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線索鏈逐一斷裂1
2024-06-03 23:08:14
作者: 小橋老樹
4月2日,碎屍案案發後第五天,上午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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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和江克揚在訊問區面對杜耀。
杜耀眼圈發黑,明顯沒有睡好,緊閉嘴巴,挺著腰。
侯大利看了一眼杜耀的左手虎口,道:「杜老師,虎口的咬傷好了沒有?」
杜耀道:「什麼意思?」
「許海咬了你幾口,應該不止一口吧,胳膊還有傷?你能不能把兩隻手的衣服往後拉一拉,應該還有傷口。」侯大利說話的時候,細心觀察杜耀的反應,當發現杜耀想要辯解時,又開口封住她的口,道,「你是運動員,運動員敢做敢當,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杜耀右手微微往後縮了縮,道:「這激將法太膚淺了吧。」
在訊問過程中,最難對付的是一言不發或者完全裝傻充愣的,杜耀這種針鋒相對的做法恰恰最讓偵查員們喜歡。侯大利說完開場白後,這才開始正式進入訊問程序,主要是按照筆錄的格式,逐項搞清楚被訊問對象的基本情況,也通過這個必要過程,讓被訊問人適應環境,認清形勢,感受壓力。
基本程序走完,侯大利道:「我們上次交談過一次,我記得很清楚,你說3月28日楊智在陽州與人喝酒。喝酒後,他在哪裡?」
杜耀咬了咬嘴唇,心思急轉,猜到警察肯定調取了監控視頻,不禁在心裡暗罵楊智這個惹禍精。
侯大利一直在用語言壓迫杜耀:「喝酒,楊智是在江州還是陽州?如今四處都有攝像頭,電話記錄也非常清楚,你想好了再回答。」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杜耀意識到絕對躲不過去,嘆息一聲,道:「衝動是魔鬼,這句話沒有錯。首先申明,我和楊智絕對沒有殺人,只是與許海打過架。」
江克揚精神大振,趕緊記錄。
侯大利用紙杯給杜耀倒了杯涼水,道:「講仔細一些,原原本本地講,不要掩飾,不要隱藏,講得越真實,對你越有利。只要講了一點假話,其他話的可信度都會大大降低。」
「謝謝。」杜耀潤了潤嘴唇,道,「3月28日,楊智在陽州和朋友們吃飯。」
侯大利道:「請你說準確一些,是在哪個餐館,與哪些人在一起吃飯。」
杜耀講了吃飯的餐館和共同吃飯者的姓名後,道:「吃飯後,楊智聽說丹丹情緒不好,就開車回陽州。開的是我家裡的那輛車,車牌是山ACCCCC,在晚上十點半左右回到家裡。他到家時,丹丹已經睡著了。大約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朋友王剛給他打電話,說是在金色天街外面的酒吧街又看到許海。楊智急匆匆下樓,拿了甩棍。我追出去,他已經下樓。丹丹在睡覺,我又不敢追遠,外公外婆接到電話過來照看丹丹,我才跟著追過去。我給楊智打電話,他不接。我就先來到金色天街找人。金色天街商場已經關門,外面還有不少小店,我在金色天街轉了一大圈,就朝向陽小區追去。」
侯大利內心情感站在杜耀這一邊,理智又讓他必須抓到殺害許海的兇手。在偵破過程中,兩種相反的情緒時常糾纏,此刻面對楊杜丹丹的母親杜耀,同情心再次上升。
杜耀舔了舔嘴唇,侯大利又給她續上一杯水。
杜耀道:「我在接近向陽小區的街道看到有人在打架,是楊智和許海在搏鬥。楊智用甩棍,這是他的防身武器,殺傷力不大,純粹防身用。許海不知從哪裡抓了一根長棍子,揮動起來很嚇人。後來我又去打架的地方看過,那根長棍子是綠化部門用來撐樹的,碗口那麼粗,兩米長。一寸長一寸強,楊智為了避開長棍,圍著樹躲閃。」
