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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裡牡丹正含情

2024-06-06 01:07:00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本來打算極好的,大不了被他瞧見罷了,反正是要嫁的,正好賴上。不想面臨這般情景時,卻忽然孬了下來。

  一時間有些窘迫,一面勉強笑著,另一面到底是個女娃,便不經意地拉了帕子擋在身前。

  兩人陷入沉默,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覺水都涼了不少,才聽凌釋一聲輕嘆,將一條干帕子遞向她,緩緩道:

  

  「你打算,何時才告訴我。」

  賀南風一怔,抬眸看著對方。

  「起來吧,水都涼了。」凌釋搖了搖頭,自己轉身退開,往爐里又放了兩塊碳火。

  賀南風這才臉色通紅地跨出木桶,默默將水擦乾,換了中衣走出屏風時,就見他已將爐子拉到了自己的床邊,把被褥烤暖。

  「釋,釋哥哥——」

  凌釋未答,提起被子走來往她身上一裹,隨即橫腰抱起,便向床上走去。

  雖然這副情形前塵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且賀南風並不拒絕發生,但到底離別多年,對方又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她也才十一歲不到,不免有幾分難為情,霎時臉更紅了些,索性深深埋在被子裡,柔弱地叫了聲:

  「釋哥哥。」

  然後,就覺得身子一沉,被放到了軟綿綿的床上。

  但預想中的其他動作卻沒有發生,凌釋只是把她轉了身,面向外頭。賀南風正覺得奇怪,想探出頭一看究竟時,就覺背上著人輕輕一拍,耳邊便傳來凌釋溫和的聲音:

  「別動。」

  別動。

  賀南風聞言,忽然又紅了臉。

  前塵她嫁入逸王府四年多,卻直到凌釋患病,日夜耳鬢廝磨里,才有了夫妻之實。

  那時賀家已破敗不堪,她也看清了心愛之人的嘴臉,不知出於夫君是她在時間唯一的依靠,還是看到凌釋病容不禁心疼,一向冷漠的世子妃夫人,居然事無巨細地親身照顧世子,叫府里下人都嘆,說世子一顆熱心,終於溫融了夫人的堅冰。

  也許是藥石調理得好,也許真是她照料的緣故,凌釋竟一天天精神不少,夫妻兩人也似乎將從前隔閡都徹底去了,日日相依相偎,攜手進出。於是,該發生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賀南風直到而今都記得那個月色如畫的夜,他們第一次坦然相對時,自己有多麼羞澀。凌釋輕柔地噙著她嫣紅盈潤的唇,好一番春風細雨般的纏綿蜜意。手往下時,她便渾身一震,想要往後躲閃。

  一向溫潤如玉的世子,這時一手有力掌住了她的背,一面親吻她的耳垂,一面就不容置疑地說了這兩個字:

  「別動。」

  此刻,賀南風仿佛覺得那溫暖的被褥中,依舊有一雙手在自己身上溫柔遊走,渾身都熱了起來。

  少女發冠散亂,眉眼含情,泛紅的臉頰上盈盈雙唇仿佛雨後櫻桃般,叫人難以轉眼。

  凌釋剛好低頭,便對上那麼一對眼睛,跟平日清澈如水全然不同,好似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緋紅牡丹,帶著如火一般綻放的慾念。

  「你——」他不由一怔,猛然站起身來,神色慌亂地看著對方,「你幹什麼?」

  他雖年紀不大,卻也非不諳世事的孺子,知曉對方這副模樣,是動了情慾。怎麼不過烤個火,十來歲的丫頭就能這樣?

  賀南風愕然回神,察覺自己這般形容,一時間不由羞愧難當,再次臉色通紅。只得深深埋進被褥,一面抬手伸向凌釋,不知是要抓還是要打,帶著幾分沙啞悶悶道:

  「都怪你,都怪你——」

  言語裡明顯惱羞成怒,便撒嬌耍潑,看得凌釋愣愣半晌,驀然失笑,將她的手輕輕一拍,道:

  「賀南風,請你自重。」

  他果然早知道是她了,所以近來刻意不迎不拒,看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賀南風聞言一頓,羞憤交加又理屈詞窮地抬起頭來,向著凌釋一瞪,恨恨道:「你這輕薄小子,污我清白。」

  「你,」凌釋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知道你有清白這回事?」

  「哼。」

  「說吧」,凌釋看著她微微嘟起的唇,無奈搖了搖頭,坐在身旁道,「你這幾次三番,到底要做什麼。」

  既然是幾次三番,必定包含她先前假裝歌姬冬至送詩,又在元夕夜多次挑逗,如今還女扮男裝混到書院跟他同住。畢竟雙方此前交集並不多,難免讓人不解。

  賀南風看著對方沉默片刻,悶悶道:「你怎知道是我的。」

  「我有眼睛,」凌釋回答。說著,抬手在對方耳垂輕輕一划,意思明顯。

  她既是女兒,又叫賀承宇那般擔心照顧,還得到雲寒掩護,除了文敬候府三小姐,便再無旁人了。

  賀南風不甘示弱,想起最先點出寒枝身份的竟然是宋軒,就對凌釋積了幾分怨氣:「你先前不是沒看出來我就是寒枝麼。」

  凌釋察覺其中不忿,但也不多於解釋,只笑了笑,道:「文敬候嫡女冒充歌姬獻技,這種事誰能想到。」

  確實想不到,否則那整天念著「姑射山神」的護國公世子,如何也絲毫沒有察覺過神仙便在身邊。但賀南風就是不忿,旁人便算了,她的阿釋不行。

  「那你怎麼現在又知道的。」

  凌釋並不打算提起試探賀承宇的事,故而只向對方淡淡道:「我見你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其他也就不算什麼了。」

