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取暖
2024-06-04 06:18:21
作者: 葉陽嵐
從京城去到青州府,正常坐馬車趕路是四到五日的行程,但顧瞻帶人抄了近路,加上正趕上天氣好,路上半點沒耽擱,只走了三天多,第四天天沒過午一行人就進了城。岑二老爺任職青州府尹,是當地最大的官,一家人就住在家喻戶曉的府尹府,十分好找。
顧瞻一行人扮成省親路過此地的客人,就近在距離府尹府兩條街外的客棧落腳入住。
青州府是州郡大城,雖然跟京城沒法比,但在當地卻算是十分繁華了。
過了初七,陸陸續續已經開始有各地省親之人南來北往的出行,客棧掌柜的看他們一行還帶著女眷,更是不疑有他,熱絡的搭訕招呼:「我看幾位客官的面相非富則貴,這大正月里出行是往哪兒去啊?」
祁歡早就準備好了應付外界的說辭,謊話脫口就來:「就是因為正月里得閒,這才出來走親戚的,我們要去袞州清陽縣……」
說著,就佯裝虛弱,拿帕子掩住口鼻,「路上走得急了些,水土不服,在你這住上兩天,緩一緩。」
在後院忙著卸行李的衛風露出不敢直視的表情,當真覺得自家這位未來主母真乃一奇人——
一個大家閨秀,撒謊起來完全不帶臉紅的,各種陰詭伎倆更是玩的賊溜,可你若要說她粗鄙不上道兒吧,她卻又眼光犀利長遠,做事雷厲風行,絕不心慈手軟。
衛風私以為她如果不是出身名門世家,那麼落草為寇也能過得如魚得水。
祁歡正和掌柜說著話,顧瞻也走了過來,自然而然,親昵的站在她身後,逕自與掌柜的說道:「整理兩間上房出來,我們可能需要住上兩三日,車馬就停在你家後院馬房了,到時一併結了銀子給你。」
「客官儘管放心,過年之前就全部打掃了一遍,您是今年第一批投宿的客人,保管幹淨。」掌柜的樂呵呵的應了,看祁歡還在那裝柔弱呢,還殷勤提議:「夫人身體不適,是否需要幫您請個大夫?」
他倆長得一點都不像,雖然路上但凡有人問,祁歡都說是兄妹,可是從來沒人信。
這會兒她也懶得跟個路人甲較真,直接拒絕:「不用,我歇一歇就好。」
顧瞻自然也不會多想,牽著她就上樓去了。
先把祁歡送回房,安頓好,他自己又轉身出來進了隔壁房間。
客棧的老掌柜在樓下倚著櫃檯仰頭看熱鬧,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
引路完從樓上下來的店小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循著他的視線抬頭看二樓,「掌柜的您說他們這是兩口子嗎?要是兩口子,為啥還分房睡?」
老掌柜白了他一眼,臉上樂呵呵的,「不是說了麼,那位嬌客身體不適。」
小二更加不解:「生病了不看大夫?」
「去去去!」老掌柜卻不耐煩跟他多說,轉身進了後屋。
連著趕了幾天路,祁歡其實並不是很適應。
這天下午無事,便補了覺。
一覺睡醒,已經是日暮時分。
她剛推開了窗戶想給屋裡透透氣,隔壁的顧瞻應該是聽見了她起床的動靜,下一刻已經在外敲門。
祁歡過去開門把他讓了進來,看他身上披著斗篷,手裡還拎著個牛皮紙包,不禁問道:「你剛出去了?」
「嗯。」顧瞻道,進門隨手將紙包放在桌上。
祁歡摸了摸桌上的茶壺。
裡面的水應該是星羅剛打回來不久的,入手還有點微燙,她就直接倒了兩杯,並且推了一杯給顧瞻。
也無需她詢問,顧瞻就主動說道:「你那個堂哥的確是在岑家,但岑家這邊目前口風嚴謹,我稍微打聽了一下,暫未聽到鄰里談論他家閨女張羅議親之事。」
「那就奇怪了……」祁歡捧著水杯慢慢的喝水潤喉,「如果不是目標明確為著議親結親的,岑家給我二嬸兒的信就沒必要寫這麼清楚啊。」
顧瞻也喝了兩口水,然後才又遲疑著說道:「不過我另外打聽出個別的消息,岑家二房一共兩個女兒,大的嫡女今年十六,據說前兩年就定過親了,具體定給了誰不清楚,是因為他家姑娘到了年歲之後就總有媒婆登門,岑二夫人親口對媒婆說的已經許了人家。另有一個小女兒,是個不得寵的庶出,今年才十二。」
祁歡:……
顧瞻見她不語,就知道她領會了自己的意思,進一步把話挑明:「現在他家說要跟你堂哥結親,你覺得他們是想要許嫁哪個女兒?」
這不明知故問麼!
