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報(上)
2024-06-06 02:07:32
作者: 蘇佚
長安·蕭府:
「素姨不必憂心,小七她一切安好。」顧遜白對著面前的中年婦人說道。
中年婦人是顧傾墨母親曾經的親侍,崔素菊,清河崔家的旁支庶女,在芍山之亂前嫁給長安巨商,蘭陵蕭家的蕭廈做填房,才得以安穩餘生。
此前,崔素菊一聽顧遜白說顧傾墨還活著,她便多次險些暈死過去,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小侄這次也是為辦事而來,偶路過長安,想起素姨您還不知此事,所以特來報個信,讓您安心,」顧遜白道,「但小七她如今身份特殊,還望素姨您......」
「我只求公主能有後人留存於世,不至於白白走這麼一遭,知道小七還在,我這心也能放下一半了,只是她如今這樣留在盛京,不能不叫人擔憂。」崔素菊滿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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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顧遜白皺緊了眉。
蕭廈對她道:「人人都有各自活在這世上的意義,顧小七在芍山之亂中得以留存,或許就是老天給她家洗刷冤屈的一個機會,好給故去的人一個交代,她是個聰明人,知曉分寸的。」
崔素菊仍舊是憂心:「可是京中兇險異常,便是公主殿下和駙馬爺也沒有逃過那些狼子野心之輩的權利角逐,何況小七她還是個孩子——」
「顧小七她可是大晉的神童啊,我想便是在盛京那樣暗流涌動的地方,她也是能夠闖出一番她想要的天地來的,」蕭廈安慰崔素菊道,「盛京那些人醉心玩弄權術,卻缺乏一顆為民之心,依我看,就該有一個顧小七來執棋敲打他們。」
顧遜白意味深長地看著面前兩個人。
「可眾人皆身在局中,哪個不自以為是執子之人?」崔素菊道,「我知她聰明,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誰能保證她不會出錯?況且再怎麼樣她也只是個孩子,凡事想不了那麼細緻,她還有這樣危險的身份,萬萬不敢走錯一步。」
顧遜白的臉色瞬間沉了沉,兩道劍眉蹙了起來,打了一個好看的結。
蕭廈嘆道:「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旁人無權干涉,畢竟也不是旁人替她遭難。」
崔素菊仍舊是一萬個不放心:「洗刷冤屈如同朝聖,這條路上千難萬險,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哪就有這麼容易?」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便是搶來偷來了,也還是要還回去的,若是不及時歸還,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蕭廈勸說妻子道。
「盛京中曾經做過錯事的人,現在只不過是都要一一償還罷了。『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老天不會忍心看他一家忠骨平白蒙冤。」
聞言,顧遜白的眉動了動,望著蕭廈的目光中漸漸生長出一些熾熱的光來,忽然覺得顧傾墨還真是比自己會觀人。
蕭廈所言,與顧傾墨說要回來時,顧遜白阻她不成,反被她說了一番道理,同那道理如出一轍。
顧傾墨也說,欠下的債終是要還的,拖得越久便還的越多,撕下的皮肉就越厚。
這是欠債償還的道理。
「蕭叔叔,你——」顧遜白欲言又止。
蕭廈笑道:「我們蘭陵蕭家久不過問朝中之事,你叫她放心,那些人欠的債,今日不還,明日也總是要還的,切不可急功近利,凡事都須再三掂量。」
顧遜白點頭。
「她是個好孩子,萬事都比別人看得透,只是你千萬要叫她勿忘初心,」蕭廈道,「不要忘了她父親和兄長為大晉所付出的一切,老天給了她一條命,不是單單給她用來復仇的。」
顧遜白認真受教。
蕭廈繼續說道:「人心若只有復仇一事,那便會被仇恨蒙蔽雙眼,那樣她就是不是她了,一切也會失去原本的意義。
「她長姐阿兄都沒了,那你就是她最大的哥哥,凡事你得多勸誡她,她雖是女子,卻不必拘泥於世俗,她當得起有一顆胸懷天下的心,她是顧醴和晉長安的女兒,就該如此。」
「……」顧遜白聞言,心中愈發沉重,「是,小侄知道了。」
崔素菊再三道:「叫她萬事小心,千萬保住一條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顧遜白一一應了。
這些,又何嘗不是他最關心的呢?
「小侄報完平安也該上路了,還得趕在年關前回盛京過年呢,」顧遜白瞧著無法同崔素菊多說什麼,便起身辭道,「小侄這便告辭了。」
「不住上一晚嗎?」崔素菊不舍。
顧遜白道:「朝中事多,不能耽擱了,等到哪日天下太平,大晉昌明,小侄一定帶小七來見素姨您,到時再叨擾蕭叔叔和素姨,您們可別嫌我們煩啊。」
聞言,蕭廈和崔素菊的心都是一顫:天下太平?大晉昌明?
是啊,當今的天下,不就是表面上的太平嗎?可那天的到來,他們還能看得見嗎?