侯大利道:「你記得清楚街道的準確位置嗎?」
杜耀道:「就在向陽五金店旁邊,轉過彎就是向陽小區,最多一百米。我見老公占了下風,就沿著街道陰影悄悄摸了過去,從背後抱住許海。我老公趁機搶走木棍,用甩棍狠抽許海。許海是天生力量好,我和老公一起用力,才按住他。許海趁我不留意,在我的手臂上狠命咬了一口。」
拉開衣服,杜耀手臂上赫然有一個撕裂的傷口,與普通的咬傷並不一樣。
杜耀苦笑道:「許海當時就和野獸一樣,無論楊智如何揍他,他都不鬆口。我踢了許海的下身,他才鬆口,隨即又咬在虎口上,直接把我的虎口咬穿。我被咬得鮮血直流,打了許海幾下,這才脫身。許海很蠻,去掐我老公下身。我老公就放開了許海。我們只是想要教訓許海,又不是想要殺他,真要殺人,許海早就死了。許海爬起來後朝向陽小區逃跑,打架的地方距離向陽小區很近,我們怕小區的人追出來,就趕緊溜走了。」
侯大利道:「你們什麼時間回到家的?」
「回到家,晚上十二點二十左右。」
「你們從哪條路線溜走的?」
「從向陽小區門口經過,朝前跑二三十米,有一條小道,比較隱蔽,從這條小道穿出去不遠,就是實驗小學的後門。」
「你在哪裡治的傷?」
「我們在家裡簡單包紮了傷口,原本準備等到第二天再到診所處理。早上還沒有起床,好幾個熟人打電話過來,說是許海在昨晚被殺了,而且是被碎屍。我和楊智在昨天打過許海,擔心警方會誤認為是我們殺人,所以,我們決定不說實話。這就是最真實的原因。」
杜耀講完所有經過,長長舒了一口氣,道:「許海被殺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因為此事把我和丈夫搭進去,那就太不划算了。兩位警官,我對天發誓,剛才說的全是真話。」
侯大利深入研究過許海碎屍案,憑直覺認為杜耀的講述大概率是真實的,這樣就能很好地解釋抵抗傷和蓖麻毒素的不融感。
當然,杜耀是否說了真話,還要與楊智的訊問筆錄對證,還得找其他可以印證的證據。
隨後,馬小兵和伍強在辦案區訊問了楊智。楊智同樣沒有能夠扛得住訊問,向兩名偵查員供述了發生在3月28日晚上的事情。
結束訊問,侯大利召集杜峰探組、江克揚探組以及105專案組開會,匯總情況,分頭調查核實在訊問中楊智和杜耀講過的細節。
江克揚探組負責核實楊智、杜耀、王剛等人在當天晚上的通信記錄,尋找許海用過的木棍,查找向陽五金店周邊的目擊證人,採集地面上的血跡。
杜峰探組前往陽州,找到在3月28日晚上與楊智吃飯的人,核實楊智所言。
105專案組的任務是從已經拷貝的視頻中,查找楊智、杜耀和許海的行動軌跡。
破案的過程相當於數學解題的過程,要利用現有的證據(條件),演算出最終答案。解題的過程就是組合案卷的過程,任何細節都要在卷宗中呈現,否則到了開庭時就有可能遇到麻煩。偵查員水平越高,組卷的水平就越高,反之同理。
下午六點要召開有宮建民等領導參加的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各組都想趕在開會前完成收集證據的工作。
江克揚探組來到向陽五金店附近,沒有找到「許海使用的木棍」。街道兩邊有一排新栽的行道樹,園林部門為了穩固行道樹,每棵樹用三根木棍撐著。在向陽五金店門口的行道樹少了一根用作支撐的木棍。
經過走訪,江克揚探組在距離五金店約四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目擊者,此人開了一家小火鍋館,往常在十一點收攤,結果那天有兩個客人踩著啤酒箱吃火鍋,到了12點還在喝酒。老闆坐在門口等兩個酒鬼徹底喝倒。
