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箱子鐵釘咳殺人
2024-06-05 10:58:07
作者: 長弓難鳴
這話說得極為光棍,若是旁人,皇帝必會賞他個滿門抄斬,整個大慶也沒有誰敢這樣直白地欺辱皇帝,連稍稍掩飾一下都懶得。
但顧復不同,他本就不是大慶的人,他是小聖賢莊的人,眾所周知,小聖賢莊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不歸屬於任何一派勢力。
而且,他還是莊裡教書的先生,三個最有本事的夫子之一。
他的身後站著千千萬萬從小聖賢莊走出去的學子,也站著千千萬萬個大大小小的士族。
誰對上都需要謹慎,即便是慶國權力最大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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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慶帝縱然內里已經怒火翻騰,但表面卻是雲淡風輕,身為帝王,絕不能在這種時候丟失風度,否則便會被天下士族鄙棄。慶帝勾起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語氣儘量保持與往常一樣的平緩,「只要是從顧夫子嘴裡吐出來的,朕自然是信的……」忽地瞥見顧復手裡只有酒杯和酒壺,於是當即轉移話題道,「顧夫子,您的書呢?」
顧復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淺淺舔了一口,偏著腦袋,反問道,「什麼書?」
「朕聽聞夫子常年手裡都握著一本書卷,吃飯睡覺都不離身,就連去茅房方便也捨不得放下,怎的今日不見了蹤影?」
「噢……是那本書啊,我還給別人了。」
「那本書不是你的?」
「當然不是……我從來就沒有買過書,也沒有寫過書,怎麼可能有屬於我的書。」
「朕可不可以多嘴問一句,那本書是什麼書,主人是誰嗎?」
「當然可以,你問吧!」
「朕已經問了。」
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饒是慶帝這樣養氣功夫達到巔峰的高手也按捺不住了,不由地皺起眉頭道,「這個問題很難嗎?顧夫子需要思考這麼久的時間?」
顧復正怡然地飲著酒,聽得慶帝如此說,手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故作驚訝道,「陛下是在等我的答案?哎呀!我剛才還納悶呢,怎麼陛下問個問題都要向我知會一聲,簡直比我的學生還要乖巧懂事……沒想到,您是在詢問我啊,早點說嘛,也不至於乾等這麼長的時間,這整得多尷尬!」
慶帝努力壓制著胸腔中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黑著臉道,「那麼,您現在可以回答了嗎?」
顧復緩緩搖了搖頭道,「陛下您剛才只是說可不可以多嘴問一句,並未要求我一定要回答,故而我可以不答。」
慶帝實在不想再與顧復糾纏下去,因為他害怕自己再和對方多聊幾句,真的會做出焚書坑儒這等暴行,甩了甩衣袖,「顧夫子,你想在此飲酒也好,只是打酒路過也罷,朕都可以由著你,但倘若敢阻攔朕剿殺逆賊,那便別怪朕辣手無情,這小聖賢莊怕是也沒有必要留存於世了!」
「瞧您說的!您要去剿殺逆賊,那便去殺啊,我又沒有擋著您,怎麼還用上威脅了呢!」
「你不是為了申小甲而來?」
「我為什麼要為了他而來?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神宗有個姐夫也姓顧。」
「天下那麼多姓朱的,莫非都是陛下的兄弟姐妹?」
「你真與那小子毫無瓜葛?」
「我要真是大閔的姑爺,聞人不語就不會入仕為官,他可是我最疼愛的小徒弟啊!讀書人講究仁義禮智信,這個信字就是誠實守信,絕不會信口開河騙人的。」
「那你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剛才都說了,只是打酒路過而已,瞧著這裡熱鬧,便湊過來看看……」
慶帝立時有些鬱結,咬著牙,吹了吹鬍子,「既如此,那便這樣吧!」抬了抬手,下令禁衛軍追擊帶著申小甲逃竄的那五名大閔良將,斜眼看向那間隱秘的小房子,對凌零武等人揮手道,「裡面應該還有一位七子良將,而且還是善用計謀的儒將,你們去把他替朕請出來吧!」
凌零武等人躬身應諾,速即奔向那間幽黑的暗室。
顧復卻忽地飄身落在暗室門口,依靠著厚重鐵門的邊框,懶懶道,「停!這個人……你們不能動!」
凌零武等人頓時竟真的停了下來,猶如深陷泥沼之中,動彈不得,滿臉驚駭地看著顧復,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慶帝面色一寒,冷冷開口道,「顧夫子,您這是什麼意思!」
顧復輕嘆一聲,解釋道,「別誤會啊,我不是因為他是大閔的七子良將,所以出手維護,而是出於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苦衷。」
