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秘聞

2024-06-06 02:32:15 作者: 凌樂之

  葉如蔓順著兩人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茶神之樹旁站著一位中年婦人,應該就是紫煙山莊莊主常淑容。她身旁一個冷麵丫鬟手持一把小弓,腰間挎著一個箭包,正是她方才出手相救。

  常氏兄弟流星般奔跑過去,一左一右攙著常淑容,道:「母親,您可算回來了!」

  常淑容一邊柔聲安撫著兩兄弟,一邊朝趙熠走過來,向他緩緩行禮道:「王爺,多謝您還敝莊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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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熠起身還禮,再看向她。她四十歲左右,身穿一件十分樸素的灰色道袍,顯得大氣莊嚴,平靜和善,眼神中有些菩薩般的慈悲,又有些母親般的關懷。他來不及琢磨這眼神的含義,只想著葉如蔓的傷,忙道:「常莊主,方才我的小廝受了重傷,能否尋一位郎中來?」

  常淑容道:「自然,自然。」她正要吩咐下人,卻聽得葉如蔓說道:「王爺,常莊主,不勞費心了,我的傷只在皮肉,並無大礙。但這龐冰的身份依然存疑,我必須查清楚。」

  趙熠眉頭一皺,板起臉道:「不行,治病要緊,先看郎中。」

  葉如蔓執拗道:「再晚一步,我擔心證據沒了。」

  常無憂問:「證據在哪裡?我讓下人去找。」

  葉如蔓平靜地說:「在他肚子裡。」她在龐冰死後就很快注意到,他的腳踝內側在褲腿上滲出一大塊血跡,她便反應過來,剛才龐冰那麼痛苦到底是在做什麼。

  眾人見這個年輕人將開膛破肚說得如此雲淡風輕,都是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只有趙熠知道她的執著和倔強,便妥協道:「先包紮傷口。」

  葉如蔓垂下眼,睫毛微微顫了顫,低聲說道:「謝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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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淑容回來之後,紫煙山莊的眾人如同有了主心骨,做事也更有幹勁,明廬峰頂很快便打掃乾淨。下人們趕著馬車將趙熠一行人送入山莊,又專門辟了一個房間給葉如蔓驗屍。

  葉如蔓割開龐冰的褲腿,正如她所料,他腳踝內側一整塊皮膚都被活生生割了下來,血肉淋漓。她深吸一口氣,剖開龐冰的腹部,從他的胃中取出了一塊帶著血絲、略有腐酵的人皮,上面還掛著一層褐黃色的粘稠物質。她將這塊皮膚在清水中滌盪幾次,展開後,上面赫然畫著一朵紅色的牡丹刺青。

  她深深出了一口氣,將皮膚放置在托盤內,抬手擦去額角的汗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她站得太久,小腹綿綿墜痛,輕輕揉了揉,便去尋趙熠。

  趙熠此時正在常淑容的正室內與她交談,聽到下人來報,便把葉如蔓宣了進來。

  葉如蔓端著托盤,走到兩人面前躬身道:「王爺,常莊主,這是從龐冰腹中取出來的,可以證明其身份。當時他為防止自己落入法網身份泄露,便在祭台後方從腳踝處割了下來,吞入腹中。」

  「一朵牡丹?」趙熠略略吃驚,指著皮膚上的紅色圖案問常淑容:「常莊主,您可曾見過這個刺青?」

  常淑容拿起鑷子夾起皮膚,仔細端詳一番,搖頭道:「不曾。」

  「我在南山村見過一個類似的。」趙熠指節輕扣桌案緩緩說道:「江州知府蘇羨淵和通判范庭致遇害一案的元兇是江州商人張汝成,他私下豢養的殺手,腳踝上刺有雪花紋,與龐冰的刺青位置相同,但紋飾不同。我想,龐冰應該與張汝成有某種關聯。」

  常淑容嘆了口氣,道:「江州的案子我有所耳聞,張汝成此人我曾與他打過幾次交道。他待人接物甚是有方,生意做得很大,我實在沒想到他竟會犯下誅殺朝廷命官的大罪。」

  趙熠道:「我懷疑,張汝成和龐冰都是契丹人的細作,此番龐冰以買茶的名義上廬山,一方面要盜取秘密帳本,弄清河東沿邊的銀錢往來,另一方面要摧毀紫煙山莊的生意,徹底斷絕山莊援邊的義舉。」

  常淑容點頭道:「如此便說得通了。七年前,我遇到受契丹人追殺且身中扶棘草之毒的殷掌柜,便將他安置在江州的西關客棧,此後便一直由他和呂班主向沿邊運送物資。想來是紙里包不住火,這事兒最終還是被張汝成和龐冰獲知了。」她說著,轉身從身旁柜子中取出兩個本子,道:「王爺,不瞞您說,其實不光是河東路,在殷掌柜的聯絡下,敝莊亦對陝西路、河北路等地的二十餘個邊寨提供必要的支援。這便是陝西、河北二路的帳本。」

  趙熠的神情變得肅穆,他快速地瀏覽了一遍,站起來向常淑容行了一禮,道:「常莊主大義。邊寨實為邊防要用,決不可廢。這原是朝廷之責,可多年來卻無絲毫之給。待我回京,必上書父皇,乞朝廷立法,明設賞罰。」