老闆談起那天的事仍然興致勃勃,道:「我看見有人打架。兩個人都是大漢,最初一個人拿棍子追趕許海。我當然認識許海,我是向陽村的,但我不姓許。後來,許海就掰了一根撐樹的棍子,反過來追打另一個人。另一個人靈活得如一隻猴子,圍著樹跑。我反正沒事,抽著煙,坐在門口看熱鬧。這時候,一個女人突然衝出來,從後面抱住許海。雙拳難敵四手,許海手裡的棍子被打掉,然後又被抽了一頓。後來,我聽到女人慘叫了幾聲,應該是被許海打痛了。然後許海爬起來,朝向陽小區跑去,那一男一女在後面追。三人跑過街口,我就見不到人了。我原本想要追過去看熱鬧,裡面的客人又喊著結帳,所以沒有看成好戲。」
給楊智打電話通報許海行蹤的朋友叫王剛,王剛承認給楊智打過電話,還調出通話記錄。通話時間在十一點零三分。從火鍋店老闆的描述和王剛的通話記錄來看,杜耀和楊智沒有說謊。
杜峰探組來到陽州,找到和楊智吃飯的幾人以及店老闆,都能證實楊智在3月28日曾在陽州吃晚飯,吃過晚飯後才離開陽州。
在視頻組這邊,周濤和易思華根據楊智和杜耀描述的路線,從四個關鍵節點的監控鏡頭中都發現了有楊智和杜耀的畫面,包括楊智、杜耀和許海朝向陽小區奔跑的鏡頭都能抓到。但是,這個鏡頭以後,在沿線的監控鏡頭沒有發現楊智和杜耀的身影。
楊智和杜耀的離開路線:跑過向陽小區約二十七米,有一個老巷,從老巷穿出去不遠確實就是實驗小學的後門。後門虛掩,長期沒有關閉。這條小道路燈稀缺,更別提監控探頭。
調查到此,能證明楊智和杜耀的訊問筆錄大體真實,重大缺陷是找不到支撐其從隱蔽老巷回到家中的證據。也就意味著,這對夫妻也有可能追趕到許海家中,然後實施犯罪,其犯罪嫌疑無法完全解除。
4月2日,碎屍案案發後第五天,下午六點,重案一組召開案情分析會。副局長宮建民、常務副支隊長陳陽、政委洪金明、副支隊長老譚參加會議。
春節後,江州接連三起惡性案件,遲遲未破。省公安廳派工作組過來聽取案件匯報,實質就是督戰,再不破案,實在無法向全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交代。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偵破工作有自己的規律,拼命不一定有效果。
宮建民用餘光掃了掃侯大利,心道:「滕麻子督戰縱火案,搞得嘴巴起了火泡,李陽帶著三組一直在長盛苦戰,希望小神探再次表現神勇,早日破了碎屍案,只要能破一個案子,市局的壓力都會小許多。」他心裡藏著事,臉皮就繃得緊,弄得參會的偵查員們都坐得規規矩矩。
會議由常務副支隊長陳陽主持。
首先,各組通報工作情況。
張國強發言非常簡潔,道:「在水上派出所的配合下,我們調查了許大光的兩個競爭對手,第一個競爭對手謝老闆剛剛獲得采砂許可證,購買了運輸船,生意好,沒有作案動機;第二個競爭對手曾經和許大光打過群架,如今他賣掉了采砂廠,在江邊搞長江鮮魚館,客人坐在船上吃魚,生意不錯。」
宮建民插話道:「這條線很重要,還得繼續深挖。」
江克揚通報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卓越在3月28日晚上嫖娼,以及卓越曾經用摩托車撞過許海;另一件事是楊智和杜耀夫妻在3月28日晚上在向陽五金店門口毆打許海。
視頻組周濤匯報圖偵工作進展。
周濤是典型的電腦狂人形象,頭髮凌亂,雙眼血絲密布,匯報前用雙手往上按壓太陽穴,道:「那天和組長交流後,我很受啟發,犯罪嫌疑人能夠準確堵住最關鍵的監控鏡頭,說明他以前曾經查看過地形,而且還不止一次。作案當天,犯罪嫌疑人注意隱蔽,但是在犯罪預備其間,心理壓力輕,保密意識沒有這樣強,往往會暴露行蹤。我選擇了學院街、學院小巷以及向陽小區的十二個控制範圍大的監控鏡頭來往前推,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員反覆出現在鏡頭裡。」
