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報仇
2024-06-04 12:03:53
作者: 十年臥雪
右相府中,有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落,左側,是一間暖意融融的廂房,右側,是一間寒氣滲人的廂房。
「唔~!」棠奴用力咬著牙關,這才勉強將慘叫聲咽回肚子裡。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遺奴左手拿著一柄鋒利的小刀,右手拿著一片薄如蟬翼的人體肌膚,「真是好詩。賤奴,不如今日我便將你的臉割下來,裹在金縷衣中,讓它,容顏不腐如何?」
「好啊~」
「唔……」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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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知道的是,李林甫竟就在左邊的廂房中,通過一扇紗窗,看著她倆。
「卿卿,小棠奴都招了些什麼?」
愛奴看似隨意地翻著麻紙:「她將這兩年來,收的字畫,都存在西市的一家珍寶店,送她字畫的人,有裴冕、吉溫、宋渾、楊齊宣、楊釗、十九娘……」
「十九娘?!」李林甫驚道。要說女婿楊齊宣討好他的近侍,他可以理解,畢竟這聯姻下的翁婿,難有什麼真情。但十九娘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主人給奴僕送禮?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王維的手書,不過上面蓋有無上真的藏印。」愛奴道,「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王孫!」李林甫鬥雞眼一瞪,但僅一瞬,就暗淡下去,「自可留啊。」
「阿郎,這是何意?」愛奴聽出了李林甫的反常,但知道的事太少,猜不透。
「把小棠奴的嘴堵上,再打。」李林甫道。
「是。」愛奴應了聲,起身而去。
李林甫回到月堂,青圭早已等候多時。
「阿郎,宮裡傳來消息,陳將軍已經將昨夜的事,上報聖人。」青圭伏在李林甫耳邊,低聲道,顯然是不欲被愛奴等人聽見,「聖人聽後,說了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咚」怎料,身形挺拔如山的李林甫聽了,竟是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阿郎!」眾人大驚,慌忙上去攙扶。
「出去,都出去。」李林甫拉著青圭,揮手將一眾女婢都趕了出去。
「阿郎,為何如此驚慌?」青圭顯然很急,因為自從張九齡走後,他就再未看見,李林甫如此驚慌過了。
「當年,聖人對廢太子不滿。老夫領悟了聖人的意思,因此得以拜相,當時張九齡在,朝臣多支持廢太子,唯有後宮的武惠妃等,願意與老夫合作,對付廢太子一黨。可怎料,聖人最後,竟是立了李亨為儲。此舉,便等於斬斷了老夫的明天。」李林甫顫聲道。
青圭深以為然。
「青圭,李縝是對的,比起砍了柳樹,聖人更樂意,裁減枝丫。」李林甫一手摁著青圭的左肩,鬥雞眼中,凶光畢露,「老夫要砍了這柳樹,就得先把門下左右逢源的剪了,留下,真正做事的。」
「阿郎,青圭這就去叫羅希奭來。」青圭會意,當即點頭道。
「讓他們仨,都去正廳,再叫上王鉷、楊慎矜。」李林甫道。
半個時辰後,右相府的正廳中,站了六個人,分成三派。第一派,是楊慎矜和王鉷,兩人都是位居權重,因此站在中間,第二派是羅鉗吉網,兩人搭檔數月,更是志同道合,所以站在右邊。第三派,是李縝和楊釗,兩人眼下尚無官職,所以站在最左。
不多久,李林甫在青圭的攙扶下,也來了,他面相威嚴,是絲毫看不出,剛才的驚慌樣。
「王鉷,昨日說的事,你們議得如何了?」李林甫坐下後,卻是問起了財政的公事。
王鉷立刻撲倒在地上,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回右相,江淮、河朔的漕運官員,多是韋堅所提拔,我們的政令,只怕他們會明尊暗違。我等愚見,不如派御史巡視地方,抓一批,拉一批,如此往後的國用,才能充足。」
「你們如何看?」李林甫抬頭問其他人。
「回右相,王採訪使所言極是。吉溫願意去江淮走一遭,將那些勾結李亨的人,都抓來拷打。」吉溫其實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眼下要想扳倒楊釗和李縝,就得讓李林甫看見,自己有多能幹,因此王鉷剛才的提案,簡直就是助他立功啊!
楊慎矜自詡名士,瞧不上這些抄家滅門的勾當,因此不說話。羅希奭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因此也不開口。
「楊釗、李縝,你們呢?」青圭代替李林甫問道。
「回右相,楊釗現在,只是想著,如何製造出廉價的竹紙,替朝廷,節省紙張錢。」
「我也一樣。」李縝附和道。
「這才對嘛,人人都在做實事,何愁我大唐,不能興盛?」李林甫雙臂一舉,站起身道,「本相乏了,往日的恩怨,都了了,從今往後,大家都是一個鼎里吃飯的。」
說完,右相就這樣,自個兒走了。青圭則代替李林甫對眾人道:「右相乏了,諸君請回吧。」
「可是,右相,大總管!李縝勾結東宮,殺了犬子,這事就這麼算了!」吉溫大驚失色,慌忙上前一步,叉手道,畢竟,財帛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可這是殺子之仇啊,豈能說了就了?!
「雞舌溫!你兒子是誰殺的,尚在調查,可我兒子,差點被你兒子打死!可是大家都看見了!這帳,怎麼算!」楊釗當然有脾氣,腳一跺,就指著吉溫回罵。
「國舅,算了,眼下一團和氣,扳倒東宮要緊。」李縝拍了拍楊釗的肩膀,同時用力將他往外拉。
這倒不是因為李縝有多顧全大局,而是因為剛才李林甫的話,已經表明,李林甫認同了李縝當日的話——聖人不願輕易廢掉太子,只願裁減太子的羽翼。因此,要想一舉扳倒太子李亨,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出實在的證據!
