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2024-06-06 02:08:56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凝了神:「我這幾日抱恙,想是阿霧他們擔心我憂思過重,故而未同我說外頭發生之事。」
顧遜白忙問:「你抱恙?我說你怎得臉色——」
「所以北疆如今是什麼境況?邊防守軍是白給人看的嗎?做什麼吃的守不及時,竟遭北魏蠻夷連拿十城?」顧傾墨憤聲打斷顧遜白。
顧遜白自知失言告與她知曉此事,惹她憂心,但話已至此,遂耐心與她道:「半月前北魏軍隊繞過後燕突襲我西北邊城,守將柳陸生與數城府衙丟盔棄甲四散奔逃,才致使西北守不及時連丟十座城池。」
「柳陸生?」顧傾墨將這名字在唇齒間細細研磨出一股子狠毒意味後道,「先前沒有送他去見晉承伋,還真是遺禍無窮啊。」
顧遜白正色道:「好在你選的那個王焯不負眾望,在一眾無頭蒼蠅中站出勇擔主帥之職,率領兩萬守將於鏡州城奮死抵抗,這才堪堪擋住北魏進攻腳步。」
顧傾墨蹙眉:「北魏可觀有多少人?」
顧遜白略一躊躇,道:「五萬先鋒軍兵臨鏡州城下,後有二十萬大軍壓境,不知是否還有藏兵。」
顧傾墨直言:「北疆守軍是否無處可調?王焯帶著那兩萬人,怕是等不來北疆援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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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遜白見她說的直率,心下駭然:「西邊防有青藏諸部虎視眈眈,自然動無可動,北疆又怕北魏繞路突襲西北只是個幌子,實則將人馬埋伏於北邊防外,亟待北疆調兵救援西北,再直搗兵力空虛的北邊防,屆時一路南下,倒真是門戶大開暢通無阻。」
顧傾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不知北魏此次準備了多少兵力確實麻煩,不過北魏若要攻擊我大晉北邊防,卻是萬萬繞不過後燕那一關,單說伏兵數目,後燕必定清楚。」
顧遜白點頭:「所以北疆更不可能派兵救援鏡州城,不說北魏是否留有後手,就是對北邊防外的後燕也需警惕,故而哪怕是鏡州城破兩萬士兵馬革裹屍,北疆也絕不可能派出足以抵擋鏡州城外五萬敵軍的援兵。」
顧遜白艱難地道:「我們要的就是北魏推進緩慢或僵持不下,屆時他便不得不動用那壓陣的二十萬大軍,磨光他們的性子,便總有露出藏鋒的那天。」
顧傾墨一聲冷笑:「我竟不知還有這樣空耗人命的周旋打法,大抵是晉誠仗著祖輩留下的基業深厚,人口稠密,所以只要如何對他威脅小,便可以如何肆意揮霍?」
顧遜白赧然,無言以對。
顧傾墨怒道:「從前我阿兄鎮守北疆,乘風黑騎沒有踏平北魏那是給足了後燕面子,而今區區北魏蠻夷,竟也膽敢私自屯兵幾十萬,直逼得邊防守軍棄車保帥!」
「小七——」
「那是乘風黑騎用命掙來的邊土臣民,」顧傾墨忽然哽聲,「從不是讓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為保自己狗命,而可以隨意取捨的物件!」
顧遜白頷首:「大晉早已不是從前的大晉了,從前驍勇善戰的將軍老的老死的死,壯志豪情的將士們也湮沒於歲月間,如今這樣青黃不接的局面,的確難以抗衡北魏這般來勢洶洶。」
顧傾墨沉默良久,才穩下心神:「晉誠這般好面子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斃。」
聞言,顧遜白目光躲閃,內心掙扎。
