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胎象

  「這怎麼可能！」李大夫聲音驟然拔高，他推開那位大夫幫穆青林號起了脈，原本驚疑的神色漸漸變得灰白。待鬆開手時，他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不可能啊！剛剛行針頗為溫和，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那位大夫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大夫，隨後對著俞氏等人道：「望諸位節哀。」

  邵俊顯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拉扯著那位大夫的袖子，語氣悲戚的道：「大夫，不可能的，昨天還好好的。你再幫青林看看，不會的，不會的！」

  「俊兒！」俞氏從沒見過這樣的邵俊，她眼圈一紅，也對著那位大夫道：「請這位先生再幫我兒媳婦看看吧。」邵顏也蹲身道：「大夫，求您再幫忙看看。」

  大夫擰不過這三人，只得無奈的把手又搭了過去。

  手指微動，原本不以為然的表情突然凝固。大夫急切的讓丫鬟扶過穆青林的另一隻手，他深吸了一口氣復又搭脈。

  

  「不對！不對！怎麼會？」大夫的臉慢慢的轉了過來，他神色詭異的看著屋內的眾人道：「不是死胎，活著！它還活著。」李大夫聽了這話，雙眼亮了起來。他輕輕拂開大夫的手，自己搭了上去。隨後兩人對視了眼，同時點了點頭。

  「活著，脈象很有力。」

  「是啊......」

  這下輪到邵家三人驚疑不定了。

  「之前說是死胎，現在又活了？」邵顏有些不敢置信的開了口。

  兩個大夫猶豫著又點了點頭。

  邵顏不禁將目光移向了穆青林的腹部。隔著被子，加上月份尚淺，穆青林的小腹隆起的並不明顯。

  就在這時，穆青林的腹部猛然間收縮了一下！邵顏的右眼也控制不住的跟著一跳！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邵顏似有所感的走近了穆青林，她伸出手，在眾人奇異的目光中撫上了她的腹部。

  原本大口呼吸著的穆青林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她的呼吸漸漸的慢了下來，緊皺著的眉頭也跟著舒展開來。不過一會兒，她便睜開了有些迷濛的雙目。

  眼前的人出乎意料，不是邵俊，竟是邵顏？

  邵顏見穆青林醒了，忙將手放了回去。：「嫂嫂，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穆青林晃了晃頭，又摸了摸肚子，再抬起頭時臉上便有了笑容。「好像沒事了......」

  邵俊擔憂的上前道：「真的......沒事了？」

  穆青林撐起身子點了點頭。丫鬟趕忙幫她墊了個迎枕，穆青林舒服的靠在上面道：「不知為何，感覺好多了。」

  「哈哈！妹妹你真神了！」邵俊說著一把將邵顏拉到他身邊。

  邵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斟酌著道：「讓兩位大夫再給嫂嫂看看吧。就怕又有反覆。」

  俞氏這時也回過了神，忙跟著附和。

  兩位大夫這次不敢托大，脈把了好幾次，確定穆青林和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後，才各自鬆了口氣。

  邵顏見穆青林似乎真的沒事了，這才又想到還未歸家的邵長恆和邵長陵。她站起身正打算看看外面的雨勢，卻沒想穆青林在她離開的一瞬間，弓下了背又要呼痛！

  邵俊和俞氏趕忙又叫大夫，兩位大夫被嚇得都不敢走了。忙回過來照看穆青林。但即便是這樣穆青林還是咬著唇臉色慘白。邵俊急著滿頭大汗，待看到邊上的邵顏時，病急亂投醫的道：「顏兒，要不你再過來吧。剛剛你過來撫著她的小腹，她便不疼了。」

  邵顏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往病人旁邊一站，她就能不疼。但看到邵俊滿臉的哀求時，只得返身回來。她再一次將手搭在了穆青林的小腹上，穆青林竟真的又不疼了。

  這下連下人們都嘖嘖稱奇了。

  穆青林不可思議的抬起頭道：「這孩子，莫不是跟你有緣？為何你一來，它就不鬧了......」

  邵顏哭笑不得，卻又覺得有些奇妙。她忍不住將頭湊到了穆青林的腹部道：「你就這麼喜歡姑姑？」

  回答她的是輕微的一個收縮。

  邵俊見了，有些吃醋的道：「這孩子，不親爹，不親娘，竟然親姑姑......」

  「親姑姑有什麼不好？」穆青林有些吃力的翻了一下身，「要不顏兒今天陪我睡吧。我是真的被這孩子鬧怕了。還這么小，脾氣就這麼大。」

  邵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俞氏，俞氏朝她點了點頭。她又去看邵俊，邵俊便道：「今天我娘子就讓給你了。」