那麼,誰能替李林甫找到想要的證據呢?答:辦實事的人!那麼今天在場的幾人,誰是真的在辦事,誰是什麼事都辦不明白,又偏偏喜歡狺狺狂吠,不用多說了吧?
「大總管,此事可不能就這算了啊!」吉溫還在叫。
羅希奭卻拍了拍他的肩胛:「吉縣尉,走吧。」
「走什麼,那可是我的兒子啊!嗚嗚嗷。」吉溫又哭了。
「有些事,在這不方便說,來,都出去,我們在外面,慢慢說。」青圭見楊釗和吉溫都有氣,便背著手道。
他發了話,自然沒有人不聽,於是大家一起來到廳外的院落中。
「大總管,右相可是給你留了話?」一到廳外,吉溫就止住哭聲,問道。
青圭點點頭,卻並未立即答。
「大總管,你這是何意?」吉溫正納悶,青圭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笑容和藹的羅希奭。
「吉縣尉,你威脅東宮什麼了?」
「什麼?」吉溫初時以為是哀傷過度,幻聽了,等反應過來已是魂飛魄散。
下一刻,羅希奭的鐵鉗已經鉗住了他的脖頸,只一瞬,吉溫就喘不過氣來了。
「做,做什麼?不,不是我!是李縝勾結的李亨啊!」
吉溫極力掙扎,卻只覺得意識漸漸模糊,他本想惡狠狠地瞪李縝一眼,咒罵他一句,但羅希奭卻已先一步,將他掐暈了。
「二位,以後,還請多多關照。」羅希奭和藹地笑著,朝李縝、楊釗二人拱了拱手。然後像拖條死狗一樣,將某人拖了出去。
「這……」楊釗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當然恨吉溫,但當吉溫真的在他面前暈死過去時,他心中,卻感受不到喜悅,只有道不出的畏懼。
李縝倒是平靜,因為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這倒不是因為,他的手段有多高明,事實上,李林甫如果真的要查,最多一兩月,就能將李縝揪出來。
但李縝卻預判到,李林甫沒有兩個月的時間,來等待真相浮出水面。因為上次裴冕被活埋案,聖人就已經開始敲打李林甫了。因此,昨夜的命案,李林甫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揪出兇手,以給聖人一個交代。而且,這個結論一旦定下來,就不能改了,不然就是欺君,就是在告訴所有官員,右相已經老糊塗了,已經有人能將他騙得團團轉了。這兩點,對權力欲極強的李林甫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
因此,李林甫只能找一個名聲差,能力弱,嫌疑大的人,來作為這幾樁兇案的真兇,來向聖人交代。
而在李縝、楊釗、吉溫三人中,李縝剛來長安,沒有名聲可言,鄭章案、裴冕案,東宮在李縝手上折戟多少次了?能力足夠的,嫌疑嘛,除了吉溫一直在狗叫外,李縝的官都是李适之、韋堅兩人授意給罷的,這能叫有嫌疑?
再說楊釗,他圓滑世故得很,所以名聲甚佳,至於辦案的能力,確實沒多少,但斂財的能力,卻是上佳。嫌疑嘛,吉溫是說有,但卻始終拿不出那衛兒的身契,以及楊釗與東宮存在往來的實證來。再者,楊釗是被李适之、韋堅罷官的,這也是鐵一樣的事實!
至于吉溫,羅鉗吉網是美名?天天說這人勾結東宮,那人窩藏死士,一說到證據,不是被劫了,就是下獄拷問一翻就有,這能叫能力?至於嫌疑,沒將韓朝宗私下在終南山修築別業的事,告訴李林甫,就是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最後,吉溫天天「誹謗」的李縝和楊釗,可都能給李林甫賺錢的!而李林甫之所以能穩坐相位,靠得,就是他能給聖人賺錢!吉溫整天想除掉這兩人,不是想刨李林甫的根基是想幹嘛!!!!
因此,李縝昨夜的行為,看似很冒險,但實際上,只要保證兩件事就是相對安全的。其一,就是不能有人在看見他殺人後還活著。其二,晴娘不能落在李林甫手裡。
第一件,其一,埋伏仇十七等四人的地方,根據九懷說,一邊的圍牆後是蹴鞠場,另一邊的圍牆後,是菩提寺的庫房。入夜時分,都是沒有人的,就算有,他們也無法親眼看見,是李縝在殺人。其二,唯一能看見李縝殺人的棠奴,也是殺人者之一,且此前差點被李林甫給弄死。只要她不是想立刻死,就知道要保守秘密。
第二件,裴冕家就三口人,裴妻死了,女兒晴娘可是裴冕唯一的精神寄託了,東宮只要還想裴冕的嘴嚴實一點,就該知道不能讓晴娘也死了。要不然,裴冕腦袋一熱,真的將知道的事一股腦地全告訴李林甫,只怕東宮要失去的,會十倍於庇護晴娘所要付出的代價。
「楊釗,阿郎有話,要與你說。」青圭對楊釗道,同時喚來一名奴僕,領著楊釗去找李林甫。
「李郎,阿郎說了,這些日子裡,委屈你了。你想要什麼,對阿郎說便是。」
「大總管,縝確實有兩件事,有求於右相。」李縝說著,解下一個荷包,遞給青圭,「一則,縝有個袍澤,叫岑參,數月前便遭吉溫構陷,入了獄,現在真相大白,不知能否放了岑參。二則,不知棠奴,能否繼續跟著我?」
「哈哈哈哈哈!你呀。」青圭接過荷包,打開了數了數,然後竟從自己腰間,解下一袋子錢來,數量約莫等於李縝給他的一半,然後將這錢袋遞給李縝,「猜猜,阿郎允了你的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