蕭廈擺擺手道:「惟願那日早些到來,我們夫妻本就盼著你們常來,又如何會嫌你們煩?」
顧遜白笑道:「那侄兒便告辭了,素姨莫送。」
「素素你先回房,我送送遜白。」蕭廈對自己的夫人道。
兩人出府。
顧遜白翻身上馬,望了蕭府一眼,嘆了口氣,而後向蕭廈抱拳告辭:「蕭叔叔留步,小侄這便告辭了。」
蕭廈忽然呆呆地望著天,像是沒聽到顧遜白所言一般,嘆道:「盛京的天,就要變了。」
顧遜白胸中一震。
「今日是顧小七讓你來的吧?」蕭廈沖顧遜白笑笑,「許多事我不想讓你素姨牽涉其中,你能明白吧?」
顧遜白赧然:「原來蕭叔叔都看出來了,我來時她就讓我避開素姨,說與蕭叔叔您直說無妨,反正我來此您就會猜出我的目的,是我私心太重,善疑成病了。」
蕭廈笑了兩聲:「你總歸還是沒在素素麵前說那些血腥之事,也算顧小七沒看錯你,雖然疑心我不能和你們一條心,但你能為顧小七想到如此地步,也算是顧小七的福報。」
顧遜白垂首,輕語:「福報還是禍端,誰能說清呢。」
蕭廈直說道:「若是日後有需要與清河崔家周旋的地方,你們儘管來找我,素素她不懂這些,蘭陵蕭家那邊我也會為她打點好,銀錢上的事、人脈等我也能幫得你們一二,只是叫她千萬小心行事,素素說得對,留著一條命不容易。」
顧遜白抬眸盯著蕭廈,目光深沉,睫毛翕動,有些哽咽。
「其實誰還不是身在局中的人呢?世家子弟生來便逃不開被權利束縛的宿命,這從一出生便註定好了,任憑我們怎麼逃,都是躲不開的,不如順其自然,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的,」蕭廈笑著看著面前年輕有為的青年,「好了遜白,去吧,一路平安。」
顧遜白心中忽然無限想法湧上來,堵的他一時有點回不過神,待他回過神來,忙向蕭廈深深作一揖:「告辭。」
顧傾墨回來後第一年的春節,過得風平浪靜。
除了大年夜守歲時,王孜「閒來無事」將晉誠賜的菜一起送過來,「因再回去用飯不方便」於是與顧傾墨一同吃了年夜飯後「順便」「陪」顧傾墨守歲,結果害得顧傾墨不能和曉艾他們一起打雪仗。
除此以外,基本都和往年在青言書院時無甚不同。
直到正月十六這日,百官返朝,首日朝覲,這風平浪靜的表象下的暗流涌動才撕開了一點兒口子,露出了底下風雲變換掀起的一星微浪。
盛京,從來就不是個太平的地方。
王孜一下朝便匆匆換了衣服,一臉怒氣地趕來顧傾墨的北苑,結果顧傾墨和阿霧出門,和蘇介一同去學人偶戲還沒回來,他就坐在顧傾墨的書房內一直等顧傾墨。
阿汲不敢怠慢,給一聲不響的王孜端茶送糕點,完事之後便去北苑門口等著顧傾墨回來。
顧傾墨這邊,卻是和蘇介、阿霧學完了人偶戲後,直接去東市一家新開的酒樓用了午膳,阿霧還替顧傾墨應了晚間同蘇介去看東市的花燈會,蘇介還說會帶個朋友一起來。
顧傾墨回府之後,在門口就得了阿汲報信,於是心中有了數。
她到了書房未及坐下,才一掀開暖簾便聽王孜氣沖沖地道:「你到哪裡去了!」
聲音中捲來滔天的怒氣。
顧傾墨一邊跨進門,一邊低笑:「小叔這是在管教阿離?」然後回身揮手,讓跟在身後的阿霧將書房外的人都叫走。
王孜起身快步走向顧傾墨,走到她面前時停下了腳步,然後冷冷地盯著顧傾墨,一字一頓地道:「你住在我這兒,又是晚輩,我就有資格管你!」
那聲音之中森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顧傾墨被王孜攔在了暖簾處,望著王孜冷峻的神情,笑得愈發歡快了:「上年便同您說過了,吏日早晨我要同阿霧去學人偶戲。」
顧傾墨的眼神中盛著清泠泠的笑意,卻也有潛藏於底的冷漠疏離。
她側身便欲繞過王孜進書房,王孜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罵道:「那你中午呢?又去做什麼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顧傾墨回眸:「東市新開了一家酒樓,去嘗嘗鮮。」
說著便掙開了王孜的束縛,走到了與書架相隔甚遠的窗邊小塌,自顧自坐下,舀了一壺水在銀壺中,放到炭盆上煮水。
王孜拼命壓下胸中的滔天怒火,也拋下方才自己安坐之地,端端正正地跪坐到顧傾墨對面,冷眼瞧著準備開始泡茶的顧傾墨。
顧傾墨見王孜不說話,那她也沉默不語,自顧自地泡著茶,還將邊上的窗撐開了。
外頭漸漸下起雪來,襯得窗外的寒梅格外美艷,屋內的熱霧一碰著窗外的寒風便煙消雲散。
王孜終於按捺不住,冷聲道:「平襄侯被秘密貶往西嶺了,囚車丑時出發的。」
顧傾墨聞言挑了一下眉,只輕輕一個「哦?」字,關注點仿佛都在自己手中的茶水上,一點不覺得此消息震驚。
王孜盯著面不改色的顧傾墨,語氣古怪道:「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顧傾墨十分無奈地笑道:「小叔認為阿離,該要說什麼嗎?」
「你可別與我說此事與你無關!」王孜低聲怒吼。
顧傾墨露出天真的神色:「小叔不說清楚究竟是何事,阿離怎麼知道與阿離有沒有關係?有什麼天大的事,也請小叔從頭慢慢說起,不要亂潑髒水,如此氣急敗壞的,不知道氣大傷身嗎。」
王孜望著她一派天真的神色,著實氣短胸悶了好一陣!
他壓下憤怒,淡淡地道:「聽聞是邵美人的貓尋不見了,陛下陪著去找,找著找著,卻不知怎麼的找到了淺霖居去,而後瑤夫人與邵美人便一同被秘密處死,平襄侯也緊接著被秘貶西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