  邵顏不討厭穆青林，但她鮮少跟陌生人一起睡，心裡便有些排斥。

  俞氏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傾下身道：「顏兒，今晚就辛苦你一下。明日娘多找幾個大夫，總得查出個原因。哪有莫名其妙就陣痛的......」

  ——

  冬去春來又一年，窗外的紫薇花已經布滿枝頭，風一吹，花如飄絮般撒進屋內。一片花瓣好巧不巧落到了穆青林的額頭上，她挺著大肚子倚在塌上便要伸出手，卻沒想一襲水紅色的廣袖比她先一步拂去了那片花瓣。

  穆青林定晴一瞧，雙眼便有些恍惚。邵顏及笄已經快一年了，如今正是容貌最盛的時候。她一襲水紅色長紗裙俏生生的立在那，便有種讓人目眩的神采。

  「嫂嫂，今日身子感覺怎麼樣了？」

  穆青林溫婉一笑，拉過她道：「又去了玉如軒？」

  邵顏的眼神一暗，澀然的點了點頭。離那件事過去也半年多了，但邵顏依舊記得當日她爹爹回來時的神情。那樣的沉重而又傷感，她一度以為邵長陵出了什麼事。

  但邵長恆只跟家裡人說皇上是讓邵長陵幫忙找二皇子了。於是她等啊等，過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

  邵長陵始終沒有回來，京都卻陷入了空前的紛亂中。先是一派文臣上奏請立三皇子為太子。接著皇帝稱病居於養心殿內，三皇子和淑妃每日要來侍疾卻不得而入。

  然後是皇后請回了清修中的老太后。老太后是她的親生兒子譽王親自護送來的，甫一到京，這位太后便以雷霆之勢穩住了動盪不安的朝堂和後宮。

  朝中非三皇子黨有了些喘息的機會，之後譽王輔助太后打理朝政。皇帝依舊稱病不起......邵長陵也不知身在何處......

  邵顏垂下眸子，盡力保持著自己的淡然，她努力的抬起嘴角道：「嫂嫂剛剛在幹嘛？」

  穆青林撫了撫肚子道：「悶得很，看了會兒書。對了，最近京都里有什麼新鮮事嗎？那個......皇上他好了嗎？三皇子他怎麼樣了？」

  嫂嫂畢竟是穆家人啊。邵顏感嘆了一句便說起了如今的局勢：「我也是聽爹爹和哥哥聊天時說起的，仿佛太后娘娘和譽王手段非常，如今京都內除了皇上病著，也沒什麼大事。之前那條傳言也漸漸被其他話題所取代......」

  沒什麼大事，就表示三皇子鬥不過太后她們吧。怕現在也是乖乖夾起尾巴做他的皇子了。穆青林的手指微動了下，便問道：「之前皇上和永寧公主那件事傳的沸沸揚揚，怎麼會這麼容易被壓制住呢？」

  「是禮部侍郎雲家的嫡長子云庭失蹤了。」說到這邵顏扳起手指算了下，「也半年有餘了。雲洲雲大人為了他那個兒子跑遍了京都所有能跑的地方，甚至還去了好幾次大理寺求我姨父。」

  「呀，那雲庭果真失蹤了？」穆青林捂著嘴有些狐疑的道：「他可是金龍衛侍衛長之一，能讓他失蹤，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邵顏贊同的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厭惡那個雲庭，便直言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那樣的人找回來才是事端。」

  「顏兒，你似乎很討厭那個雲庭呢......」

  「嗯！」卻並不說討厭他的理由。

  穆青林有些好奇，正想再追問幾句，卻沒想肚中突然傳來銳痛。她趕忙彎腰捂住了肚子。邵顏見了沒好氣的道：「你能不能乖點？笨娃娃，你想讓你娘痛死嗎？」說著抬手撫上了穆青林的肚子。

  也是奇怪，但凡穆青林有腹痛的情況，只要邵顏手一伸過去，馬上就能消去。俞氏雖也找了好多大夫來看過，均診不出穆青林的病症。邵俊沒法，只能把床讓給了邵顏。這麼說起來，邵顏跟穆青林倒同塌而眠了半年多的時間。