周濤握著投影儀遙控器,調出地圖,地圖上標示著十二個監控鏡頭的位置,又特意在學院小巷的一個監控鏡頭上畫了一個大圈,道:「學院小巷裡面沒有監控,在小巷和學院街道交叉口有一個特殊的監控鏡頭,凡是進入小巷,必然要從這個小巷經過。這個小巷在3月28日前一直使用正常,直到被麵筋堵住鏡頭。我們從28日往前推,不管是哪個方向來到學院小巷這處監控鏡頭,肯定會被十二個監控鏡頭中的某個鏡頭捕捉。我和易思華一直在統計進入十二個監控鏡頭中的四家受害者,已經要看瘋了,不管睜眼還是閉眼,滿腦子都是不會說話的傻瓜似的人臉。」
侯大利道:「統計結果怎麼樣?」
周濤道:「我們是以3月15日為起點對四位受害者的家人經過十二個監控鏡頭的次數做了統計,具體來說就是卓越夫妻、楊智夫妻、汪建國夫妻和陳義明夫妻的人臉,統計數據是汪建國出現在監控鏡頭次數最多,共有47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17次,張勤出現了27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2次;其次是陳義明,共有18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4次,朱燕出現了23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7次;卓越共有7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2次,王芳出現了8次,沒有經過特殊鏡頭;楊智共有29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6次,杜耀有8次,其中經過特殊鏡頭2次。從統計數據來看,女的少,男的多,汪建國出現得最多,而且經過特殊鏡頭的次數遠遠多於其他人。」
侯大利拿出一幅學院街地形圖,掛在白板上,在上面標出四家受害人的家庭住址、工作地點,再標出個監控點的畫面,隨後又加上菜市場和大型超市。他大腦中存在一幅栩栩如生的三維地圖,整個學院街的街區和樓房都存在腦海中,他幾乎是從腦海中提取圖像,下筆如飛,幾乎沒有停頓,轉眼間就在地圖上把所有重要地點標註了出來。
江克揚等偵查員都知道侯大利記憶力出眾,可是看到他隨手就標出十幾個地址,還是被其記憶力震住。
侯大利道:「我們工作再細緻一些,杜耀經過監控鏡頭8次,結合其家庭住址和工作地點,看一看有幾次是必須經過的?」
周濤道:「這個沒有統計,但是要統計出來也不麻煩,晚上加班,能夠做出來。」
「不管是否區分出來,統計數據還是很有意義,楊智在陽州工作,仍然多次出現在監控鏡頭中,所以,楊智多半偵查過地形。他的目的是打人還是殺人,則是另一回事。」侯大利目光轉移到汪建國的家,道,「汪建國在女兒出事前,一直在南方做生意。汪欣桐受到侵害後,他回到陽州,這一段時間沒有工作。他和張勤數十次出現在十二個監控鏡頭前,次數太多,不正常,汪建國或許是條大魚,以前被我們忽視了。現在楊智、卓越身上的嫌疑明顯減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到汪建國身上。」
杜峰探組用了很大精力排查許崇德麻將館中打麻將的街坊鄰居。
杜峰道:「從三月開始,到許海家打麻將的人共有五十八人,其中,男性二十二人,女性三十六人,六十歲以上的四十一人,六十歲以下的十七人。這些人大多數是向陽小區的人,還有一些是老街坊鄰居。許崇德和段家秀認識每一個來打麻將的人,很肯定地說四家受害人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沒有來過他們家。我們調取了五十八人這一個月的電話記錄,沒有人與四家受害人有電話聯繫。」
三個探組和105專案組匯報結束,案件仍然陷在重重迷霧中。
