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湯玄武
2024-06-05 10:59:15
作者: 寂海沉舟
無想山,位於京師應天府東南二百里外,屬溧水縣管轄,方圓數十里。
山雖不高,但層巒疊嶂,風景秀麗,而且處於江南富庶之地,自唐宋以來便是文人墨客抒發情懷的盛地。
一日的工夫,湯宗三人便到了山腳下,一路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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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正值秋初,縱然天色已經漸黑,但依然天氣炎熱,三人大汗淋漓,馬匹身上也全是汗,呼呼直喘粗氣。
正好路邊有一小攤,在賣涼茶小菜,此時遊人已去,老闆正在收攤。
「這天氣,出來簡直就是受罪。」紀綱翻身下馬,栓好馬匹,一屁股坐在長凳上,「快端涼茶,涼菜!」
「好嘞,客官稍待。」老闆見是穿著官服的客人,還是錦衣衛,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停下收攤的手,熱情招呼。
「大人本就怕紀千戶你累著了,所以才沒讓你來,你現在回去也還來得及。」車在行沒有下馬,看著紀綱道。
「切——」紀綱斜著眼睛看他一眼,沒有理會。
湯宗在馬上看了看山頂,見原本的綠樹成蔭的無想山在越來越暗的天色映照下,已是看不清楚,「在行,既然已經晚了,也不在這一時,我們也歇一歇吧。」
「是!」車在行翻身下馬,過來扶湯宗,三人之中,湯宗年紀最大,身體最弱,一天奔跑,都沒怎麼吃東西,走道都開始東倒西歪。
很快,涼茶,小菜,點心便送了上來,紀綱解下面罩,三人狼吞虎咽,吃了個飽。
紀綱看了看天色,道,「湯大人,我看天色已晚,今日不如直接去溧水縣城,等明日再上山。」
湯宗有些著急,「我看還是今晚就上山吧。」
車在行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遠處的無想山,幾乎從不頂撞湯宗的他,此時也道,「大人,晚上這深山之中怕是有凶獸出沒,為防意外,我看還是明日一早登山吧。」
湯宗不語。
一旁的老闆繼續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每隔一會便轉頭看一下三人,臉上表情糾結,欲言又止。
紀綱回頭,滿臉怒氣,「賊眉鼠眼,看什麼看?!是看老子嘴巴不好看,還是想要飯錢?」
「沒有,沒有。」老闆嚇得忙搖頭擺手。
「老子是錦衣衛,飯錢你想都別想,要是看老子的嘴,老子現在就讓你的嘴比老子的還難看!」紀綱惡狠狠道。
噗通——
那老闆嚇得趕忙跪在地上直磕頭,「官爺饒命,小的哪裡敢嘲笑官爺?官爺慢慢吃,就當是是小的孝敬三位老爺的。」
「哼!」紀綱冷哼一聲,轉過頭,重新戴上了面罩。
「也罷,今晚就去溧水縣城吧。」此時,沉默良久的湯宗開口,衝車在行使了個眼色。
車在行起身放下一串銅錢,紀綱見狀笑道,「湯大人就是好心,朝廷的那點俸祿怕是年年都要做賠本買賣吧?」
說完見湯宗不理會他,又笑嘻嘻道,「湯大人,你可知朝廷為什麼明知道那點俸祿不夠花,卻還不給漲個價嗎?」
「為什麼?」湯宗問道。
「因為就是讓咱們自個想辦法掙唄,不然當這官幹什麼?」
湯宗聞言起身,「紀千戶那麼有錢,卻連一頓飯錢都不願意付,良心不會不安嗎?」
「安,安的很,而且很舒坦。」紀綱起身,摸著自己的良心笑著道。
「多謝官爺,官爺走好!」茶攤老闆見最終收到了飯錢,一個勁致謝。
三人牽過馬匹繼續朝南,再往前二十里就是溧水縣城了。
