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再相遇
2024-06-06 01:08:16
作者: 長亭落雪
夜裡山莊晚風清渺,伴隨這不斷蟲鳴鳥叫,喧囂中卻是極致的安寧。
凌釋終於在芍藥花前抓住了賀南風的手臂,擋住了她離開的腳步:「南風,你怎麼了。」
賀南風愣神一般,半晌沒有看他,許久後,似自己強自平復完心緒,才緩緩抬頭,一笑道:「我沒事。」
「真的沒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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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她道,又頓了頓,「你這幾日不急回去,先在這裡照顧她吧。也叫七哥,好好休息幾天。」
明明笑著,眼中卻有淚光,看得凌釋愕然愣住,片刻才道:「那你呢?」
賀南風又是一笑,走開幾步,似凝視黑夜一般,目光悵遠:「我跟昭玉姐姐還有約,就先回去了。」
凌釋蹙眉道:「那你生辰——」
「我跟昭玉姐姐約了去玉淵划船。」
原本,還有賀承宇在,是想凌釋回來幾人一起的。而今看來,還是只兩個女子的好。
凌釋低頭,沉吟道:「南風,你生氣了麼?」
賀南風搖頭,回身笑道:「我怎會生你的氣,不過這一時半刻,有些措手不及罷了。」
凌釋未答,只凝眉看著她。
賀南風兀自一笑,繼續道:「也許她說得對,我確實太過自私,為了一己之欲,不惜讓你愧疚為難,又無半分同情憐憫。其實多個姐妹,也沒什麼不可。」
「南風,你不要多想。」凌釋握住她手,緩緩道,「只是,只是婉儀她如今重傷未愈,我,我才……」
他才對表妹,這般為難麼?賀南風點點頭,表示他無須解釋。正說話間,卻見流雲提著馬燈匆匆而出,向兩人道:
「小姐,謝小姐她,她昏了過去。」
賀南風轉頭看到凌釋眼角的擔心,沒有說話。
「奴婢喚她名字,也掐了人中,都沒有叫醒。」流雲臉色焦急,「小姐,姜老爺師徒不在,你快去看看吧!」
凌釋聞言蹙眉,也看向了賀南風,眉宇間似有懇求之意:「南風——」
賀南風卻是久久沒有動身,沉寂片刻,向流雲淡淡道:「她傷勢早已穩定,現下昏迷不醒,我也沒有辦法的。」
那謝婉儀,分明是見凌釋追她而出,才借暈倒博取憐憫。
否則好好養著傷,怎會無緣無故昏厥?必定是受到賀南風方才言語刺激了。這廂,使得眾人都暗裡怪她唐突行事。
不曾想,這溫柔和善的謝家嫡女,對凌釋一往情深不假,卻還有這樣細處的小心思,果然世間女子,不管看著怎樣無害,一旦涉及心愛之人,其實都沒一個是好對付的。
可她這時,又能如何呢。賀南風說完,便不再理會兩人,只向隨後而出的紅箋吩咐備車,就逕自向莊外走去。
凌釋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試圖挽留解釋什麼,賀南風回頭一笑道:
「你去照顧她吧,我不會怪你的。」
「南風。」
「去吧,我也想冷靜一下。」
說著,推下了凌釋的手,向黑暗中走去,紅箋連忙掌燈跟上。
留下凌釋愣在原地沉吟許久後,還是進了屋中。
此後兩天,風平浪靜。
連賀承宇私下詢問,說凌釋怎麼還沒到,不是約了要去玉淵划船麼,賀南風都只道許是路上耽擱,並沒有告知真相。
