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姜河

2024-06-05 23:49:01 作者: 尤知遇

  我叫姜河,男,籍貫凌海,未婚,享年三十一歲。

  爺爺奶奶是教育工作者,父親是法官,我是姜家的長子,從小到大,我被賦予的期望很高。

  我也沒讓他們失望,二十七歲之前,我的人生是一場完美的答卷。

  中考狀元,高考狀元,法學、金融學雙學士學位,司法考試第一,凌大法學、管理學雙碩士學位,實習律師,執業律師,凌海規模最大的律所頭牌律師……

  

  我的人生,就是這麼一步步過來的。

  人人都說我是天才型律師,其實我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別人玩的時候我在學習,別人談戀愛的時候我在看書。

  為了爺爺奶奶和父母的期望,也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我希望在最好的年紀,成就最好的野心。

  從實習律師一步步的往前沖,小案子到大案子,打一場就要贏一場,很快,我成了令很多律師都聞風喪膽的刑事辯護高手,我離成功越來越近。

  直到27歲那年,我接了一個『高中生強姦案』。

  我是男方的辯護律師,我贏了,男生被無罪釋放,女方因不服判決上訴失敗,最後以死控訴法律的不公。

  我沒做錯,有罪的確實是女方,女方為了報復父母自己毀自己,我只是揭露了事實,但當看到那女生的遺書後,我決定幫她隱瞞真相,生前已經如此悲慘,我希望她死後可以得到平靜。

  偏偏這個社會,人們往往只會同情弱者,因為這個案子,我聲名狼藉,被女方家屬瘋狂報復,被無知的人唾棄。

  古人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就是這件事,讓我認識了她,那是12月31日,我永遠記得這個日子。

  狹窄的巷子裡,我被女方的父親帶人打得起不來,後來人跑了,她出現了,蹲下來給我要微信。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那是平時,現在的我應該是鼻青臉腫,挺慘的,我還在想怎麼婉拒她的搭訕,小姑娘就認真的給我普法了。

  「你全程沒動手,嗯,聰明......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營養費,交通費,傷殘賠償金,住院伙食補貼,後續治療費,如果你家裡還有老人需要撫養,還有額外的被扶養人生活費。」

  「傷情鑑定只要構成輕傷,他們就涉嫌犯罪會被判刑,不想坐牢就要取得你的諒解,你就可以給他們要一筆諒解金,數額看你心情。」

  「嘖,帥哥,恭喜你啊,喜提豪車一輛,我幫你拍了挨揍的視頻,你把微信給我,我發給你。」

  有生之年,竟然被一個小姑娘普法,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問她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幫忙,怎麼就看著我被打成這樣。

  她還挺理直氣壯,「你一個大老爺們都被打半死,我柔柔弱弱的,出來不得被秒殺,幫你報警叫救護車你就知足吧。」

  我已經不打算再忍那些人了,所以我還真的需要她拍的視頻,於是我就把微信給她了,她加了我的微信,把視頻發給我,幫我下載。

  最後,嗯,竟然又當著我的面互刪了微信,刪完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揮揮衣袖走人了。

  這年頭還有這樣的活雷鋒,真是很有意思。

  她穿著簡單的運動裝,高高的馬尾,青春活力,當我想起要問她的名字時,她已經跑遠了,似乎是有什麼事,跑的還挺快。

  心動的瞬間很奇妙,我其實也搞不明白,後來的日子裡,怎麼總是想起她。

  有些緣分是註定的。

  我後來找過她,一直沒找到,結果有一次回母校辦事,竟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綁著丸子頭,一身簡單利落運動服的小姑娘。

  她抱著厚厚的《中國民法學》,拿著手機打電話,嘴裡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們擦身而過,她沒看見我,我卻一路目送她離開。

  我想認識她,特別想,所以第一次厚著臉皮找院長打聽了她的身份,盛煙,真好聽的名字,我喜歡這個人,也喜歡這個名字。

  但是,19歲的盛煙,一眼便住進我心裡的姑娘,有點小,她會不會嫌棄我年紀大?

