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情柔似水

2024-06-06 01:06:56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斜眸看著床上的白衣少年,他一面假作看書,如玉的臉頰卻明顯置氣模樣,故意對她不予理睬。

  她前塵嫁他數年,凌釋從來溫和岑寂,不曾顯露過這樣少年一面。賀南風看著,只覺心中慶幸和喜歡 ,卻又帶著淡淡悲傷。分不清那悲傷,是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誤會,還是前塵那句一樣的話。

  「身為逸王世子妃,半分不曉得潔身自好。如此傷風敗俗辱沒門楣,你這種女人活在世上,都是世間女子的恥辱……」

  那時她被誣與人私通,逸王妃便這樣聲聲責罵,要將她趕出王府。而她的夫君凌釋卻只是靜默聽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知道他有苦衷,也知道他是為了保護自己,可眼看他那樣沉默,還是只覺萬分傷心,便以為他也信了,跪在外間隔著屏風,向病床上的夫君一聲聲哭喊:

  「我沒有,我沒有,夫君,她們冤枉我,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

  她那時只覺得淚水流成了河,心也碎了一地,可屏風裡依舊靜默著,沒有給她半分回應。直到逸王妃謝氏命人將她拉起,要丟出王府時,才聞得裡頭緩緩道:

  「南風,去吧,日後好自為之。」

  聲音低啞,卻依舊溫和。再無多話,再未相見。

  賀南風神情木然,被下人架著趕出了王府,在街頭不到三天,便聽說逸王府世子,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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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別,就是一生,一世。

  燭光溫黃,映著人影幢幢。

  凌釋察覺對方異樣的沉默,暗自抬眸時,就見小公子眸中含淚,幾分委屈又幾分怨恨地,直直瞪著自己,不由愕然一怔:

  「你,你怎麼了……」

  賀南風兀自站起身來,櫻花般的雙唇微微癟起,向凌釋憤然道:「你冤枉我!」

  凌釋一愣,隨即見小公子淚水滑落,宛如梨花帶雨,叫人不禁心生憐惜,便一面詫異,一面猶豫著放下了書,有幾分手足無措道:「我,我沒有……」

  「你咬文嚼字地暗指我輕浮,就是冤枉我!」

  「我,」凌釋蹙眉,明明是她先咬文嚼字提起的,這廂倒反怪自己賣弄,然也只是幾分無奈後,便溫和笑了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賀南風哭得更凶了些,一滴滴晶瑩淚水從她小巧下巴不斷低落,看得叫凌釋想要安慰,又不知從何下手,只得神色凝重地愣在原地,半晌,才試圖站起身來,向對方靠近。

  「是我錯了,我不該講那些話。」他道,一面向她伸手,拉住小公子纖細的胳膊解釋著,「我沒有說你輕浮。」

  賀南風卻將他一把甩開,不依不饒道:「那你說的是誰?」

  凌釋頓了頓,無奈回答:「沒有誰,我一時胡說的,你不要聽。」

  「那還是說的我。」賀南風淚落不斷,繼續道,「早上還好好的,晚上就說我輕浮。我哪裡錯了,叫你平白無故冤枉我?」

  凌釋一噎,想想那錯處還確實無法往明里講,畢竟在旁人眼中,他和雲寒本就是同族兄弟,不過舉手投足偶爾親近,若是說這都在意,就怕真有斷袖之嫌了。只雲七郎從來太過冷淡,這樣親昵舉動實在少見,難免叫他多想。

  於是他遲疑片刻,只得先認錯道:「你沒有錯,是我狹隘,我也狹隘之見了,你不要理會這些,平白氣一場,不值當是不是?」

  賀南風背他而立,似依舊生著氣,沒有接話。

  「真是阿釋哥哥錯了,」凌釋猶豫著,還是選擇喚了聲「好弟弟」,「阿釋哥哥錯了,你不要生氣,釋哥哥給你賠禮。」

  他說著,還真規規矩矩向她躬身一禮,以作歉意。叫正偷偷回頭的賀南風瞧見,便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連忙回復冷臉,卻還是被凌釋看到了。

  「你不要哭了,」他趁勢上前握著對方的肩,輕聲安慰道,「否則明日起來一雙腫眼,就不好看了。」

  不管為何誤會,但賀南風心中本就不氣,反而歡喜,只不過前塵留下的傷心一時間止不住罷了,也並非要尋他為難,聞言便低頭一笑,果真沒再掉淚了。

  凌釋也終於鬆了口氣,溫柔將對方掰轉了身子過來,一面替她揩乾淚痕,一面垂眸柔聲道:「不要想這些了,我幫你洗臉,早點睡。」

  他的動作實在太溫柔,聲音實在太悅耳,這樣燭光下相對而立的親昵場景,也實在帶了幾分香艷,叫賀南風霎時心猿意馬,畢竟不是真正深閨少女,便只覺心頭小鹿亂撞,周身灼熱。

  隨即好在想到對方才十三歲,自己又才十一歲不到,連個女娃身形都沒有,這才極力克制下來,兀自咬了咬唇,平靜片刻道:

