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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上)

2024-06-06 02:08:22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現今既已知曉此事,並且身在南川,哪有不去上柱香的道理?

  於是便隨琅琊王家的人一同上公主府拜祭。

  可見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越是躲著不想見的人,哪怕相隔天涯海角也總要撞上。

  這不顧傾墨才剛踏進公主府,頭都還沒來得及抬,蘇介的聲音便鑽進了顧傾墨的耳朵里。

  

  「侄兒拜見王家列位叔伯。」

  那聲音很是沙啞,全然沒有了在盛京那時候的恣意歡脫、少年張揚,乍一聽到,若不細細分辨,根本想不到出自蘇介之口。

  可顧傾墨卻一耳就聽出來了,心不由自主地一顫,渾身沒來由地一股燥熱從心口擴散至全身。

  「賢侄不必多禮。」

  顧傾墨一直低頭跟在王家長輩身後。

  她想著蘇介興許會因為人多,自己又深深地低著頭便發現不了自己,又憂心疑惑蘇介聲音如此沙啞無力,怕是受了很大打擊。

  心神不寧之際,蘇介的聲音再度傳來。

  「青青?你怎麼也在?」

  顧傾墨微一錯愕,便從容不迫地向蘇介作揖,應道:「阿離是隨家中長輩同來拜祭大九公主的。」

  蘇介仿佛恍然大悟,口中喃喃仿若自語:「對啊,是了,是本王忘了。」

  「王爺節哀。」顧傾墨沉聲安慰道。

  不知出於什麼緣故,顧傾墨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過眼,故而也沒有看到蘇介眼底由驚喜轉為落寂的變化。

  蘇介說完那句之後便沒了聲音,這讓本就莫名有些不安的顧傾墨心裡更是沒底,剛想抬頭一窺究竟,蘇介那邊又傳來了聲音。

  「王爺,王爺!」是洛書言。

  蘇介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長吸了一口氣,而後像是強撐起一身的精力,迎道:「列位伯伯叔叔快請進,書言,帶王家伯伯叔叔們去祭堂。」

  「是,王爺,」洛書言引路在前道,「諸位這邊請。」

  顧傾墨這才抬了眼。

  這一眼,一下就撞進了身前滿目傷情的蘇介眼底。

  顧傾墨的瞳孔微微睜大,心底一陣亂跳。

  那雙眼中除了清澈無比的淺灰色,還盛滿了親人永別於世的哀痛與一種不可名狀的深沉情愫。

  他一直在看著顧傾墨。

  就在顧傾墨一愣怔的當兒,蘇介便朝她走了來。

  雖然面前的青年滿臉倦容,卻仍舊是在面對她的時候,勉強地扯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雖然顯得有些苦澀辛酸。

  「你從沒來過南川,就由本王帶你進去吧。」蘇介走到顧傾墨面前停下,沙啞的嗓音撓著顧傾墨的心,撓地她痒痒的,真想將手伸進心裡去抓一抓。

  顧傾墨這時才真真切切地體味到什麼叫進退兩難。

  王家幾位長輩見狀,都滿臉驚愕地盯著顧傾墨和蘇介。

  可百年大家畢竟是百年大家,他們也只在顧傾墨和蘇介兩人之間來回掃了一圈,扔下一句「那阿離便與寧王一同來吧」便同洛書言走了,並未多問。

  曉艾見狀,還不待沐辰反應,立刻便拉起他追上洛書言與王家人,將自家小姐扔給了滿臉熱切的蘇介。

  然後只剩下一臉憔悴的蘇介與不知所措的顧傾墨。

  「走吧,我先帶你在府里四處轉轉。」蘇介說著便逕自向前走去。

  顧傾墨只好跟上,嘴上卻仍是不放心地問道:「不先去拜祭大九公主嗎?這樣似乎於理不合。」

  蘇介愣了一下才道:「祭堂人多,你怕是不適應,且奶奶她最是討厭守那些所謂的禮數的,你不用擔心。」

  顧傾墨聞言一怔。

  蘇介在前面慢慢地走著,良久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顧傾墨跟在他半身後,也不敢多言語,只是她覺得蘇介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原先在盛京的蘇介對她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輕狂放浪,天生缺心眼兒一般,仿佛天大的煩惱在他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絲毫不用放在心上。

