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若
2024-06-06 02:08:16
作者: 蘇佚
阿霧的目光清澈自然,並無過多的言語蘊含其中,真實而又令人感覺到溫暖,使王孜心裡受驚不小。
王孜拈起那盞茶,輕輕吹著上面冒出的熱氣,緩緩道:「本來不過是想與阿離探討探討她前去琅琊所需之物,與她商量一二,畢竟琅琊是要她自己去,旁人可不能代勞的。」
說到旁人之時,王孜深深地望了一眼阿霧,可只見阿霧淺淺笑著,始終是那副清遠疏離卻又溫文爾雅的模樣。
王孜有些捉摸不透這位冒牌教書先生的來路了。
阿霧笑道:「這些事情王大人心裡有數,而且我們公子說到底也還是個涉世未深不諳世事的孩子,萬事還望王大人護她周全,切莫叫旁人欺負了去,取笑咱們王家沒人護著小輩。」
「哦?阿離在先生眼中竟還只是個涉世未深,不諳世事的...孩子?」王孜一說到顧傾墨,又開始陰陽怪氣。
阿霧忽然慶幸顧傾墨早早離席,不然她若是聽見王孜這番陰陽怪氣的話又要暴起,實行她那套用來對付王孜的「能動手就別費口舌」的策略。
「王侍中將我家公子交與大人照料而不是另開府邸,想必足以說明。」阿霧雖淺聲溫語,卻字字提醒王孜要時刻謹記王孤的警告。
王孜聽著阿霧的話,將那盞霧離慢慢呡盡後,將茶盞放於桌案之上,直接道:「阿霧先生,若是我先於顧傾墨遇見你,你可願幫我做事?」
阿霧愣怔半晌才道:「阿霧是個笨手笨腳不懂武功的,不敢入王大人法眼,神策軍中多得是有才之人,大人慢慢看,總會找到稱心如意的,皆比阿霧好出千百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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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孜盯了他一眼:「先生實在是過謙了,一個教書先生...實在辱沒了先生本事。」
阿霧淺淺一笑,並未答話。
王孜自顧自地道:「兄長既允許顧小七以王離之名入族譜,便說明他已是全心全意向著顧小七的了,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沾了誰的光,才得以如此順風順水。」
阿霧柔聲道:「王侍中本就是同輩翹楚,又宦海浮沉幾十年,心中謀劃成算自然要比當世之人皆高,王大人不若追隨家主腳步,或許還能少損失些籌碼。」
王孜冷笑:「只是顧小七欺人太甚,行事魯莽,狡詐可惡,怕是要寒了兄長的心啊。」
阿霧淺笑不語。
王孜見他不再有閒聊的意向,遂道:「今日叨擾多時,我便先告辭了,先生可要看好你家公子。」
阿霧起身。
王孜制止道:「先生莫送。」
阿霧便歸坐,既不看王孜一眼,也不應聲,仍舊泡著他的霧離。
王孜也沒有再回頭看阿霧一眼。
待王孜一走,阿霧便起身徑直去了顧傾墨的書房,果不其然,顧傾墨正在裡面無比認真地臨著一副字帖模樣的書冊,連阿霧進來她都沒有發覺。
「咳咳。」阿霧見狀,故意咳了兩聲。
聞聲,顧傾墨立刻慌裡慌張地將那字帖收起來,抬頭一看是阿霧,小心翼翼地放緩了動作,嘴裡還掩飾道:「王容離走了?」
阿霧分明瞧見了她的小動作,卻裝作並未看見的樣子,安然落坐在書桌前的座位上,淡淡地道:「嗯,剛走。」
顧傾墨冷哼了一聲:「他走地倒是快,怎麼沒和你多說兩句?這樣絕好的機會於他可真是難有。」
阿霧笑道:「他問我若是於你先遇見他,可否為他做事。」
「痴心妄想!」顧傾墨想也不想便道,「王容離倒是真喜歡做青天白日夢,自以為神童絕世無雙,誰人見了他都要跪拜臣服麼?現下竟挖人挖到我這裡來了。」
阿霧淺淺一笑:「這世上沒有如果。」
顧傾墨聞言,會心一笑:「本就如此。」
顧傾墨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新的字帖並一張新的紙,鋪平在了桌上,拿了一支新的毛筆,沾了墨寫起來,腦子裡卻在盤算別的事情,嘴裡又問的是與腦子裡盤算的,手裡寫的無關的事情:「我這才剛入學,就要請這麼久的假,怕是有些不妥呢。」
阿霧道:「無妨,只是你明日下學之後,最好親自去向太傅等人致歉請假,」
「可我明日不用上學。」顧傾墨道。
阿霧有些赧然:「才去上學就要請許久的假,多去太學院一趟又有何妨?便是為了告假也方便些,下了學向太傅等老師告假之後,再去一趟東宮賠個罪——」
「要我去上那破學,忍著不聽那些老酸儒掰扯也就罷了,怎得還要去東宮?」顧傾墨截住了阿霧的話,怒道,「他晉承修算什麼東西!我出門一趟,還要向他報備不成!還賠罪?我有什麼罪要向他賠的!」
「阿墨!」阿霧勸道,「如今你已成了太子伴讀,出門一趟,何況還是要離開這麼許久,當然要向他告假——」
「你替我去不就好了!」顧傾墨耍無賴道,「你去過一趟,熟門熟路豈不方便?」
阿霧無奈道:「阿墨,你原是個十分明事理的,又何必賭這一時之氣呢?」
可她就是邁不過她阿姐這一道坎去。
她的阿姐,那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人,雖然平日裡總是對誰都一樣平淡溫和,卻對她最是不同。
可那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少女,就在最美麗的那一天,在最美好的年華死在了她的眼前,而顧傾城就是被晉承修那個虛偽懦弱的男人害死的!
