碗麵條扣在一個潑皮身上。那潑皮發出一聲驚呼。

  「你個賤貨！」兩個潑皮怒了，齊齊上手要將她拖走。

  葉如蔓觀察一圈，店裡本來就沒幾個人，除了她和這個姑娘，其餘還有幾位喝茶的老人，而店小二不想惹是生非，得罪了地頭蛇，早就畏畏縮縮躲在櫃檯後面不敢出來。

  葉如蔓覺得這兩人著實過分，站起身喝道：「放開她！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可是天子腳下，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啊？」

  兩個潑皮轉眼看向她，一個人咧嘴笑了：「她？民女？哈哈哈哈哈哈！笑話，她是窯子裡出來的婊子！」

  「閉嘴！」葉如蔓氣不打一處來，「不管她是誰，她不願意跟你們走，就不能強迫她！」

  一個潑皮眯眼上下打量她：「你誰啊？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是誰與你無關，你放開她！不然我現在就報到開封府去！」葉如蔓覺得自己一到這時候怎麼語言匱乏了，不會吵架，也不會威脅人，只能義正言辭地講道理。

  那人藐視地瞥了她一眼，啐地一聲吐掉嘴裡的瓜子殼，擼起袖子就要出拳，另一個潑皮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她腰間的腰牌上，愣了愣，趕忙一把制止他的同夥，小聲道：「不行，這人不知是哪家大戶的豪奴，別招惹。」

  那人挑起眉也掃了眼她的腰牌，抿了抿唇，兩人當即作勢往外走，落下句狠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賤貨，今兒個算你走了狗屎運，呸！」

  葉如蔓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一個腰牌竟能起到如此威懾的作用。看來這些潑皮也知道，皇親國戚是不能惹的。她盯著兩個潑皮走遠了，只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細腰多謝小哥兒出手相助。」

  葉如蔓轉過臉，這個自稱細腰的女子臉上妝容厚重，但眉眼間神情淡淡的，上身立得挺直，微微屈膝，有種合乎禮節卻又拒人千里的疏離感。

  葉如蔓躬身回禮：「小娘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細腰道：「不知小哥兒尊姓大名，貴府何處？趕明兒奴家帶著薄禮過府相謝。」

  想到王府規矩森嚴，如蔓便婉拒道：「我姓葉，此等小事不足掛齒，小娘子不必掛在心上。」

  細腰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自己的身份去高門大戶並不合適，便笑笑道：「小哥兒心善，定是個福澤恩厚的人。」她又轉頭，沖櫃檯後面冒個尖的腦袋喊道：「小二哥，給你添麻煩了，你給塊抹布，我把這裡清理乾淨。」

  說著，她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麵條放到碗裡。

  店小二因為剛才的逃之夭夭，心中過意不去，臉上堆著笑道：「細腰姑娘，不用了，小的自己收拾就行。」他拿來抹布，手腳利索地把沾染了湯汁的桌椅地面都擦了一遍。

  「小二哥，給我拿五個梅花包子，帶走。」細腰又道。

  「好嘞。」店小二迅速地打包好，細腰伸手接過，又對葉如蔓道：「小哥兒，你若有閒想找人說話，可以來添香樓找我。」說完，微一萬福，便離開了。

  葉如蔓笑著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旁邊店小二看到她追隨的眼神，以為她真的有興趣，討好道：「小哥兒，你別聽那些個潑皮瞎說，細腰姑娘可是正經教坊出身，自幼習舞，曾經也是名動汴京的舞者呢。只不過如今年紀不小了，風頭被更年輕的小姑娘比下去了。她同那些賣身的不同，是個很有風骨的女子。」

  葉如蔓知道小二誤會了，也不解釋，只把話題往七年前的案子上轉：「小二哥，你們這家店看著有些年頭，開了多久呀？」

  小二一拍胸脯，驕傲道：「客官你真有眼力，我們這家店開了二十年了。住過店的名流那是不計其數，還有這梅花包子，當年我們掌柜研製出來的時候，飄香滿街，排隊買的人那是……」

  見小二有滔滔不絕之勢，葉如蔓趕緊搶過話頭：「那你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當差的呢？」

  小二道：「我是五年前。」

  五年前，他應該不知道七年前的案子。葉如蔓道：「那你們掌柜的可在？」

  小二搖頭：「我們掌柜的出遠門啦。」

  「他何時回來？」

  「快的話明後兩天，慢的話估計再有五六天吧。」

  葉如蔓拿出她僅有的最後幾個銅板，一把放到店小二手裡道：「小二哥，我有個大買賣跟你家掌柜的做，如果他回來了，你第一時間去正陽門西道北祐王府通知我一聲行嗎？」

  小二聽到皇親國戚的名號，眼睛一亮，滿口應承下來：「客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話帶到咯。」

  如蔓回到府中，已經是下午了。她疲累不堪，爬上床倒頭就睡。待她睡醒，天都黑了。她本想將今日的發現告訴趙熠，可通傳的小廝告訴她，趙熠和韓長庚都還沒回府。

  真是公務繁忙啊，那就等掌柜回來，調查有了進一步結果再說吧。如蔓心裡如此想著，便回房休息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葉如蔓擔心小二隨時可能來找她，一步也不敢出門，就待在府里等著。可如是等了五天，也不見小二的身影，她隱隱感覺店小二不靠譜，便決定再去一趟福源客棧。

  葉如蔓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就走入了上次她不曾見過的街區。這街巷房屋破敗，人煙稀少，十分安靜，她想問路都找不著人影。她嘴上埋怨著自己路痴，心裡努力回憶曾經看過的汴京簡圖。她向四周張望想確定自己的方位，可突然瞥見後面似有幾道人影嗖地一下躲了起來。

  葉如蔓心中一驚，聯想到之前被追殺的經歷，就知道這次又被人盯上了。這些殺手是不除掉她誓不罷休的，但沒想到竟然膽子大到在皇城根腳下行兇，她毫無防備，手上又沒有武器，只能撒開了腿狂奔。後面的人看見她跑起來，也不躲藏了，直接飛身追上來。

  因為迷了路，葉如蔓只能像只無頭的蒼蠅亂轉，她拼了一身的力氣向前瘋跑，眼看身後的人越來越近，她無聲祈禱著，希望運氣好能夠轉到主街上。跑著跑著，她看到了前方一個大水車，心中一亮，想起簡圖上看到的水車前方右拐就是一條叫玉水街的主街了！

  她加快了步子，按照簡圖果然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一溜煙地鑽進了人流之中。

  葉如蔓稍微定了心神，腳下步履不停，她看向街道，才知道這玉水街是個什麼所在。

  兩排建築金碧輝煌，皆縛彩樓歡門，輕紗飄在樓前，吹來香風陣陣。路上的人三五成行，衣飾華貴，尤其是女子們身著各色彩衣，頭戴珠翠花飾，走路如風拂柳地嬌聲呼喚，叫得人只想沉醉在這溫柔鄉之中。

  煙花柳巷，紙醉金迷。

  如蔓走在人群里，顯得尤其格格不入。她急切地想尋個出口，左右觀望，忽然「添香樓」三個字映入眼帘。

  她毫不猶豫，轉身溜進了添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