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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御前辨案(八)

2024-06-05 10:56:59 作者: 長弓難鳴

  「落水之人,怎會不想上岸?」左相冷然笑著,仿佛聽見了什麼極為荒唐的言論一般。

  「如若湖底有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呢?」申小甲泰然自若,說話的語氣音調都不曾有一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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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什麼東西能比一個人的性命更重要!」刑部尚書又一次自作主張地站了出來,滿臉譏諷道。

  申小甲渾不在意對方那種倨傲的神態,淡淡道,「這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比一個人的性命重要,對於看重清譽的女子來講,清白比性命重要,對於意氣風發的書生來說,名節比性命重要,對於殿中諸位大人們而言,仕途便比性命更加重要!」

  吏部一名侍郎忽地站了出來,直視著申小甲的眼睛道,「這些東西都不可能在大鳴湖底,而且董三也不可能在乎這些!」

  申小甲微笑著點頭道,「沒錯,這些東西當然不在湖底,也不是董三想要的……董三是一個行船商人,所以他在意的自然是真金白銀。」

  工部尚書郭承之那雙半閉著的雙眼忽地睜開,射出兩道精光,「湖底有黃金?」

  申小甲呵呵一笑,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有……而且很多。」

  原本打著瞌睡的戶部陳尚書吐出一口濁氣,重重地咳嗽一聲,「大概有多少?侯爺既然下去探查過,想必應該有所收穫吧?」

  「我當時只是粗粗地瞧了一眼,水草之下,黑泥之中,滿滿鋪著黃金白銀,還有不少奇珍異寶,具體數目卻是未曾認真估量……」申小甲滿臉遺憾地說道,「我的水性太差,想要打撈一點什麼帶回來太過困難,所以分毫未取。」

  向來以沉默是金為準則的兵部尚書突地站了出來,搓著雙手,興奮道,「額滴個親娘乖乖!一湖的金銀珠寶,那得是多少錢吶!恁的水性不好不要緊,額的那些兒郎們可個個都是浪裏白條啊!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正好兵部最近餉銀有些緊巴……」

  工部尚書郭承之哼了一聲,「近年來各州開墾荒地,修建水渠,建造各類工坊耗資甚巨,每一項都是利國利民之策,每一項都不敢怠慢,可這銀子就是不經花啊,許多工匠已經一年沒拿到工錢了,還是我豁出這張老臉,向人家保證困難只是暫時的,為了慶國之大業,再多忍耐一段時間……」

  「工匠拿不到朝廷項目的工錢,還能通過其他門路掙些銀錢餬口,」吏部尚書輕嘆一聲,「我吏部的府衙大門都壞了好幾個月了,每日開門關門嘎吱嘎吱響,十分擾民吶!」

  「真是睜著眼說瞎話啊,六部府衙皆在正陽門,哪來的民給你擾!」戶部陳尚書冷笑道,「你們府衙每月支出多少銀錢,花在了什麼名目上,我這裡都是有帳本的,要不要我拿出來給你們對一對啊?要說困難,那只有我戶部官員的日子最為煎熬,為了保證每月各府衙的開支,我戶部官員不僅將自己的俸錢添了進去,還向自己的親友籌借些許,這才勉強支撐下來!」

  「好感動啊!」禮部老尚書嗤笑道,「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在我大慶,居然還有倒貼的官員,估摸著也就你們戶部的耐得住,個個都是肥頭大耳,滿身橫肉,即便沒有朝廷發放的銀錢,也是餓不死的……不像我們禮部這些可憐的娃娃,熬得只剩下皮包骨,有時候看著他們啃咬硬邦邦的窩窩頭,嚼著沒有一滴油的菜頭,我這心裡啊,比被扎了刀子還要難受!」

  說完之後,禮部老尚書還用袖口磨爛了的官服衣袖按著眼角,雙肩微微顫動著,也不知道是在擦眼淚,還是在掩面偷笑。

  一名刑部侍郎在新任的張尚書授意下,挺身而出,竟是當眾脫下官靴,向眾人展示自己那雙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破洞襪子。

  又有工部的一位侍郎站出隊列,滿臉寫著不服二字,從懷裡摸出一塊形如臘肉的石頭,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後重重地打了一個飽嗝,高聲道,「今日午餐已畢,滿足!我們工部為大慶奮鬥不息,努力建設美好新家園,只要工程進展順利,人人都有房子居住,我們可以……不吃飯!」

  殿中眾人盡皆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侍郎,見過不要臉的,卻真的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輩。欺騙別人不算本事,讓自己都信以為真,更能讓自己的肚皮乖乖配合,這等說謊的本領已然達到某種令人無法企及的境界!