祁歡嗔了他一眼:「反正我之前沒聽到過任何風聲說二房的要和岑家親上加親,不過岑家的門第比我家確實差了一大截,要說是他家處心積慮的在算計……也不是沒可能。」
岑家的門第本來就不如祁家,如果要結親,自然得用嫡女。
何況——
他家小庶女年歲也差太多了!
祁元銘眼見著都快及冠了,瘋了麼?娶個半大孩子回去養著,還是個身份低微的庶女。
可是——
真的會是岑家在算計自家二房嗎?
祁文昂和岑氏在京城苦心孤詣算計侯府的爵位,還想再往上爬一爬,結果卻是一報還一報,他們也被人認為是高枝給拽住了?
那岑氏和祁文昂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定了定神,祁歡也不再去胡亂揣測,只問顧瞻:「我二嬸兒她們明天能到嗎?」
顧瞻道:「據盯著她們的探子傳信,估計得要後天。」
祁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就等她到了再說吧,是非曲直……他們雙方總要當面鑼對面鼓的深入探討一番。」
天色漸暗,祁歡伸手要去剝桌上的牛皮紙包;「你這買的什麼?好吃的?」
「柿餅。」顧瞻道,「此地的特產,說是好吃。」
但是說話間,他卻捉住了祁歡的手指,「現在別吃這個了,我打聽了一下,這裡最有名的是一道夾河驢肉,最地道的館子在城西,晚飯我們不在這店裡吃了,我帶你出去吃。」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並且有顧瞻在身邊,祁歡壓力並不大,歡歡喜喜的就披上斗篷跟著他走了。
兩人坐馬車去城西吃了飯,正遇上附近逛廟會,吃飽喝足又去湊熱鬧,玩了一圈,等回到客棧都已經過二更了。
前面連著幾天都是忙著趕路,現在算是暫時安頓下來,祁歡本來想泡個澡的卻臨時發現這客棧沒有浴桶,就只能再度作罷,只叫星羅多打了點熱水,將就著簡單擦洗了下。
收拾妥當,赤著腳剛往被窩裡一鑽就被那冰冷的觸感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出門在外就這點不好,客棧里別說是地龍了,就連火盆都沒準備一個。
祁歡連忙爬起來,找來襪子套上,正要再多找兩件衣裳穿了……
心裡靈機一動,她索性也不穿了,起身披上斗篷,抱著被子就躡手躡腳出門,去隔壁踹顧瞻的房門。
顧瞻那裡本來都已經躺下了。
沒睡,是因為一直注意聽著隔壁的動靜,想等確認祁歡睡下了他再睡。
結果這三更半夜聽她又開門出來,顧瞻也是匆忙就掀被子下地,剛披上外袍……
聽見響動,他三兩步衝過來開了門,就被祁歡塞過來的被子抱了滿懷。
他愣在那裡,祁歡已經泥鰍似的從他身側擠進了門去,跑到床邊一摸,他被窩裡是暖烘烘的,然後二話不說就踢掉鞋子跳上了床。
房間裡的燈已經熄了,但是以顧瞻的眼力還是能清楚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眼見著她不請自來又鳩占鵲巢的自顧跑床上去了……
顧瞻隨後才是一個激靈。
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
卻是做賊心虛一般的足尖一勾,又快速的合上了房門。
他抱著祁歡帶過來的兩床被子走回床前,被子放下,他俯身坐在床沿,板著臉問坐在他被窩裡的祁歡:「又幹什麼?」
前天他生辰那晚,兩人的確是擠過一個被窩,但那天是情況特殊,一碗壽麵吃下來情緒烘托到位了。
事後他且還心虛的不得了,總有種趁人之危的羞恥感。
祁歡卻是理直氣壯,擁著他那被子也不嫌是別人用過的了:「冷得很,借你暖暖被窩。」
顧瞻:……
換個人,撞上這種情況可能第一時間就撲上去了,可顧瞻的第一反應是糾結。
雖然兩人之間親昵的舉動也不是沒有過,到底也是還未曾正式成親,每回情不自禁之後,他都要深深的自責一波,覺得這般輕浮是對祁歡的不負責任。
顧瞻坐著不動,一時也未曾言語。
祁歡就隔著被子拿腳踹他:「真的很冷,反正你一個人睡也是睡,就借我取個暖嘛,你又不吃虧。」
顧瞻這會兒就覺得自己是被她架在火上烤了,糾結難受的厲害。
你要說讓他強行把人扛回隔壁去,那肯定是口是心非的,可是要擠在一起睡……
卻總還有心理負擔。
祁歡坐在他那被窩裡,擁著自己的斗篷,這會兒覺得身上斗篷被焐熱了,就手腳並用的把他那被子給踢到床尾去,將自己的被子扒拉過來,跟鳥兒絮窩似的在床上一陣折騰。
等都弄好了,她甚至很體貼的往床榻里側挪了挪,儘量給顧瞻騰好了地方才躺下。
顧瞻看著黯淡的光線底下她那縮成一團的小小輪廓,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線終還是徹底崩塌。