侯大利雙眉緊鎖,道:「我仍然堅持進入許崇德麻將館的方式和下毒的方式才是本案的關鍵點,視頻、通信以及排查都是為此服務。杜峰探組做了大量工作,奠定了良好基礎,下一步要繼續深挖這五十八人,排查他們的社會關係,尋找他們與四位受害者之間的聯繫。從現場來看,犯罪嫌疑人應該非常熟悉許崇德麻將館的情況,必然有內應,否則辦不到。打麻將的人數多,不太好弄,我們就從四位受害者家人入手,為受害者家庭建立檔案,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直至工作的基本情況、家庭住址等,都要包括。有了這個檔案,就容易找出來與打麻將者有關係的人。」
這是一項十分繁雜的工作,杜峰探組只有四人,儘管有派出所和社會協助,完成這項工作也需要耗費大量精力。杜峰深知全組人手不足,卻沒有在領導面前叫苦,準備晚上約全組吃一頓火鍋,鼓足士氣。對於江州偵查員來說,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問題,一頓解決不了,再來一頓,必然能夠解決。
侯大利聲音繼續在會議室響起。
「許海被楊智和杜耀追趕逃回家時,從時間上來看,許崇德麻將館應該剛散場不久,出來打麻將的人是否有人無意中見到過楊智和杜耀,要加大力度調查。
「四位受害者的家人到目前為止仍然都有嫌疑,對他們的調查不能放鬆,還是由江克揚探組負責。
「我有一個疑惑,深夜時分,一輛推車或者三輪車或者自行車出現在街道,從向陽小區到大象坡,應該會留下蹤跡,楊智和杜耀夫妻從向陽小區回到實驗小學,選擇了一條沒有監控器的捷徑,兇手是不是也找到了一條類似的捷徑。周濤和易思華要著重查找這條線,先研究學院片區的所有道路,找出類似捷徑,再有針對性地開展視頻偵查。」
周濤和易思華對視一眼,面露苦笑。如今他們拷貝了海量信息,要從海量信息中撈出有用的信息太難,這次尋找深夜中的三輪車、手推車和自行車又是一項艱巨任務。
會議最後,由副局長宮建民講話。
宮建民不僅是副局長,還是刑警支隊長。經過與關鵬局長溝通,他即將卸任支隊長職務,把刑警支隊這副重擔交給陳陽。在案偵工作上,陳陽在支隊不算最出色的,屬於中等偏上的水準,其優點在於大局觀強、資歷老,與各組組長和探長們關係都不錯,由他與政委洪金明搭檔,有利於支隊團結。
宮建民打開話筒後,沒有馬上發言,而是依次看過諸位偵查員,才道:「省廳工作組到江州來了一趟,一方面是指導我們工作,另一方面是督戰。我不希望省廳工作組因為這三起案件再來一次。縱火案、報復殺人案和碎屍案中,縱火案的線索最少,難度最大,報復殺人案難在抓捕,碎屍案線索多,相對容易一些,如今已經過了黃金七十二小時,我們暫時沒有發現的線索會慢慢消失,大家抓緊,爭取儘快取得關鍵性突破。」
分管副局長講得甚是平和,侯大利聽到「線索多」,感受到了壓力,濃密的眉毛再次皺了皺。
4月3日,碎屍案案發後第六天,上午十一點,杜峰來到侯大利辦公室。
侯大利道:「你昨晚熬夜了?一對熊貓眼。」
杜峰打了個哈欠,道:「大哥莫說二哥,我們兩個都差不多。我們探組分了工,每人負責十來個麻友,能在系統里查到的信息就在系統里查,不能查的,今天早上就跑居委會、派出所、學校和檔案館。」
侯大利由衷地道:「這個工作量可不是一般大,大家辛苦了。」
杜峰遞了一份表格給侯大利,道:「工作量再大,也得硬著頭皮上。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有了初步成果,據我們調查,與汪建國有關係有的共有四人,兩男兩女。其中,三人曾是街坊鄰居關係,一男,二女,兩個女的都是六十來歲,一個男的七十三歲;還有一個叫蔣帆的男子與汪建國是同學關係,蔣帆是汪建國的小學和初中同學。蔣帆做小生意,偶爾跑過來打小麻將,最近來得比較多。」