這一路全是鄉野小路,路黑難行,紀綱點上火把,走在前頭,車在行走在最後,保護湯宗。
三人走了約十里地,突然看到前面有人也持著火把,騎著一匹馬相向而來,剎那間相馳而過。
借著火把的光亮,湯宗稍稍看到那人臉型消瘦,背後背著個竹簍。
「不對!」他拉住韁繩,座下大馬一聲嘶鳴立刻停住,嚇得身後跟的太緊的車在行也趕緊拉韁繩,馬匹衝到另一邊,才堪堪停下,差點撞在一起。
「大人,怎麼了?」車在行問道,前面的紀綱見狀也停了下來,詫異地看著湯宗,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湯宗回頭,看著遠處的火把喃喃道,「是玄武嗎......」
他當即大喊一聲,「玄武——」,調轉馬頭就要回去。
車在行一呆,急忙攔住,「大人,剛才過去的人是二公子?」
「應該是,父子連心,我的感覺不會錯。」湯宗急切道。
「我去追,駕!」車在行這才知道他剛才為什麼那麼急切的想要上山,急忙調轉馬頭,奔了過去,一路大喊,「玄武公子,玄武公子——」
紀綱駕馬走過來,「湯大人,不會吧,你兒子會在這裡?」
湯宗沒有說話,甚至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滿含期待的看著慢慢遠去的火把。
「爹爹——」
過了一會,伴隨著急促的呼喊聲,火把越來越亮,越來越近。
「是玄武,真的是玄武!」湯宗下了馬背,雙手摩挲,激動不能自已。
片刻,來人到了近前,慌忙下了馬,直接撲倒在地上,跪下泣道,「爹爹......」
「玄武——」湯宗蹲下一把將他抱住,父子兩人放聲痛哭,看的一旁的車在行也是感慨不已。
只有紀綱眨巴著眼睛,盯著這個二十多歲,一身灰色麻衣,還背著個藥簍子,皮膚黝黑,一臉淚水的漢子,心中奇怪,「這真的是湯宗的兒子?」
他不知道的是,湯宗與這個兒子已經三年不見了,不,或者說是八年不見。
八年前,湯宗因為好友武極殿大學士解縉「無人臣禮」罪受到牽連,他焦急之下,便讓大兒子帶著夫人陳氏回歸平陽老家,將這二兒子玄武託付給了好友。
三年前,湯宗出獄,大兒子帶著母親前來京城看望,二兒子得知消息也回來了,可對官場早已看透,又怕朱棣反覆的湯宗只留下夫人陳氏,將兩個兒子第二天就趕走了,這三年只是偶爾書信來往,從未再見過,哪怕已經知道玄武近來經常就在離自己二百里外的無想山。
湯宗一生命運多舛,與夫人陳氏本有好幾個兒女,但最終活下來的卻只有玄文玄武兄弟兩個。
湯宗與玄武哭了一會,湯宗摸著玄武的臉龐,老淚縱橫,「玄武,你恨爹嗎?」
玄武哭道,「三年前恨,可師傅開導之後,就不恨了,爹爹,你也是為我和兄長玄文好。」
「不恨爹就好,不恨爹就好......」湯宗又哭又笑,又一把將他緊緊摟住。
過了不知多久,父子兩人發泄的差不多了,湯宗這才問道,「玄武,你師傅還在山上嗎?」
玄武抹了抹眼淚,「在,就在無想山上。」
「這些年,他還好嗎?」
「好,他老人家很好,爹,我娘還好嗎?」
湯宗聞言一時語塞,停頓一下點點頭,「好,你娘很好。對了玄武,你住在哪裡?」
玄武指了指身後,「就住在無想山腳下,師傅讓我在附近行醫問診,已經快一年了。」
「好,今日爹就去你那裡住。」
玄武聞言猶豫,「爹,要不,你還是去溧水縣城住吧。」
湯宗奇怪,「為什麼,不方便?」
「不是。」玄武扭捏,「我那裡有點亂。」
「亂怕什麼,我這做爹的難道還嫌棄自己兒子?」湯宗抹了抹自己眼淚笑道。
玄武點頭答應,扶起湯宗,兩人上了馬,當先邊說邊走,折返朝無想山下而去。
身後,紀綱騎馬來到車在行身邊,看著湯宗父子的身影,感慨一聲,「虎毒還不食子呀。」
車在行瞥他一眼,一臉嫌棄,不發一語,拽了拽韁繩當先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