  常淑容和藹地笑了笑:「聖上仁心,不欲生事,但沿邊居民多受襲擾,生活困頓,敝莊的這些銀錢,也只是杯水車薪。若能納入朝廷法令,統一管控調度,定是邊地的福音。」

  她目光溫柔地看著趙熠,像一位母親看兒子一般帶著認可與肯定,嘴角掛著欣慰的微笑。

  趙熠並不習慣這樣的眼光,既然話已說完,他便想帶葉如蔓離開,正要開口,就聽得常淑容道:「王爺,我這裡有一件宮廷舊物,不知真假,能否請您鑑別一下?」

  葉如蔓一聽就明白,這是要留趙熠私下說話,便起身告退。甫一邁步,她只感覺眼前金星閃爍,天旋地轉,雙腳輕飄飄得沒有一點力氣,身子軟軟地直接倒了下去。

  趙熠眼疾手快,跨出一個大步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只見她面無血色,嘴唇發白,脖側包紮好的傷口處又滲出了血跡,便將她橫抱過來,焦急地就要向外走。

  常淑容忙站起來道:「王爺,請進內室休息,我去叫郎中。」

  內室中放著一張寬敞的床榻,趙熠將葉如蔓輕輕放下,握住了她的手心,冰涼而濕潤的觸感讓他內心感到強烈的不安。他皺著眉,拉過榻上的一方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常淑容吩咐完下人走進內室就看到這樣一幕,她倚在門邊望了望,靜默地折回廳外。

  不一會兒,郎中到了,給如蔓一陣望聞問切後說:「這位姑娘肩上有舊傷,本來身子就虛弱。今天再受外傷,傷口處理得不好,失血量大,又恰逢經期,胞宮氣血運行不暢,故致昏厥。」

  說完,他細緻地替葉如蔓處理好脖子上的傷口,並寫下一副藥方道:「這位姑娘底子很好,只是新傷舊疾疊加,又操勞過度,才會如此。往後幾日,除了按時吃藥之外,飲食上多食溫補之物,情志上保持心情舒暢,切忌過度勞累或憂思鬱結。」

  聽完郎中的話,趙熠的眉頭才略有舒展。常淑容接過藥方,對趙熠道:「王爺不必憂心,我這就讓厲叔安排好這幾日的藥食。」

  趙熠的目光慢慢從葉如蔓身上轉了過來,對常淑容道:「有勞常莊主。」

  常淑容憐愛地一笑,道:「她很好,就是倔強了些。」

  趙熠暗嘆一口氣,腦中回想起這幾日她臉色確實不怎麼好,有時蹙著眉,手壓在小腹上,有時微弓著背,步子邁得很小,只是之前微小的細節都被他忽略了。他不免自責起來,不由得為她將被子掖緊了一些。

  常淑容看在眼裡,柔聲道:「王爺,不必擔心,我這裡的侍女會照顧好她的。您若是有空,是否願意隨我去看一眼宮廷舊物?」

  趙熠點了點頭,又看了葉如蔓一眼,方才起身,隨常淑容去到書房。常淑容取來一塊長盒,裡面放著一卷裝裱精緻但略顯陳舊的畫。她放在畫架上徐徐展開,畫中的人物顯露了出來。

  趙熠如雷擊頂,心潮激涌,久久地愣住了。

  畫中有一宮服女子,頭戴龍鳳珠翠冠,身穿深青色大袖衣,佩掛一條紅色霞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小腹微凸,明顯有孕在身。她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一手伸向身側一個三歲男孩。男孩梳著一個松疏的髮髻,身穿煙色曲領大袖,安坐在榻上。女子嘴角含笑看著男孩,而男孩瞪著大大的眼睛回望著她。畫的左下角,還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黑毛幼犬,乖巧地趴臥在地。

  只一眼,趙熠便知,這是他的生母郭皇后和他的大兄長太子趙爍。

  他慢慢轉過身,問常淑容道:「常莊主,這幅畫為何會在你這裡?」

  常淑容道:「我曾是宮中的畫院待詔。先皇后在位之時,時常宣我為她作畫。這一幅是先皇后生前,我為她繪的最後一幅畫。」

  「你今天讓我看這幅畫,究竟是何意?」趙熠面露不善,十分謹慎地問道。

  常淑容對著畫像深鞠一禮,道:「王爺,在宮中時,我深受先皇后的恩惠。多年來,有些舊事埋在我心底,無人可訴,如鯁在喉。今天,有幸見到了您,我要把這些秘聞都說出來。」

  她的神情平靜,可語氣卻有一些激動。趙熠聽到此話,心中捲起巨大的波瀾,本能地感覺此事與自己有關。

  常淑容喝了口茶,緩緩說道:「二十四年前,當今聖上登基。當時宮城內有幾處宮殿正在修葺,其中就包括皇后的寢殿仁明殿。因為先皇后懷有身孕,便先暫住長寧殿。先皇后仁慈寬厚,性子溫和,常詔我去作畫。有一日,我在長寧殿中見到她與三歲的大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在榻上玩耍,情狀溫馨和滿,在徵得她同意後,便著手繪作這幅畫。一個月後完工,我入宮送畫,卻聽說了皇后娘娘正臨盆的消息。我在殿外為她祈禱了一會兒,正欲離開,忽然聽到殿內傳來驚叫聲,隨後越來越亂,充斥著人到處跑動和東西打碎的聲音,還有呵斥聲。很快,官家來了。他進去後不久,我就看到皇后娘娘的貼身侍女芝露急匆匆地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她眼眶紅紅的,身子還有些發抖,我跟上去打聽情況。芝露說皇后娘娘產後大出血,已經崩逝,官家讓她去尋奶娘。我問她皇子剛剛出世,為何不在殿中等待?她說,殿中鬧鬼,不能待了。」

  說到此,常淑容停了下來,趙熠不自覺地握緊了椅子的手把,眼神森冷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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