  活到二十七歲,我沒有談過戀愛,跟女孩子接觸的經驗幾乎為零,突然遇到一個自己心動的,還是那么小的,我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從哪開始。

  那時候我也不敢開始,因為我還是聲名狼藉的姜河,網上朝我吐口水的人不少,過去我的那些手下敗將,也趁機抹黑我。

  簡單來說,我被網暴了,我不能讓她認識這麼糟糕的我。

  一個輝煌至極的人,突然跌入谷底,重新站起來是很艱難的。

  那時候我真的很頹廢,不想工作,不想與人交流,甚至我想轉行了,我不想做律師了,對律師這個行業失望了,突然就失去熱情了。

  心情煩悶的時候我就會去凌大,因為我發現,現階段唯一能讓我高興的,就是看看盛煙,我解釋不清為什麼看見她就高興,但我就是想看看她,她能讓我心情舒暢。

  她果然跟其他女生不一樣,她每天都會在操場跑步,邊跑邊背法條背英語德語法語,唔,太多了,有的甚至我都聽不懂,她課餘時間懷裡總會抱著書,很努力的姑娘,我覺得自己被她感染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裡條件不好,她做了好幾個兼職,周末給初中生做家教,晚上在餐廳端盤子,偶爾還會在商場門口發傳單。

  我就是學法的,我知道學法的辛苦,我覺得兼職會耽擱她,打聽到她家裡的情況後,我找到院長,說我要資助她,但這小姑娘脾氣還挺大,怎麼都不肯接受資助。

  還氣沖沖的朝院長喊,「我自己有胳膊有腿,我不需要資助。」

  不接受資助,那就獎學金。

  很多律所為了挑選好苗子,都會提前在法學院設立獎學金,只要拿了,就相當於跟律所簽了協議,畢業後必須去發放獎學金的律所上班。

  她不願受約束,我就廢了那該死的協議,『煙花』獎學金就是特意為她設立的,憑她的能力,肯定能拿到,拿不到也是她的。

  因為規則是我定,我的規則為她量身定做。

  她這樣的姑娘,應該想要勢均力敵的愛情,所以她忙著讓自己優秀的時候,我也在為事業打拼。

  河煙律師事務所,意指姜河+盛煙,康年說她面子真大,是的,盛煙在我這裡是獨一無二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改變了我,雖然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但她就像我的精神食糧,這種感覺一般人可能無法理解,但我無法控制這種感情。

  我的目標是五年內把河煙所打造成凌海前三,因為我沒跟盛煙簽協議,想讓她過來,我必須強大。

  只有拔尖的律所,才能吸引優秀的盛煙。

  律所慢慢穩定的時候,我其實想跑到盛煙面前做自我介紹,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有個很自私的母親。

  沒錯,很自私,自私到她總是自以為是的想給我安排好一切,自私到想讓我按著她的方式活,自私到想讓我娶一個她喜歡我不喜歡的女人。

  她警惕我身邊所有的女性,哪怕是我的助理,只是很簡單的工作接觸,她就把人家逼的辭職,用錢羞辱人家。

  所以我再次壓抑了對盛煙的感情,雖然隨著時間的發酵,我越來越喜歡她,我也只能遠遠的看她一眼。

  因為如果母親發現我跟她走的近,一定會傷害她,因為盛煙的家庭完全不符合母親對兒媳婦的設定。

  我不敢靠近,哪怕她難過的時候,實在控制不住,我會穿著一個大大的熊本熊靠近她,她把我當成了在商場門口宣傳的工作人員。

  隔著人偶服,我可以摸摸她的腦袋,她可以在我龐大的身軀上靠一會,如果人的心跳能因為興奮爆炸,我覺得我早已毀滅了。

  靠近她的感覺,真好,捨不得放手,卻也只能以熊本熊的形象出現在她的視線。

  靠近了一次,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

  我開始一點一點的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去看她的辯論賽,去看她的運動會,去看她的演講,我不敢單獨跟她相處,只能選在人多的場合。

  雖然很多時候我會難過,因為人群中,我的目光永遠在她身上,她的目光卻從不會為我停留。

  她說她想當法官,其實我覺得她並不適合當法官,她的性格不適合體制內,她更適合當律師,我不想她將來後悔,不想她走彎路,所以我讓院長把她介紹到高彥家。

  她的情況,只有高彥能幫她。

  我離她最近的一次,就是在高彥家,那天晚上她去給高源補課,其實我也在,我在高彥的書房談事,後來高彥打電話,我就出去了。

  路過高源的書房,門開著,高源不知道去哪了,她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等我回過神時,我已經走進去了。

  我的手碰上了她軟乎乎的臉,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怎麼那麼大膽,但我的身體根本不受我控制,我對她的愛已經壓不住了,以至於被路過的梁姨看出來了。

  梁姨說,「姜河,你應該告訴她。」

  告訴她?