這口氣,她這一生都不會咽下,直到晉承修被廢去太子之位!直到晉承修死地比她阿姐更慘一百倍一千倍!直到晉承修被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阿霧搖了搖頭,繼續勸道:「阿墨——」
可還不待阿霧說完,顧傾墨便道:「算了,我豈非不知?只是氣不過。」
阿霧仍舊是心平氣和地道:「你現在身份特殊,太子一眼就認出了你,卻沒有揭穿你的身份,已是他最大限度的低頭了,他豈非不知你歸來的目的?」
顧傾墨艱難地寫著那篇她極其熟悉的,五歲時便可寫的極其漂亮的文章,腦子裡早已將方才所想之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要報復他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對他心平氣和,你對他的態度越是平順恭謹,他就越是難受,越是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阿姐。」阿霧勸道。
「若是你對他滿懷怨恨,面上嘴裡都不肯饒過他一句,他反倒覺得這是他該受的,反倒覺得你將氣撒出來了,他就舒心不少,這道理你豈非不知?」
阿霧看著她絮絮叨叨地道:「你既看他不順眼,以後就別把他放在眼裡,只當他是個身份尊貴的人,咱們惹不起,冷淡一些便就罷了,還有,明日你也該去寧王府上拜見——」
「蘇介?」顧傾墨一聽見「寧王」兩個字便「騰」地抬起了頭,皺起了好看的眉頭,「我憑什麼要去他府上拜見?一不是他的伴讀,二非他客卿,三非他摯友。」
「我與他也算不得熟識,我要出遠門,還專門去見見他,這不是平白無故叫人覺得我與他有什麼貓膩嘛!」
阿霧雖然也十分不願意顧傾墨與蘇介有過多牽扯,但這回是真與顧傾墨較起真來了:「先前好歹是人家救了你,你能平平安安回來,全盛京的人都知道是他的功勞,況且我們與他在一處學過那麼久的人偶戲,說不上熟識,情分也是有的。」
他微微蹙眉:「你傷好了之後,一沒有上門拜謝,二沒有謝禮表示,再說三——」
「哪來的三?」顧傾墨高聲反駁。
「沐辰回來都與我說了!」阿霧慍怒,「你在太學院裡對人家那態度和人家對你那態度,仿佛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這叫誰見了都不像話,裝個感激涕零樣子給那些牛鬼蛇神看看也不願意?這不是平白讓人抓你把柄嗎?」
「王侍中不是去送過禮了嗎?」顧傾墨垂死掙扎。
阿霧教訓她道:「那能一樣嗎?你現在這般叫別人看了,倒像是寧王緊趕著倒貼你,求著你讓他救你命似的,這像什麼話!」
顧傾墨一見阿霧的倔脾氣要上來,縮了縮脖子,忙軟聲細語應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阿霧看著她:「這才像話,你自己也知道寧王不是一般人,你對付他也該要小心謹慎,不必十分親近,但也不該失了禮數。」
「是是是,謹遵先生教誨。」顧傾墨恭恭敬敬地向阿霧行了一禮,佯裝一副認真學生的模樣,這倒是真把阿霧給逗笑了。
「好了好了,我算著你明日下了學,再各處去拜見一趟回來,三公子也差不多該聽到風聲來北苑了,後日王孜就該準備好一切送你啟程去琅琊。」阿霧皺了眉。
「時間這麼緊,我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顧傾墨細想一番,也覺得有些奇怪,可著實是想不到能有什麼事情讓王孤這麼焦急地催顧傾墨去琅琊,便放棄了深思免得頭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想王侍中應當不會害我。」
阿霧緩緩點了點頭:「若是如此當然最好,只怕......」
但他還未說完便嘆了口氣,放棄道:「罷了罷了,或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亂,沒休息好有些累了,又太過敏感,整日裡疑神疑鬼地上了癮,凡事都愛多想一些,總覺得事出有妖。」
顧傾墨柔聲道:「警醒一些是好事,但你也不必過慮,保重身體最是要緊。」
阿霧好容易才鬆開了緊皺的眉頭,舒顏道:「那我便回去了,若我果真想到還有什麼事,再來找你。」
「嗯。」顧傾墨應了。
阿霧起身離去,剛走了兩步,卻忽然又停下,半回身,咽了咽口水,有些艱難地道:「日後臨淮公子的手書...不必躲著我的,若是還想要的話,我那兒還有一些他近日的手書,我拿來給你便是了,不要再差人出去買了,讓有心人捉著把柄,沒完沒了的。」
「我——」顧傾墨哽了聲音,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阿霧不待顧傾墨反駁便繼續道:「既然要去琅琊,那便還有很長一段時日不能與芮大夫見面,青盛台一事有些大損,別總是在這種傷心的時候看他的東西,看多了也傷身,你...罷了。」
阿霧並未說完他想說的話,便抬腳走了。
顧傾墨忽然有些想哭,卻又有些想笑。
原來,阿霧知道,他什麼都知道的。
知道自己雖然一直嘴上不說,卻在暗地裡偷偷收集顧槿的手書,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偷地臨顧槿的字,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甚至一刻不停地在想著他,知道自己始終是放不下顧槿。
可她如何能放下呢?
縱使要她為此而死,她本也該在所不惜,可她如今,哪還有那樣的資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