  而今這個走在她身前的青年,雖然渾身透著一股疲倦之態,但舉手投足之間皆不再如之前那般兒童心性,眼中多了沉穩,眉宇之間也多了堅忍,仿佛脫胎換骨。

  顧傾墨想著想著便入了神,連蘇介何時停下了都沒注意到,一頭撞在了他背上。

  「啊!」顧傾墨不自覺地喊了出來,「你——」

  她剛想像從前一般發作,便發覺身前的人在微微顫抖,自覺地偃旗息鼓。

  她看著那明明在就站在自己身前的蘇介,卻忽然覺得好遠好遠,好像伸出手一碰,那人就會憑空消失一般,如鏡花水月,只是自己的一場夢而已。

  她忽然有些害怕,試探著開了口:「蘇介——」

  「突然停下是我不好,撞疼你了吧?」蘇介搶話道,那聲音裡帶了點兒含糊不清的顫音,似乎有些哽咽,但他卻一直沒有轉過身來。

  意識到什麼的顧傾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慌忙遮掩原先自己想像從前一般發脾氣的想法:「不,我是想問你——」

  「我沒事,」蘇介再次啞著嗓子搶話,「我,本王忽然想起後院裡還有些事沒有處理,便先告辭了,王公子請自便。」

  還不待顧傾墨反應過來,蘇介便大步流星遠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顧傾墨怔住了。

  蘇介方才叫她什麼?王公子?

  她看著蘇介逃走的轉角,眼底染上了一層深沉的情愫,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

  顧傾墨祭拜完畢後入住廂房,隨後補了個覺,待睡醒已是日落西山,沐辰來送一封盛京來的密函,火漆封口。

  顧傾墨看完後良久無言。

  沐辰有些擔心,開口問她:「可是盛京出了什麼事?」

  顧傾墨搖了搖頭:「盛京有無事的時候嗎?」

  沐辰澀然無言。

  顧傾墨的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桌案,兩人一坐一立良久,直到天空整個陷入月色中,曉艾來催了三次晚膳,顧傾墨才開口:「你立刻親自回京去,讓阿霧去東宮一趟。」

  沐辰見顧傾墨像是狠下心的樣子,心裡一跳。

  顧傾墨揚起頭,看著窗外月色沉聲道:「就說我為晉承修準備了陛下壽禮,讓晉承修親自去請那人,將他送進宮去。」

  「那人?」沐辰不解。

  顧傾墨垂下眸子:「阿霧自會懂得。」

  沐辰領命而出。

  顧傾墨拿開燈罩,將那封密函放在蠟燭上點著後扔進空杯之中,待其焚完淋上一杯水,倒入盆栽中。

  「是那南風館嗎?」嘉漁在樑上忽然出聲。

  顧傾墨輕笑:「我不在盛京的這段時日,陸逐為晉承佑可是爭了好大一口氣。」

  嘉漁知她是轉移話題,也不拆穿:「還不是你指示艾姑娘幫的陸逐?」

  顧傾墨沒有任何表情:「我原先也不知晉承偃這笑面虎究竟是如何在朝中撈錢的,司音天下那邊完全找不到他貪墨的罪證,要不是之前在琅琊時不想讓王孜在盛京太好過,攛掇曉艾去攪和了王孜的事,真真是沒想到,原來是王孜幫晉承偃想到這賺錢的好法子。」

  嘉漁道:「易城侯老老實實在榮盛坊開幾間蒔花館,雖然賺的不是體面錢,到底沒有貪百姓的口脂,你倒好,使得陸逐夜觀天象,說要拆了榮盛坊的館子修什麼福壽樓為皇帝增加功德,綿延壽數。」

  「晉承偃開蒔花館,既賺髒錢,又有路子探聽朝中消息,倒是我一時不察,忘了與我們的司音天下是相似的道理,」顧傾墨道,「怎能不斷了他探聽消息的路子?」

  嘉漁輕笑:「也是為他手底下人逼良家子為娼的緣故吧?說到底司音天下與他們不同,雖然也是靠女子打探消息,但都賣藝不賣身,你氣不過易城侯手下人所為正常。」

  顧傾墨卻道:「我只是看不得他們自己下棋而已。」

  嘉漁也不與她多費唇舌,只道:「皇帝委命齊王主持拆遷、修建事宜,結果發現了蒔花館的秘密,可算是狠狠打了易城侯一巴掌,傷其筋脈了。」

  顧傾墨冷笑:「只是晉承佑做的太過,修建福壽樓的好處給了他,又讓他報了先前晉承偃奪他面子的仇,他便不該再如此貪心!」

  嘉漁隱隱猜出了大概:「齊王...不會是動了拆遷款吧?」

  顧傾墨道:「阿霧來信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榮盛坊居民被強遷出榮盛坊,榮盛坊毗鄰東市,我與阿霧學人偶戲的那家子人就住在那。」