慶帝聽著不為人知幾個字,眉毛不禁微微顫動了幾下,知道顧復多半又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強壓下心頭怒氣,冷著臉吐出幾個字,「且先說來聽聽。」
「陛下,你知道裡面這位是誰嗎?」
「七子良將,墨尾雪狐,龍句。」
「陛下果然英明神武,連小狐狸的名號都記得這般清楚……只是,您可知道他師承何人嗎?」
「傳言,龍句曾在灞橋上偶遇先聖渤海公,得到了一本兵法奇書。」
「那您可知渤海公出自什麼地方嗎?」
「這倒是確實不知……但總不會是小聖賢莊吧!」
「渤海公當然不是從小聖賢莊走出去的,他是在渤海之濱的某座神秘學府中習得了一身通天的本領,所以才會以渤海公三個字行走天下……只是,我小聖賢莊的祖師的大伯父的二姑的弟弟的舅媽的兒子,也曾在那座神秘學府中求學,與渤海公正是同期,因此這墨尾雪狐龍句也算得是我小聖賢莊的人。」
慶帝緊緊地攥著拳頭,直視著顧復的眼睛道,「你不是在說笑?」
顧復癟了癟嘴道,「我這人向來沒什麼幽默感,不會講笑話……陛下,今日還請你賣給我小聖賢莊一個面子,讓我將龍句安然無恙地帶回去,全了渤海公與小聖賢莊祖師的情分!我發誓,龍句這次回去之後,必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定修身養性,絕不會再給您惹什麼麻煩!您瞧,他到現在都沒有走出這間屋子,說明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慶帝看了看滿臉真誠的顧復,又扭頭盯著那幽冷森寒的暗室看了一小會,鬆開緊握的拳頭,忽然笑道,「沒問題,那朕就給小聖賢莊一個面子,其實縱然龍句將軍想要再興風作浪也沒什麼,畢竟現在已經是天啟十年了,我大慶經得起折騰!」
顧復燦然地笑了笑,對著慶帝拱了拱手,「如此就好,多謝陛下寬厚……」輕輕敲了敲鐵門,高聲道,「都聽見了吧,還窩在裡面幹嘛,趕緊出來,我還急著回去釣王八呢!」
話音剛落,幽暗密室里傳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
那聲響像是有某種魔力一般,竟使得場間所有人都屏息凝氣地望向密室的黑暗處,不敢胡亂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破舊的木製輪椅從那片深深的黑暗裡滾了出來。
輪椅上坐著一名身穿黑袍,面容瘦削的中年男子,手裡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箱子,嘴角掛著淺淡且蒼白的笑容。
待到輪椅完全滾出密室,中年男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本白如石灰的臉龐上泛起了一絲不健康的紅色,伸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輕聲道,「好久不見啊,太陽!」
誰也沒有想到男子出來後第一個招呼的居然不是顧復,也不是皇帝,而是天上的太陽,但所有人又並不覺得奇怪,這才符合男子一日連屠三城的凶名。
顧復扔掉手裡的酒壺和酒杯,輕笑一聲,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將兩隻手放在輪椅靠背的推把上,不咸不淡道,「好久不見啊,龍句。」
龍句劇烈地咳嗽了兩聲,陳年舊疾,加上這些年縮困於那間狹小的密室里,使得他身上的傷病深入心肺,從咳聲里都能聽得出他的痛苦與煎熬。
護在慶帝身側的凌零山嘴角斜上一勾,眼睛裡流出一種微諷之色。
龍句繼續咳嗽,聲音漸大。
那個四四方方的箱子忽而開啟了一條十分細小的縫隙。
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釘急射而出,然後憑空消失,一息之後,陡然出現在凌零山的左腿膝蓋上。
凌零山瞳孔猛縮,臉上的微諷之色迅即變成震驚與恐懼。
因為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左腿的存在了。
事實上,他的左腿確實也不存在。
咳聲還在繼續,鐵釘還在不斷飛出。
龍句每咳一聲,凌零山的身體便會有一處不復存在。
無論是旁側凌零夭的鐵布衫,抑或是凌零山自己的金鐘罩,都無法阻止那些鐵釘落在凌零山的身上。
一聲咳,一處爆碎。
只聽得一陣稀里嘩啦,凌零山終是化成了一堆碎肉,散落滿地。
凌零武牙齒咬得咯吱響,噌地一下抽出鋼刀,準備搏命一擊!
龍句又重重咳了一聲。
這一次慶帝終於出手了,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夾住了那根詭異地出現在凌零武額前的鐵釘,隨手扔在地上,冷然道,「夠了。」
龍句似乎也咳痛快了,回頭對顧復笑了笑,「走吧。」
顧復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默默地推著輪椅,伴著嘎吱嘎吱的響聲,緩緩走出大理寺。
無數雙眼睛看著這個輪椅,這個箱子。
沒有敢上前阻攔,也沒有人敢說話,甚至沒有人敢流露出一丁點不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