「後燕是最好的突破口,晉誠不可能想不到,」顧傾墨肯定地道,「當務之急是解鏡州城困境,西邊防和北疆既然調不動人馬,那立刻糾集稍遠些的關隘守軍、城防士兵,緊趕慢趕東拼西湊少說也有十萬援軍能馳援鏡州城。」
顧遜白一言不發,心內遲疑。
「王焯一定能帶動百姓守到他們救援,」顧傾墨不停的思考,「還有糧草,西北本就少糧,這些年遭沙匪侵略,怕是難以為繼,江北之前大旱,想是也拿不出多的來,只能從江南徵集。」
顧遜白欲言又止。
顧傾墨開始走來走去:「凌塵閣在臨近西北邊防的城池多少都屯了些糧食,可以讓沐辰快馬加鞭趕往西北先暗中援救鏡州城,這樣等起江南的糧草來也不至於那麼著急。」
「小七——」
「鏡州城一定要救!」
「沒用的,」顧遜白打斷顧傾墨的自欺欺人,「你這樣聰明,不會猜不出皇帝是準備割地了吧?」
顧傾墨當場愣在了原地,半晌後才艱難地道:「還沒有到那個不得不捨棄的時候呢。」
「不然為何景令皇貴妃急著將宏景嫁給我?」顧遜白苦笑,「那是因為西北破敗不堪到了你難以想像的地步,沒了乘風不過十年,大晉邊防已經腐朽到了外敵來犯,就不得不割地和親的地步!」
顧傾墨垂著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終究是回來的遲了。」
這日夜深,萬籟俱寂,北苑客室仍舊燈火通明。
顧傾墨、阿霧、顧遜白、沐辰、曉艾圍坐成圈。
「若要解眼下困局,我們必須得找一個人。」顧傾墨神色肅穆。
其餘四人不解。
「陸逐。」顧傾墨輕聲吐出這個名字。
阿霧瞭然,顧遜白倒是一驚:「晉承佑死後,陸逐便到他家的晉衡觀修行,至今未出,怕是他早已心如死灰。」
顧傾墨道:「我會親自去請他,占算割地不祥的天象,要求大晉力戰北魏出使後燕,他絕對不會拒絕我。」
顧遜白不知道顧傾墨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陸逐照她說的做,但他相信顧傾墨,從來相信。
「三哥只需使往後幾日的流言悉數傳入晉誠耳中便可,不管屆時晉誠在朝堂上提出什麼禦敵方案,你都不要表現出自己的態度。」顧傾墨對顧遜白道。
顧遜白知道顧傾墨是在保護顧家,心下酸澀,點頭應了。
「沐辰明日便趕往西北,要凌塵閣在那附近的兄弟們不遺餘力地與鏡州城守軍一同禦敵,聽王焯號令,等待後續大晉的救援。」顧傾墨對沐辰道。
「屬下遵命。」沐辰神色堅定。
「將凌塵閣的兄弟,以及鏡州城的百姓守軍都給我完好無損地守住,然後活著回來復命,」顧傾墨凌厲的鳳眼死死地盯著他,「你信我嗎?鏡州城一定會等來援軍。」
沐辰回視顧傾墨,重重地點頭:「公子從沒叫屬下失望過,屬下也定不負公子所託。」
顧傾墨轉向曉艾:「你接替四方館,我要盛京城中言晉誠妄圖割地議和,有違天命,並非真龍天子的流言越沸越好。」
曉艾眸中淚光閃爍:「是。」
「告知阿嵐,此次我是要那些臣子上諫戰而不降,要他們提出救援鏡州城,支持陸逐所占天象,」顧傾墨頷首道,「這十分困難,並不是如往常一般探聽消息,也不是要她蠱惑一個兩個,而是所有司音天下的常客。」
「公子,」曉艾遲疑道,「司音天下創立不易,一旦有大動作,在盛京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會十分扎眼。」
「我知道,」顧傾墨目光變得悠遠起來,「但大晉疆土一寸都不能讓,大晉的百姓也一個都不能捨棄,此舉只能成不能敗,讓阿嵐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
曉艾沉默良久,才含淚領命。
「阿霧,」顧傾墨啞著嗓子喚阿霧,「雖然凌塵閣的事你一直都沒插過手,但是凌塵閣的人都信服你。」
「你要做什麼?」阿霧忽然感到一絲絲的悲涼。
顧傾墨勉強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後,收斂神色昂首挺胸:「我會請旨出使後燕,作為太子的座上賓,晉誠一定會同意此事,由我來為晉承修掙身為太子的責任和擔當。」