  嘉漁沉默半晌才道:「你方才為何沒讓沐辰回關於此事的話?」

  顧傾墨道:「此事阿霧會讓凌塵閣安排。」

  「你好容易為凌塵閣賺下的家底,怕是傳不到第十八任閣主,就要被你救濟光了。」嘉漁嘆道。

  「人既然活著,錢就可以再賺,況且我也不收光吃白飯的人,你來我往不叫救濟。」顧傾墨冷聲道。

  「那你是不打算揭發齊王此事了?」嘉漁問道。

  顧傾墨道:「此刻能讓誰去揭發呢?我可沒那個本事燒死整個榮盛坊的人。」

  嘉漁一想到之前禮州城的事,心就沉了下來:「所以先生說的第二件事是那南風館嗎?」

  良久,顧傾墨才輕輕應了一聲:「嗯。」

  用畢晚膳,顧傾墨獨自出了房間消食。

  她一邊走一邊盤算著盛京中事,結果想地太入神,以至於什麼時候走到祭堂都不自知。

  待她回過神來,早已進了祭堂大門。

  只見祭堂內一片烏黑,似乎一個人都沒有,隨後不知是哪裡吹來的一陣陰風,將那祭堂里的白紗揚起,顯得異常鬼魅。

  顧傾墨心裡驀地一緊,腦子裡忽然浮現曉艾同她說的那些民間志怪故事。

  她原先也並不怕這些東西,況且那祭堂里祭拜的還是她的皇姑奶奶,而且遺體已經下葬,這祭堂里祭拜的只是她的靈位。

  她伸長脖子張望一番,只見黑漆漆一片,鬼影也沒有一個,好不陰森,轉身便想走。

  就在她抬腳要出祭堂大門之時,背後傳來了幾聲幽幽的嗚咽。

  顧傾墨只覺得那嗚咽聲在她的腦子裡炸開了一片水花,好似一盆冷水淋頭澆下,從後腦勺一下子涼到了腳底心,脊背瞬間升起一股森冷的寒意,自腰肢處瀰漫而上,讓人發慌。

  那嗚咽聲兒,仿佛就在她耳邊吹氣似的。

  顧傾墨瞪大了眼睛,只覺得垂在兩側的雙手瞬間失去了力氣,僵硬無比,雙腿也不聽使喚,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時間忽然就過得極慢,仿佛很久很久之後,第二陣嗚咽聲持續沒有出現,她才緩緩地轉過了頭。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逃走,頭就這麼僵硬地轉回去了。

  祭堂里還是一片黑漆漆的,就連外面鋪了滿地的月華都沒有漏進來一點兒,顯得愈發陰森,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將人往裡吸一般。

  不知怎的,顧傾墨的腿也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從大門進去,穿過庭院,朝祭堂的正堂一步步走去。

  經過庭院的時候,她只覺得這祭堂怎麼這麼黑,這麼涼,簡直就不像有活人在的地方,她正這樣想著,裡面忽然傳來一點兒聲音。

  頭皮忽然就炸開了。

  「好多人……喜歡的……多相處一會兒……抱抱她……荷塘……扎馬步……好難過……您怎麼……」

  裡面的聲音零零碎碎說了許久,顧傾墨覺得這聲音莫名很熟悉,但實在是太輕了,顧傾墨聽不清,無法判定裡面究竟是人是鬼。

  於是她又朝裡面走了一點,才依稀望見從主祭堂裡面透出來一點兒暖黃的微光。

  有個人影坐在祭牌前,絮絮叨叨地念著些什麼,只是逆著光,看不太真切。

  「是誰在裡面?」顧傾墨忽然出聲大喝。

  裡面的人影明顯嚇了一大跳。

  就在顧傾墨直勾勾地瞪著那個人影,思考著待會兒究竟該如何對付那東西時,那東西又開口了:「青青?你怎麼到這來了?」

  是蘇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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