  穆青林感覺到陣痛過去了，便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它娘。我每天這麼的照顧它，還不及你這一句。說來也是奇了，它這麼鬧騰，也就你能鎮得住。哎，我看它出生之後搞不好第一眼看的不是我，而是來找你呢。」

  穆青林後面的話雖是打趣，但邵顏卻覺得怪異得很。她儘量放輕著手上的力道道：「我看它這不像是親我，倒像是怕我啊。你看，我一摸它，它便老實了。」

  穆青林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府里人都在傳他們大小姐和未來的孫少爺緣分匪淺。穆青林想到這些日子來邵顏的盡心陪伴，想到她不嫌棄自己多事又淺眠，還會在半夜裡幫她掖被角，心裡便暖的如同七月的艷陽天。

  她真摯的握住邵顏的手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顏兒。你不像我的小姑子，卻像我的親妹妹一樣。你知道嗎？我是侯府的嫡次女，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可是我跟她年歲相差很大，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遠嫁了。這些年我雖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但也沒幾個真心朋友。顏兒，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好友......」

  邵顏沒想到穆青林會說這些，雖是猝不及防，但卻很感動。她也回握住穆青林的手道：「我也把嫂嫂當我姐姐。我以前只有芷柔一個好姐妹，但如今她嫁去了侯府，又要主持中饋，又要照顧她相公，都沒時間見面了。還好如今有嫂嫂陪著，我也不覺得太寂寞。」

  兩人道出了心中想法，不覺相視一笑。

  俞氏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如此溫馨的場面，她笑著走近道：「姑嫂倆在談什麼呢？笑的這麼高興。」

  「不告訴娘，這是我和嫂嫂間的秘密。」穆青林也湊熱鬧的點了點頭。俞氏寵溺的看著這兩人道：「兩個鬼靈精。」然後便讓出身子指著身後幾名婦人道：「這是我請來的穩婆，青林的日子原來越近了，總得早做準備。」

  邵顏贊同的點了點頭，便打量起了那四名婦人。其中一個笑臉相迎，一個面容端肅，一個整潔得體還有一個神情間有些倨傲。但無論是她們中的哪一個，身上都沒有小家子氣。邵顏看著俞氏有些得意的笑臉，便知道這幾個穩婆應該是有些本事的。

  俞氏這次帶她們來也是為了讓她們認認人，順便安排她們住進了邵俊的院子裡，好方便隨時面對突發情況。

  待打發走了這四個穩婆，俞氏也不避諱穆青林，直接對邵顏道：「明日裡你隨我去京郊的普陀寺上香吧。」

  邵顏有些驚訝的道：「我去了，嫂嫂這邊......」

  俞氏倒忘了這茬，但想到明天已經約了胡翰林的夫人，心裡便有些猶豫。穆青林看了一眼俞氏的臉色，略轉了轉眼珠，便出聲道：「要不我隨娘和顏兒一起去吧。」

  「這怎麼行，嫂嫂的肚子已經這麼大了，不大好出行吧。」

  「這你就不懂了，大夫說生產前不能光躺著，也得適當的活動活動。」

  邵顏便看向了俞氏。俞氏答道：「這倒沒說錯，生產前最忌諱躺著不動。」

  邵顏歪了歪頭，狐疑的打量起了俞氏。「娘，一定要明天嗎？」

  俞氏假意的咳嗽了聲道：「自然，娘算了算日子，明天最宜上香。況且還能保佑青林肚子裡的孩子平安出生......」

  「不會又要去見什麼夫人吧？我上個月已經被您框去兩次了。」

  這次俞氏是真的嗆到了，捂住嘴咳了起來。邵顏趕忙幫她順了順背道：「娘，還難受嗎？」

  「沒事沒事。」俞氏無奈的看了一眼邵顏，又看了看穆青林。穆青林這下總算明白了，原來俞氏來是為了讓邵顏在上香的同時，被其他夫人相看啊。

  她低下頭想了想，又觀察了眼邵顏。只見她眉頭皺起，隱隱有些排斥。

  哎，該不會還是為了邵長陵吧？穆青林只以為邵顏對邵長陵的感覺是對優秀男子的傾慕，過了一段時間便會淡了。但顯然如今的情況不是這樣。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邵長陵，她的叔叔......