初七那天一早,她同父親、兄長和姐妹姨娘一起吃了面,雖是自己生辰,卻給身邊的人都備了禮物。賀佟是一方上品端硯,賀承宇同賀玄文是一塊和田玉配,賀凝雪是一支翡翠白蓮花髮簪,兩個姨娘是一對金鑲玉的手鐲,連出嫁在外的大姐賀清嘉,都派人送去了賀凝雪一般材質大小的蘭花簪子。
賀佟與賀承宇雖不如家中女眷了解清楚,但兩年來也隱約知曉她經營黑茶之事,本只當女兒家一時興起,未曾料如今居然真掙錢不少。便一面詫異,一面幾分驚喜,一面又囑咐賀南風不要外泄,叫旁人知曉她堂堂侯府嫡女,背後居然參與商戶之事,說出去便有失身份的。
好在賀南風說自己只不過發現製作黑茶之法,背後經營的都是韓澈,又保證不會叫旁人知曉,父兄才放心下來,安然收下禮物。
隨後賀佟進宮,賀承宇讀書,姐姐姨娘也各自回去,賀南風方帶著紅箋出門坐上馬車,一路往玉淵河來。
馬車不急不緩地行著,閉目養神的賀南風靜靜靠在壁上,對外頭人來人往、滿街喧囂,絲毫沒有興致。紅箋知道小姐這幾日,因為謝婉儀和凌世子的事心情不愉,便也靜靜陪著,半分不敢打擾。
才約摸走了半柱香時間,馬車就忽然停住。紅箋掀起車簾詢問後,回頭向賀南風道:
「是恆順公主府的馬車要過。」
素來若兩車相遇,都門楣低的一方要退後避讓。賀南風點頭,沒有說話。
「幸虧咱們讓得及時,」紅箋似想起什麼,嘆了口氣,繼續道,「奴婢前兩天聽說,樞密院魏大人家的小姐,之前在街頭躲慢了些,她的車夫當場便被公主命人打得半死,嚇得魏小姐回去生了場大病。」
雖說文敬候府是魏家不能相比的,但就算不打,叫那胖女人一番責罵,也是無妄之災。
賀南風靜靜聽著,並沒有做出任何評論。這時倒微微掀起窗口的帘布,從空隙里看向外頭走過的公主府馬車。
那馬車極其錦繡華貴,隨著輕輕顛簸蕩起的垂幕下,隱約露出一張俊美卻蒼白的側臉,在賀南風望去的一刻,似察覺目光所至般,也側目向她看來。
前後不過交錯的瞬間,兩人卻都看清了對方模樣,隨後各自微微蹙眉。
他居然還記得她,不過上巳草草一面,她在人群中向他溫柔一笑,他居然還能認出來。賀南風待對方走過,才慢慢收回目光,似在思索什麼,陷入淡淡沉寂。
對皇宮后妃,從來都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世上卻還有女人,能對一眾男子肆意榮寵,又肆意打殺,論起來,恆順也可以算是男人世界中的一道異色了。
但賀南風厭棄這種人,無論身份高低,也並不分男女,只因生而為人,誰都不該有任性生殺予奪的權力。更何況,他們是這般美好的一群男子,隨意一個放諸民間,都能叫多少閨中女兒傾盡情思。
男人們形容女子有個詞叫「我見猶憐」,而女人對男子何嘗也不會如此。哪怕並沒有其他心思,但出於入目一刻的感覺,想要舉手之勞給與力所能及的照拂,也許根本不分男女身份,不分大小年紀。只不過是孟子所言的「人皆有是心」罷了,即便沒有多麼高尚,也並不隱秘可恥。
尤其前塵的賀南風,那樣澄澈善良的一個人,就算於對方並無男女情思,還是在見到少年走在雨中時,忍不住心生憐惜,所以為他送上雨傘,才害他死於非命。
現下的恆順對他還極其寵愛,到九月長公主府宴時,雖則也是同行,卻只能走在轎子外了。想必那會兒恆順本身對他已經厭倦,再加上賀南風送傘之事,給了契機審問打罵,結果失手。
說到底,前塵那美玉般的少年之死,還是跟她莫大關係。只恆順身份高貴,又跟皇帝兄妹情深,連宋皇后都不敢多餘譴責,她眼下也不能做什麼。
賀南風正想著,搖了搖頭,預備放下帘子時,忽聽得頭頂有人笑道:
「原來是賀三小姐——」