表格上,蔣帆的名字上有一個著重號。侯大利目光在著重號停留幾秒後,問道:「你在懷疑汪建國?」
杜峰道:「從動機上來說,汪欣桐和陳菲菲是真被強姦,其他的是猥褻或者強姦未遂。陳菲菲輟學後混社會,被強姦的後果比起汪欣桐被強姦的後果要弱一些。汪欣桐奶奶也因此事心肌梗塞去世,汪建國有很強的殺人動機。在視頻中,汪建國出現在視頻中的次數最多,也多次出現在特殊監控點,符合犯罪偵察的特點。汪建國學歷高,又在廣州當老闆,按理說能力最強,不應該坐視女兒被強姦而沒有任何行動。所以,我們要深挖汪建國,儘管他有不在場的證明。」
侯大利放下圖表後,道:「英雄所見略同。立刻調取蔣帆的通信記錄,再摸一摸此人的底細,查看他是否在近期與汪建國有交集。」
杜峰看了看表,道:「已經派人去調取蔣帆的通信記錄,十二點前能回來。」
重案一組是市公安局尖刀,這是通常的說法。侯大利在105專案組時多次硬?支隊,對這把尖刀不免有幾分輕視。到重案一組擔任組長後,他在實際工作中深刻地領悟到重案一組確實是由精英組成,從探長到偵查員在工作時都能發揮主觀能動性,既能很好地執行任務,又能夠主動出擊。這讓侯大利對重案一組的認同感大大增強。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杜峰帶著通信記錄到侯大利辦公室,道:「蔣帆的人際關係比較簡單,十天時間,蔣帆一共給十四個人打過電話,沒有和汪建國通過話。」
侯大利看完通信記錄,道:「如果汪建國是兇手,肯定要精心準備,不會讓我們輕易抓到破綻。既然追到這一步,我們就不能猶豫,堅持下去,追查到底。你們再到電信局,查這十四個電話號碼的具體情況,把十四人的基本情況搞明白。」
作為探長,最怕在辦案遇到困難時上級猶豫不決,不敢拍板,弄得偵查員們無所適從。侯大利雖然年輕,但敢於拍板,敢于堅持,這讓杜峰深有好感。
下午兩點半,侯大利拿到了與蔣帆通過話的十四名通話人的姓名、家庭住址。隨即,侯大利、杜峰等人再次來到居委會。
居委會主任四十來歲,甚是精明能幹,拿到十四人名單看了一遍,道:「我認識八個。」
侯大利道:「這八人和蔣帆是什麼關係。」
居委會主任拿起鉛筆,在名字上畫圈,道:「這是蔣帆的爸爸、媽媽、哥哥、嫂嫂,這是超市小賈,應該是送貨電話,這是許崇德的號碼,估計是聯繫打麻將的,這是蔣帆老婆的,這是他兒子的。」她說到這裡,在一個名字後面停下筆來,道,「梁艷也是我們居委會的,這些年一直在廣州工作,今年回來過,現在已經回廣州去了。」
梁艷和蔣帆在本月有七次通話,通話地點都在江州。侯大利聞言如鯊魚聞到血腥味道,精神大振,道:「你確定,梁艷沒有在江州?」
居委會主任道:「確定。我家距離梁家不遠,昨天還遇到梁艷媽媽,和她聊了幾句。梁艷媽媽說梁艷剛回來,屁股沒有坐熱又到廣州了。」
侯大利又道:「梁艷和蔣帆是什麼關係?」
居委會主任道:「街坊老鄰居。對了,他們應該是同學,比我們高一屆。」
侯大利想了想蔣帆、梁艷和汪建國的年齡,道:「汪建國也是他們的同學?」
居委會主任道:「汪建國也是。當年汪建國成績是我們學校最好的,考了重點大學。他爸媽都是江州學院老師,在街坊鄰居中口碑很好,是模範家庭。誰都沒有想到會出許海這一檔子爛事。我其實也是看著許海長大的,許海小時候就特別淘氣,比一般小孩子都要高大,從小逗貓惹狗,欺負同學。許崇德、許大光都護短,有理無理鬧三分。他走到這一步,也確實不出大家意料。」
梁艷在廣州,手機在江州,這與常理不符。技偵支隊定位了梁艷的手機,其手機位於江州學院家屬院。看到這個定位,杜峰想起侯大利在工作會上所言,說道:「侯大利確實有些神奇,咬著許崇德麻將館的線索用力挖,終於挖到一處大破綻。」
電信局、居委會和技偵支隊來回折騰一圈,下午時間麻溜地滑了過去。杜峰探組偵查員一起到路邊蒼蠅館子吃了晚餐。晚上七點左右,幾人站在樓下,確認蔣帆家開著燈,杜峰道:「現在要人性化辦案,蔣帆家有老有小,打電話約他下來。」