  饒是負責監管工部和禮部的右相謝忠面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輕咳一聲道,「諸位,咱們現在合議的可是大鳴湖案,而不是湖底那些金銀珠寶的歸屬,公事要緊啊……那些個金子銀子就在那裡,又沒有長腳,等咱們處理完公事,關起門來再慢慢商量嘛!」

  左相魏長更亦是難得地贊同謝忠的意見,點了點頭,「老夫也是這個意思,珠寶美玉不足貴,消解聖上的憂愁方才是頭等大事……」扭臉看向申小甲,眨了幾下眼睛道,「血衣侯的意思是董三見財起了貪念,因而並沒有立即游向岸邊,反是躥向湖底?」

  申小甲沒有回答左相的明知故問,而是緩步走到兵部那位虎背熊腰的尚書面前,「軍爺,要是您見著那麼多的金銀珠寶,是會游向岸邊呢,還是潛到湖底帶些水產呢?」

  「那當然是一潛到底!傻子才會放著金銀珠寶不要呢!」兵部尚書粗著嗓子十分乾脆答了一句,絲毫不在意會不會因此得罪左相。

  平素里,他本就對左相魏長更有些厭惡,自己才是統管兵部的尚書,但在軍中的威望,卻不及寒門書生出身的左相,肚子裡早就窩著一團火,每日每夜地壓抑著,難受至極。

  再加上,申小甲的那一句軍爺稱呼得恰到好處,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不論何時何地,他始終都沒有忘記自己曾經是一位馳騁沙場的軍人。然而,自從他來到京都,他的身份陡然發生了轉變,這裡沒有戰事,但處處都是敵人,許多人都不再稱呼他為軍爺,而是敬稱尚書。

  尚書?上你親娘姥姥的墳頭書!

  儘管他心底非常反感,卻又對此無可奈何,畢竟官職是聖上親封的,任命也是陛下親自書寫的,抗旨不尊,死路一條啊!

  如今終於有人再以軍爺稱呼他,簡直可謂是他的知己!別說是順勢幫忙譏諷左相幾句,便是要他砍下左相的腦袋也不是不可以!當然,前提是這樣做不會讓他自己的腦袋也搬家。

  申小甲與兵部尚書惺惺相惜地對視一笑,「董三當然不是傻子,他是一個行船的商人,本來就把金錢看得很重,更何況他水性極佳,根本不會覺得自己會死在水下,可事實恰恰相反,善泳者多溺於水……諸位有所不知,失溫而死有四個過程,興奮期,興奮減弱期,抑制期,完全麻痹期。」

  「所以失溫而死的人,是感覺不到冷的,有的甚至會覺得很熱……就像西方有個童話故事裡的小姑娘,一根又一根劃著名火柴,最後滿臉幸福地凍死在街頭。這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功能,當身體難以抵禦溫度降低之時,便會將血液回流至心臟,以此保護內臟器官,大腦意識則會開始模糊,繼而失去知覺,終至死亡。」

  申小甲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董三便是如此,他越是下潛,越是興奮,特別是看著那些金銀珠寶在自己眼前泛著光彩,更加激動莫名,完全忘記了身處的環境,等到他意識開始模糊,幡然悔悟,想要抽身而退時,已然晚矣。」

  刑部尚書皺起眉頭道,「董三身材魁梧,體格健碩,倘若真的及時醒悟,應該來得及自救吧?」

  申小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兇手自然不可能沒有想到這點,所以在水下還做了一手準備。」

  左相沉吟片刻,斜眼看向申小甲,問道,「那些水草?」

  「不全是水草,」申小甲將麵皮塞到刑部尚書手裡,又從懷中掏出女捕快胡若男的那個小本子,以及一個裝著某種綠色黏液的瓷瓶,不疾不徐道,「還有一種本不該生活在大鳴湖的生物,兩者合力,這才使得董三殞命於大鳴湖中……」

  左相踱步來到申小甲身前,細細翻看了一遍本子上描繪的董三屍體詳情,又揭開瓷瓶蓋子,輕輕嗅了嗅,再以雙手遮蓋瓶口,眯著眼睛瞧了瞧指縫下的綠色黏液,輕嘆道,「它確實不應該出現在大鳴湖,老夫曾有幸在東海瞧見過這種奇物,肢體十分柔軟,可一旦被其纏上,也是極為頭痛。」

  右相謝忠也湊了過來,翻了個白眼道,「你倆到底說的是什麼東西?」

  高坐在大殿之上的慶帝早就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先是忍受臣子們各懷鬼胎的裝窮,現在還要欣賞堂堂大慶右相的扮蠢,實在膩味得很,雙手一拍大腿,緩緩起身,冷冷開口道,「行了,都是見過大世面的,擱這演什麼孤陋寡聞!不就是一隻水母嗎,也至於這般大驚小怪!那隻水母是朕讓人從大洋彼岸運回的,自永定七年便養在了大鳴湖底,作為元白的玩伴而已……」

  「另外吶,湖底的金銀珠寶也是朕賜給元白的陪葬之物,你們趁早熄了那些不該有的盤算吧!讓朕知道誰動了什麼歪腦筋,伸手剁手,伸腳剁腳!君無戲言!」

  說完這句,慶帝側目看向申小甲,語氣森冷道,「血衣侯,你在探查大鳴湖時,應該沒有亂動手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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