抬眸,就見一張滿含笑意的大大俊臉,在金鞍白馬上向她眉飛色舞。
「十七王爺。」她淡淡一笑,微微點頭示意。凌夙作為上一輩皇室幼子,同堂姐一起出行並不奇怪,只賀南風未料到會又遇上他。
說起來,自兩年前潛龍寺會面後,她便總會撞見凌夙。比如明明后妃命婦和高門貴女的初三春宴,他居然也帶著幾個皇家子弟來湊熱鬧,搞得一眾女人家又興奮又害羞,拘謹不已。當然那之後不久,就傳出宋珮失貞之事,也就理解了對方出現是為誰來的。
不過很快宋珮似乎就被拋於腦後了,但凌夙依然時常出現在意外的場合。有一回居然慫恿著皇孫假裝受傷,一群人姿態故作地進到姜氏醫館,一面給韓澈查看手臂,一面卻又都悄悄往裡頭瞟,言語間大聲暗示,希望賀南風出來相見。
賀南風自然不曾搭理,猜測是皇后的結親之意自己沒應,凌夙便給皇孫這樣的損招兒,真是意欲將自己一身輕浮之氣,貫穿整個大燕皇室。
然後來皇孫似乎知難而退了,這十七王爺卻依舊狗皮膏藥般到處遇見。從街頭出行到各府宴集,再到前幾日六公主慶元邀請的,去衛王府賞花遊園,叫賀南風不禁暗想,難不成他也想招惹自己麼?
但仔細思量卻又應該不會,畢竟凌夙知曉賀承宇因為宋珮之事恨透了他,哪敢再覬覦對方的妹妹。遂也一直保持溫和有禮,只從不多於搭理便是。
這廂凌夙面對著她笑容燦爛,一面勒住了馬,居高臨下道:「三小姐這是要去哪裡?」
賀南風一笑,回答:「南風跟昭玉姐姐有約。」
腦中不由再次閃過,他被李昭玉回手一記馬鞭打暈的畫面,笑意便禁不住更盛了幾分。且凌夙同李昭玉的恩怨還不僅限於那街頭一鞭,就在兩三個月前,衛王同幾個年幼皇子夜飲小醉,趁著酒興要進宮看梅花,但已過了宮門下鑰的時辰,自然被身為禁軍統領的李昭玉阻攔。
凌夙借著酒勁,新仇舊怨一起上心,便帶著幾個皇子大鬧宮門。其他守衛不敢對皇族動手,李昭玉可不管這些,當下一通拳腳將幾人悉數制服,命手下送回各自府邸……
這件事後來傳出,皇上不僅沒有責怪,還笑了半日,連夸李昭玉剛正不阿。而凌夙幾個也因為自己壞了規矩在先,還一齊動手卻沒打過一個女人,也是羞愧得半分不敢提起,更別談向李家問罪。但從此,這群皇族子弟對李昭玉的避諱,就更加深重了。
果然,凌夙聽得「昭玉」二字便神情一滯,頗有後怕之嫌,片刻,目光訕訕道:「挺好,那本王便不多打擾了。」
賀南風暗自失笑,點了點頭,相互告辭。
待對方一車一馬走遠,便聽身旁紅箋搖頭道:「這十七王爺真是不曉事,沒來由地打攪旁人。」
年初春宴快結束時,十七王爺凌夙曾莫名其妙誇讚賀南風,是兆京新女中溫柔美貌第一。當時便被六公主慶元趁機調侃,讓十七叔加把勁,叫宋珮與賀南風姑嫂同事一夫才好。
衛王凌夙染指的女人們,都是什麼人,她家小姐又是什麼人?偏就因為對方這句話,叫公主把賀南風打成宋珮之列,好似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卻早跟凌夙暗通了款曲般。話傳回侯府,將大公子賀承宇氣得想進宮理論,好在被妹妹勸住了。
衛王素來輕浮,說這話無心,卻到底被旁人利用,給自家小姐帶來無端攪擾。
賀南風聞言淡淡一笑,道:「腐鼠之嚇,不必在意。」
她不知慶元一眾對自己的惡意,到底是來自皇后的誇讚,還是狀元郎宋軒拒絕尚公主是因為賀三小姐的傳言,但總之,慶元對她不成威脅,對方兒戲一般的些許心思,她也並不在意。
紅箋沉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