  意思是說,他先前懷疑寒枝是賀南風假扮,但未敢相信,如今看到她出現在寒山書院,便覺得假扮歌姬的事合情合理了。

  賀南風聞言不置可否,片刻,含笑胎眸:「阿釋哥哥,不管如何,你我可是都有肌膚之親了。」

  他們之前同處一室,便常被賀南風動手動腳,而今又是摟摟抱抱,同枕而眠過了,如何也說不清的。

  凌釋嘆了口氣,緩緩回答:「我知道。」

  「這可是,再算不得妹妹的。」

  凌釋又緩緩回答:「我也知道。」

  隨即抬眸看著對方,難不成,她是擔心自己把她當做妹妹,才有假浴這一出的麼?

  他是對賀承宇講過羨慕他的話,但他羨慕的不是對方做她兄長,而是兄長,能一直在她身邊。

  凌釋頓了頓,還什麼都沒說,便聽賀南風繼續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少女一雙眼眸出奇地明亮,看得凌釋也仿佛何種在心底慢慢綻放開來,微微沉寂後,又看向對方道:「為何是我。」

  他自然知曉她一切所為代表什麼,只是好奇,從前的賀南風對外人乖巧禮貌又其實冷漠,四年前燈節後曾再見,仿佛不識一般。她是什麼時候,忽然對自己生出這些想法?

  賀南風也頓了頓,笑道:「因為,我喜歡阿釋哥哥。」

  凌釋微微凝眉,神色不解:「什麼時候的事。」

  前塵開始,好久了。賀南風暗道,一面想了想,開口回答:「小時候就喜歡阿釋哥哥了。」

  小時候?凌釋一怔,因為小時候確實沒有任何徵兆。但除了小時候,長大這幾歲也確實沒什麼交集。於是遲疑片刻,道:

  「可你小時候,不是對我十分冷漠麼。」

  此話一出,賀南風便覺幾分尷尬來。

  其實她也不是冷漠,只是一心都在父親兄長身上,眼底絲毫沒有外人,所以除了保持乖巧禮貌,對誰都不是很關心。別說凌釋,就是家裡其他人,包括大姐二姐,她都很少多看一眼。

  當時凌釋說她心中沒有是非其他,只有自己在意的人,可謂毫不為過。所以才會為了蘭嬤嬤哭到昏厥,才會不管凌釋的擁抱多麼溫暖,安慰多麼溫柔,還是只想撲倒兄長懷中。至於之後遇到仿佛不識,則大抵是覺得在對方面前哭成那樣,不太好意思面對罷……

  賀南風自己也不甚清楚,但此刻凌釋提起,她便忽然想起那日雲寒說的話,「或遠或近,少女心思,誰又分得清楚」。隨即福至心靈,抬眸笑道:

  「我那時還小,哪裡分得清楚。明明喜歡釋哥哥的,又反而顯得最是冷漠,如今長大了,就覺得那樣不對,一定要把心意告訴釋哥哥。」

  她說這話是眼眸清澈,仿佛水玉般晶瑩剔透,加上南風拂面般的溫柔笑意,凌釋看著,就覺得自己心頭也軟了幾分。

  「當真。」他道。

  「當真!」賀南風回答,「不然你看,我堂堂北燕雙姝之一,哪會淪落到自己燒炭的地步,手都燙破好幾處了——」

  她說著,向凌釋伸出手來,那白皙如玉的手背和腕間,果然有好幾塊燙傷的紅皮。凌釋看著,又看了看她委屈的模樣,方才的點點心軟就不由更加明朗了些,遲疑片刻後,還是坐回身邊,托住了賀南風的手臂,溫柔道:

  「還疼麼?」

  那樣溫柔的話語,那樣溫柔的表情,跟她前塵的夫君,一模一樣。

  賀南風看著,莫名便有幾分傷懷,搖了搖頭。

  凌釋察覺她眼中點點淚光,以為是碰到傷口的緣故,忙一面挪開位置,極其自然地就俯身輕輕吹了吹,方抬眸道:「我去問嚴婆婆尋點燙傷藥。」

  說著起身欲走,被賀南風拉住手臂,隨即將頭靠在了他的腰間:「釋哥哥,你對南風真好。」

  從前塵到今時,都是那麼好。

  凌釋頓了頓,還是像小時候安慰一般,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道:「你先烤著碳火休息,我去尋燙傷藥來抹上。」

  賀南風對這點疼痛其實毫不在意,但還是極其乖巧地點了點頭,坐直身子露出一個尤為明媚的笑容來。

  凌釋也溫柔一笑,扶她躺平又將被子掖好,才自己穿上外套出了門。

  賀南風側頭看著他的身影離開,深深吸了一口餘下的沉香氣息,不由勾起唇角。

  從前柳清靈教她什麼張倩娘、卓文君、杜麗娘的,她前塵一番如這些女子的執著深情錯付於人,結果得了個杜十娘的結局。而今不管不顧追到寒山,可不是便真得了世上最好的夫君?

  可見戲文無辜,真情也沒錯,重點在要看對人,否則那怒沉百寶箱的,只能一波又一波,倒不如圖個自身安穩,潔身自好來。

  孔子曾道,「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意為不先惡意揣測,預設對方不好,但要相處中及時發現,才算賢能。情愛交友,只怕都是如此。

  不過這些,總要足夠智慧的,也不是每個女子,都如她這般幸運重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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