「不行!」眾人異口同聲出言制止。
顧遜白道:「你知道北疆不調兵的原因之一就是忌憚後燕,怕他們黃雀在後橫插一腳,出使使者說白了就是去試水,也許——」
「所以由我去最為合適,」顧傾墨搶白道,「我有影衛,我也會說服陸逐與我一同前往,我有信心能說服後燕助我大晉。」
阿霧只目光深重的凝望著她,卻一言不發。
沐辰急道:「可這是戰爭,不是憑藉公子你一人之力就可扭轉的。」
顧傾墨忽然笑了:「都說我是神童,臨到頭來卻一個個的都不肯信我,你們難道忘了我可是顧右丞與桑瀧長公主的女兒,晉靈帝與太皇太后的親外孫女,生來負著榮耀,便也擔著責任,區區後燕還難不到我。」
「可是十年前芍山之亂後你什麼都沒有了,那些責任便也一概不應由你承擔了不是嗎?」顧遜白著急勸道。
「所以我會活著回來的,」顧傾墨直視他,「我不過是為黨爭鋪路,不會在這樣的事上送了性命。」
「公子......」沐辰喃喃。
顧傾墨冷下目光:「我出使後燕後,難保晉承偃會否渾水摸魚,阿霧千萬護住晉承修小命,必要時也照管瀾王一二,尤其是小十四和祖母,切勿讓人傷了他們。」
「還有什麼要囑託的嗎?」阿霧仿佛在說一句今晚吃什麼。
沐辰等人震驚地看著阿霧,不明白為什麼阿霧不勸她。
顧傾墨笑了,長出了一口氣:「盯著晉承偃,看他想用什麼法子扳倒晉承修,那或許會是我們除了晉承偃之後,用來要晉承修性命的東西。」
「好。」阿霧爽快應了。
「先生?」曉艾喃喃,看著阿霧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顧遜白瞧顧傾墨這樣,心裡知道她短時間內已做出了不可更改的決定,縱是再想挽留顧傾墨,也是徒勞,倒顯得他不如阿霧懂她,於是也偃旗息鼓:「那你,早些回來。」
顧傾墨點頭,仿佛只是出去遊山玩水一趟。
「讓芮大夫同去吧。」曉艾忽然道。
顧傾墨笑了:「鶴歸堂事多,讓她早些回黎安去,等我回來再請她來盛京,早就說要她教一教小十四,卻遲遲沒有踐行。」
「公子——」
「你說怎樣便怎樣吧。」阿霧出聲打斷曉艾的話。
幾人商談完畢,沐辰送顧遜白出府,曉艾夜訪司音天下,只留阿霧與顧傾墨兩人站在客室中。
「你應得這般爽快,想必是對我有所求。」顧傾墨出聲,目光卻投落遠方,那是顧右丞府的方向。
阿霧站在她身後,垂著目光:「去與寧王道個別吧。」
聞言,顧傾墨未置可否,沉默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走了。
幾日後,民聲四起,因有傳言說大晉不敵北魏,今上欲割地求和,嫁公主和親,於是民怨沸騰,具是希望大晉力戰北魏,絕不割地和親。
還有人說是今上德行有失,殺了天降英才於是遭了天罰,更有甚者言今上登基後屢降天災,是因今上並非真命天子,承襲帝位有違天命。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都對這位被他們「推上」皇位的皇帝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晉誠無法,面對百姓的質疑、司天台所占天象、官員上諫,他只能順應民意主戰。
顧傾墨也得償所願,以太子晉承修伴讀身份,與擔任司天台監副之職的陸逐,一同出使後燕。
江南在緊鑼密鼓地籌措糧草,中洲等地駐軍集合馳援鏡州城,就連盛京也在徵兵,整個大晉厲兵秣馬,枕戈待旦。
顧傾墨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再一次告別了盛京,走凌塵閣治下的水路去往北邊的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