  「不想是可以,不哭也可以,不過,我今晚要抱著阿釋哥哥睡。」

  凌釋再次一愣,手也停在原地,沉默半晌,不知想了些什麼,才終於似無可奈何又自暴自棄一般:「你確信,真要抱著我睡。」

  「我確信。」賀南風回答。

  凌釋靜靜看著她,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賀南風喜出望外,頓時一聲歡呼,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就忽然一躍直接跳到凌釋身上掛住,一雙胳膊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一隻小巧下巴擱在他溫暖的肩膀上,嗅著淡淡沉香氣息,笑容愜意無比。

  凌釋嚇了一跳,隨即又似怕她掉落,便伸手摟住了她的身子,幾分無奈幾分哭笑不得,卻又不由帶著淺淺笑容,許久,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道:

  「乖,先洗臉,洗了臉再睡。」

  小公子悶聲答應,卻依舊半天沒有放手,凌釋無可奈何,只得也依舊任她抱著。沉寂之中,隱隱約約,嘆了口氣。

  當初元夕夜,凌釋曾覺那畫飛鵠的少女似曾相識,但向賀承宇側面確認時,卻得知冬至日兄妹都在府中,也就說寒枝不可能是賀南風,便認為自己誤會。

  後來在寒山,又覺得雲聲實在熟悉。熟悉到他即便認為對方是男兒時,依舊因那份熟悉的感覺,止不住心生憐惜,一面憐惜吧,便又不禁更是排拒,生怕真做出什麼錯事來,於是一心想要跟他分開。

  直到發現對方一雙耳洞,那晚歸的一夜,就是往賀承宇處,再次試探冬至日實情。

  若賀家兄妹當天都真的,都在侯府賞花喝酒,賀承宇必定對妹妹行蹤極其確信,但當凌釋假作無意含笑提起,說雅集後在街頭偶遇一人形似南風妹妹,幸而當時隔遠沒有招呼,不然肯定認錯被當輕浮子弟時。正奮力抄書的賀承宇,卻凝眉思量片刻,才訕笑道:

  「誰不曉得你凌世子溫潤如玉,不會輕浮的。」

  如此回答,說明他也不知,那是否真是自家妹妹。

  凌釋面上不露半分,依舊淺笑閒話,然心中已確信,他一路遇到的寒枝、賀南風同今天的雲聲,都是那一個人。他用手遮擋小公子半臉的那一刻,仿佛那緊閉的眼眸會再次睜開,清澈而笑意淺淺,向他緩緩道: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她好似,從冬至日雅集,到元夕夜作畫,再到而今假扮男子入書院,都是為著自己而來的。

  也正是隱約感知到這點,也清楚了對方女兒身份,才會在桃林外對雲寒與她點點笑容和親昵動作那樣在意,畢竟旁人不明,雲寒肯定是知曉她真實身份的,既有男女之別,還也那樣親密,他著實,有了幾分醋意。

  只未料到,以為是他在理的,幾句話後,反而淪落到鞠躬認錯的田地。

  夜深昏沉,少年側頭看了一眼枕邊熟睡的一張小臉,她哪怕明明已經睡熟,雙手卻依舊緊緊抱著他的胳膊。隨即,無奈嘆了口氣,大概,他是上輩子欠她吧,所以今生也只能任她肆意胡鬧。

  想著,便自己笑了笑,沉寂片刻,微微抬頭在對方臉上輕輕一吻,方才躺好,正預備睡去時,卻又忽然聞枕邊人低聲喊了句:

  「夫君。」

  凌釋一聽這聲音語氣,便知她又在夢中。只這回卻與之前不同,似乎帶著淡淡悲傷,想著也許是自己方才把她氣哭,將情緒帶進了夢裡,便不由心中愧疚又憐惜,側頭溫柔道:

  「我在呢。」

  「夫君,」賀南風又叫了聲,微微癟嘴,帶著哭腔道,「南風錯了,夫君不要趕我走。」

  凌釋一愣,隨即就看到少女淚水湧出,一面抽泣,一面繼續說著夢話:「不要趕我走,南風錯了,真的錯了……」

  她明明雙眸緊閉,卻又哭得那樣徹底,淚水仿佛洪流決堤,很開將他胳膊上的衣衫濕了大片。

  凌釋看著,只覺心疼不已,便不禁側身將她抱在懷中,一面輕拍著背溫柔安慰:「夫君不會趕你走的,不要怕,南風。」

  「夫君……」

  「別怕,夫君不會趕你走的……」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的哭聲才終於漸漸平息下來,又如往常一樣,慢慢深睡過去。

  凌釋依舊將她抱著,又細心調整了姿勢,讓對方睡得更安穩些。直到賀南風傳出均勻輕微的呼吸,他才徹底放下心來,一面溫柔撫著她的頭髮,一面沉吟著嘆了口氣,輕聲道:

  「你打算何時,才自己告訴我。」

  她若為他來寒山,處處刻意試圖表露身份,卻又畢竟總有顧忌,使得遮遮掩掩。如今他知她的身份,她卻不知他已知曉。

  她不會,真當他喜歡上了雲家十九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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