他心一橫,也就脫了鞋子,視死如歸般直直的往床上一躺。
下一刻,祁歡就順勢翻了個身,滾進他懷裡,將他做取暖的火爐摟住了。
她是心滿意足,毫無邪念,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只是睡覺。
顧瞻仰面朝天的躺著,夜色中她綿淺的呼吸吹拂在他頸邊,他的心跳聲卻一下一下格外的清晰。
他側目去看。
許久之後,最終也只是克制的拿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認命的把這一夜給扛了過去。
可是這次是祁歡跑他房間裡來了,他總不能趁著夜黑風高把人卷在棉被裡再送回去,是以次日一早打水過來伺候祁歡洗漱的星羅聽見祁歡從隔壁屋裡喊她,整個人都嚇傻了。
彼時顧瞻已經不在房裡了,星羅將頭埋得很低,一直也沒敢問這是怎麼回事。
祁歡卻不難發現她的異樣,鎮定自若的解釋:「我那屋子太冷了,就跟顧瞻換了房間。」
她的外衣都脫在了隔壁屋裡,這事兒其實經不起琢磨。
可星羅就算不信她也得堅定的選擇信她,只當這確實是沒事發生。
結果——
小丫頭堅持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設,眼見著自欺欺人的工程項目就要建設完工,第二天一早她照常過來伺候,卻發現她家主子又睡回了最初的房間。
星羅的心態徹底崩了。
而祁歡也訕訕的沒法再解釋……
總不能說她睡哪個房間哪個房間就冷吧?
不過好在這天過午,岑氏母女一行也終於到了,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她們是衝著岑家來的,進城就一路直奔了府尹府。
岑二老爺外放多年,岑氏與他其實有五六年沒見,這一趟雖然來得倉促,也是準備了豐厚的禮物帶著,一共裝了三輛大車。
一路奔波,母女二人都明顯有點體力不支。
祁欣扶著岑氏下了車,岑家門房的人進去稟報,按理說應該是岑夫人出來相迎的,岑氏也故意磨蹭了一會兒,叫人卸車,囑咐他們哪些東西不能磕碰什麼的……
過了一會兒,卻是岑二老爺親自迎了出來。
「二哥。」岑氏笑著迎上去,「有幾年沒見,您這瞧著倒還是老樣子。」
說著就招呼了祁欣。
祁欣也乖乖巧巧的屈膝請安:「二舅舅安好。」
「欣姐兒也長成大姑娘了。」岑二老爺嘴角扯出一個還算慈祥的笑容,可岑氏母女卻都敏銳的注意到他這笑意不達眼底,十分敷衍。
母女二人,都是心裡咯噔一下往下沉。
不過面上,卻是誰也未曾顯露,都還是熱絡的笑著寒暄打招呼。
之後,岑二老爺就將她母女二人領著進了府。
岑氏斟酌著,正在忖度如何開口切入正題,岑二老爺卻突然問道:「妹夫是公務繁忙嗎?怎麼沒有一道兒前來?」
年節期間,皇帝都不上朝了,祁文昂再忙能忙到哪兒去?
這話當面問出來,可不是什麼好話!
岑氏自知理虧,面上笑容一僵,想著是自家兄長,她還是實話實說:「不瞞二哥,我們兩口子最近鬧了些不愉快,所以……」
按理來說,一家人同氣連枝,岑二老爺應該與她同仇敵愾,當即表示關心的,可岑二老爺眸中卻明顯閃過一絲更加明顯的不愉之色。
他也沒等岑氏再細說解釋,就岔開了話題,吩咐自己的親隨:「帶她們去客院吧。」
又對岑氏道:「你與銘哥兒也有日子沒見,想必也是想念的緊,先過去與他團聚說說話吧。」
岑氏甚至沒來得及問自己嫂子是否不在家,岑二老爺已經逕自走了。
岑氏張了張嘴,這等冷遇,叫她頗是無地自容。
她嫁得好,夫婿又爭氣,一路官運亨通,這些年娘家兄弟對她其實都分外禮遇客氣的,岑二老爺突然之間的態度反轉叫她意識到該是出了什麼事了,心裡的預感越發不好。
「姑奶奶,請吧,小的給您引路。」親隨打斷她的思緒。
「哦,好!」岑氏飛快的收攝心神,心不在焉跟著他走,隨後又試探著問道:「銘兒可是做錯了什麼事惹了二哥的不痛快?」
隨從扯了扯嘴角,卻直接含混著未置一詞。
岑氏母女對望一眼,一顆心更是不由的往上提。
去客院見著祁元銘,祁元銘相較於半年前看上去不僅成熟了些,岑氏都一眼看出他眉宇之間新增了許多陰鬱之氣,不由的驀然心驚。
「母親。」祁元銘見到她,態度很平和,既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欣喜,也不意外。
「銘兒,我問你……」岑氏越發覺得不對勁,拉著兒子剛要問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院子外面岑二夫人已經氣勢洶洶的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