  不,我不敢,有人說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我愛她,所以我必須克制,因為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我還沒想到辦法說服母親。

  在我沒能力保護她時,我不能讓她來我的世界受委屈,她還在為她的夢想拼搏,我不能折斷她的翅膀。

  雖然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時候我就找康年喝酒,康年那幾年也忙,他忙的抽不出時間,我就去章記粥鋪坐坐。

  章叔是個苦命人,老婆三胎時難產,一屍兩命,父母相繼病故,女兒查出肺癌,傾家蕩產也沒救活,一連串的打擊,章叔並沒有頹廢,我喜歡聽章叔對命運不屈不撓的講述。

  除了康年和梁姨,章叔是第三個見過盛煙的人,可惜他只見過照片,沒關係,早晚有一天,我會帶著盛煙去光顧他的生意,那時候我應該會介紹說:

  章叔,這是我的妻子,盛煙。

  默默陪伴喜歡的人成長是什麼感覺?我應該最有資格回答,痛,並快樂著。

  不能靠近她是痛,但她的每一個階段我都見過,19歲的盛煙,20歲的盛煙,21歲的盛煙,22歲的盛煙,剛滿23歲的盛煙,我都見過。

  我一直都知道她母親從她大學畢業後就開始逼她相親,剛開始我非常緊張,像做賊似的去偷聽,聽了幾次後,我就放心了。

  因為盛煙完全有能力對付這些,我跟她一樣,我也一直在被母親逼著相親,我也跟她一樣,一次次搞砸相親。

  我反抗很多次,母親每次都裝病,後來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

  其實以奶奶的睿智,她早該看出來的,但偏偏那幾年,爺爺的身體不好,奶奶的精力都用在了爺爺身上。

  醫生說爺爺撐不了幾年,我不想破壞奶奶和他最後的溫馨時光,所以我並沒有求救奶奶。

  但我實在撐不住了,我太想把暗戀變為實戀,我想跟盛煙告白,所以奶奶一問,我就跟奶奶求救了,我說我有個心愛的姑娘,但是不符合母親的標準。

  那時候母親仗著父親寵她,很囂張,奶奶勸了,她也只是做了一步退讓,她說不再干涉,卻還是定了一個鐵令:

  不許找同行,她需要大兒媳婦是顧家的賢妻良母。

  這簡直是死刑,盛煙不可能放棄夢想的,我也不想折斷她的翅膀,所以我準備等父親回來,開個家庭會議,那時候河煙所已經頗有名氣了,我有底氣了,大不了我也學學母親,一哭二鬧三上吊,以死相逼。

  接父親回家的這天,康年給我打電話,說盛煙割腕了。

  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我是了解盛煙的,這個像野草一樣拼命活著的小姑娘,除非遇到天塌地陷的事,不然不會求死的。

  我想過去抱抱她,我想告訴她,不要對人生絕望,你還有我。

  車禍的一瞬間,我和父親其實有活命的機會,但路邊有幾個孩子蹲在地上玩,我不能開過去。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回頭,因為我對她的愛,從來都是身體反應大于思想,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父親,等待救援的時候,我跟父親道歉,父親問我為什麼回頭,我提了盛煙。

  父親笑的很慈祥,也很遺憾,他說,「應該的,應該去看看,我就是很遺憾,來不及見見兒媳婦了。」

  原來人臨死的時候,是能感覺到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的。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我放不下盛煙,所以我請康年,一定要幫她解決麻煩,我求奶奶,幫我好好照顧她。

  雖然我真的很想自己守護她,但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康年說她就在醫院,跟我一個醫院,他問我想不想見見盛煙,我想啊,怎麼不想,但我阻止了康年。

  如果我還有活命的機會,我肯定見她,現在我都要死了,何必再打擾她呢。

  但是,她跟我一個醫院啊,就隔了幾個病房啊,我要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到最後,我還是看見她了,奶奶幫我支開了小漠他們,康年幫我支開了她病房的人,扶著我去見了她,她安安靜靜的睡著,臉色是那樣蒼白。

  這麼多年,我終於在陽光下握住了她的手,很小,我的掌心能完全包裹住,很柔軟,跟想像中的一樣。

  很涼,如同我漸漸消散的生命。

  我是來道別的,可是最後說什麼呢,明明有千言萬語,明明這些年我給她寫了很多很多情話,明明想告訴她,我有多喜歡她。

  到最後,還是只有那句笨拙的開場白。

  「盛煙,你好,我叫姜河。」

  練習了千遍萬遍的一句開場白,終於說出口了,可惜她聽不見。

  視線越來越模糊,我已經看不見她的臉了,我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讓康年帶我出去,我不想讓她看著我死去,雖然她看不見我。

  回去的路上,康年一個大男人哭的喘不過氣,他問我是不是特別遺憾沒表白。

  遺憾,確實非常遺憾,遺憾到我在倒下去時,竟然會出現一個幻覺。

  眼前有個畫面,很多年過後,盛煙來我的墳前看我。

  她說,姜河,謝謝你的喜歡。

  她說,姜河,我也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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