  穆青林深吸了口氣，拉過邵顏的手道：「傻丫頭，去吧。若不好，我陪你回來便是。」

  邵顏一驚，便看到了穆青林略帶憐惜的眼神。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嫂嫂大概是看出來了吧......邵顏羞愧的低下了頭，她這樣的感情何其的不容於世，她只敢偷偷的想，偷偷的念。然後拿出小叔叔送她的髮簪飾物發著呆，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敢做。

  她也曾想過放棄，想過忘記。可是從小叔叔回來後的點點滴滴，還有心裡的那份感覺她要怎麼抹去？她做不到啊......

  早上起來，她忍不住的會想到他曾經親昵的刮著她的鼻子，說她迷糊。用膳的時候，看到桌上那些小叔叔愛吃的菜，她便會忍不住想幫他留下來，甚至吃魚的時候，莫名的就會去剔魚刺，接著自己囫圇吞棗般的吃了下去。

  晚上走夜路時，她又會忍不住想到他的陪伴和那隻始終舉著燈盞的手。這些東西一點點一滴滴的滲透進她的生活，直到她及笄那日，倚在樹下寵溺的看著她的那雙眼睛......

  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是真的戀上了他。

  邵顏低下頭，一滴淚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俞氏詫異的攬住了邵顏，穆青林則有些心酸。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那是怎樣痛苦的一種體驗呢。穆青林吸了吸鼻子，對著俞氏道：「顏兒不願意去，娘就算了吧。常人都說有心栽樹樹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或許顏兒的緣分還未到呢。」

  俞氏見邵顏是真的傷心，趕忙答應著道：「好了好了，我們不去了。傻丫頭，哭什麼。娘怎樣都不會強迫你的。」說著幫邵顏擦了擦眼角。

  邵顏輕輕的嗯了一聲，心內的負罪感卻更重了。家裡人為她的事愁了多久她是知道的，可是她現在心裡裝不下其他東西。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叔叔能平安回來，至於其他的......便等他回來再說吧。

  老天爺，邵顏雙手合十，誠心誠意的祈求著他能平安無事。

  ——

  同一時間的雲府，雲幕辰和謝玉華也誠心誠意的在祈盼著雲庭的平安。待拜過菩薩後，雲幕辰攙起謝玉華道：「玉華姐姐，聽說你爹娘最近不讓你來這，你怎麼又......」

  「妹妹，別說了。」謝玉華目光複雜的看著佛台上供奉的菩薩，心裡空洞洞的，仿佛什麼事都上不了心。雲幕辰嘆了口氣，自從雲卿瑤那次一鬧，京都的高門間避他們雲府如蛇蠍。

  就連謝玉華的爹娘都不大願意這門親事了。正巧雲庭又失了蹤跡，他們更是好幾次過府來商討退婚的事。要不是謝玉華堅持，恐怕兩府已經沒了往來。

  兩人沉默著的功夫，廖氏已經神情呆滯，踉踉蹌蹌的進了屋內。雲幕辰忙關切的扶著廖氏道：「娘，你這是怎麼了？來，快坐下。」廖氏恍惚著在雲幕辰的攙扶下坐了下來。她抬眼看了看雲幕辰，又轉頭看了眼謝玉華。

  「娘？」

  「伯母？」

  廖氏的嘴唇動了動，兩眼惶然，在雲幕辰和謝玉華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然扶著桌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的兒！我的兒啊——」

  謝玉華下意識的捏緊了胸口，她蹲下身拉著廖氏的袖子道：「伯母，可是......可是雲庭他有消息了。」

  謝玉華緊緊的盯著廖氏的臉，廖氏緩緩摟過她道：「在宮裡，發現了一具屍首......」

  廖氏的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沒了眼睛，臉也被劃花了......穿著庭兒的衣服......我不相信，我非要去看。老爺帶著我去......那臉架子，身形，我想說不是，可是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看著長大的，每天我都會倚在門口直到他騎馬遠去，那......是庭兒啊——我的庭兒！！！」

  廖氏的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謝玉華和雲幕辰卻依舊聽明白了。謝玉華整個人一呆，跌坐在了地上。雲幕辰則睜大著眼睛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哥哥武藝這麼好！！怎麼會死，怎麼會輕易死了——」雲幕辰哭喊著就撲到了廖氏身上，但回答她的只有廖氏悲痛的哭泣聲。

  謝玉華眼角一澀，搖著頭落下了淚。

  雲庭，我從小追著你長大，我等了你這麼久，你怎麼就不能回過頭等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