胡志剛道:「他會不會逃跑?」
杜峰道:「如果蔣帆真是兇手同夥,肯定經過精心策劃,有足夠心理準備和防備措施,不會輕易跑路。如果蔣帆不是同夥,他沒有必要跑。」
四人上樓,兩人在五樓,兩人在三樓。胡志剛曾經與蔣帆見過面,便由其在三樓門口打電話。他咳嗽兩聲,儘量讓聲音緩和,道:「我是曾經見過你的刑警支隊老胡,就在你家的三樓,有事情要和你談。你家上有老下有小,我們進門影響不好。」
蔣帆接電話時正在客廳看電視,妻子坐在身旁數落兒子,要兒子抓緊學習,最後半學期努力衝刺,爭取考上江州一中。刺耳的電話打破了寧靜的生活,蔣帆心裡猛地一沉,雙腿沉重無比。他拿著手機來到陽台,道:「找我什麼事?」
馬小兵道:「你找藉口出來,免得我們進屋。有事情要和你談,本來我們可以傳喚你的。希望你能夠配合。」
這一句話軟中帶硬,蔣帆聽懂了其中的威脅意味。他深吸了一口,壓住了驚慌,把汪建國反覆叮囑的話在腦中回想一遍,道:「我馬上就過來,稍等。」
打完電話,蔣帆擠出些笑臉,道:「媽的,都不讓人清靜的。有個客戶到江州,約我喝茶。」
蔣帆老婆道:「誰啊?」
蔣帆道:「陽州探哥,他才吃了飯,想要約我喝茶。」
蔣帆老婆道:「只准喝茶,其他地方不准去。」
蔣帆不知道此次出去是否能夠回來,心情格外沉重,面對妻子的囉唆,笑得比哭還難看,道:「只喝茶,不會做其他事。」
拿起手機,又取了一包煙,蔣帆眼光在屋裡轉了一圈,依依不捨地離開房門。走到房門,他眼淚都在眼圈裡轉動,道:「兒子,要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市一中。」
「天天都在說這事,能不能讓人輕鬆幾分鐘。」
蔣帆兒子根本不知道父親極度複雜的心情,發起脾氣,氣沖衝進裡屋,臥室門發出一聲巨響。
蔣帆母親走到門口,對孫子道:「你爸就是為你好。你看了一個小時電視,回去背幾個英語單詞。」
走出房門後,蔣帆回頭看了一眼家門。溫馨的家似乎乘坐一條船,遠遠離開,而自己站在岸邊,距離那條大船越來越遠。在樓梯與胡姓公安真正面對面時,蔣帆反而不那麼緊張了,道:「到哪裡去?」
胡志剛道:「刑警支隊。」
進入底樓詢問區,蔣帆徹底平靜下來,一言不發。
一個兩鬢有白髮的年輕人和三十來歲的瘦臉警察坐在蔣帆面前。年輕人拿出煙,遞給蔣帆,又拿出火機,啪地點燃,道:「我是侯大利,刑警支隊重案一組組長。提醒你一句,今天在詢問區的談話都有錄音錄像,要做筆錄。」
蔣帆明顯緊張,機械地點了點頭。
例行程序走完,侯大利緊盯著蔣帆,道:「你經常到許海家打麻將?」
「是啊,許叔家開了一家家庭麻將館,打得小,純屬娛樂。元旦後,我手頭沒啥事,三天兩頭就打牌。」蔣帆牢牢記住汪建國的叮囑:「警方有可能會找到你,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儘量實話實說,九分半真話,半分假話。」
侯大利又道:「許海遇害那天,你去打過麻將嗎?」
蔣帆道:「下午去打過,吃晚飯前就走了。」
侯大利道:「你認識汪建國嗎?」
蔣帆道:「認識,我們是初中同學,小學也是同學。今年欣桐出事,他從南方回來,我還請他吃了一頓飯。」
侯大利道:「你們既然認識,為什麼不打電話?」
這是一句經過設計的問話,蔣帆如果承認打了電話,那麼他和汪建國要通過梁艷的電話來聯繫便有問題。
蔣帆如果不承認與汪建國通了電話,那麼他也在說謊,因為他應該通過梁艷的電話與汪建國取得過聯繫。
蔣帆道:「我和汪建國常打電話。汪建國臨時回江州,借用了梁艷的手機。」
精心設置的圈套被大實話輕易打破,大實話有可能是未經設計的大實話,也有可能是經過設計的大實話。侯大利沒有輕易下結論,繼續發問:「你和梁艷是什麼關係?」
「我和梁艷是同學關係,我和梁艷都曾在汪建國的公司工作。」蔣帆說到這裡,恐慌之心漸去,不禁大為佩服汪建國,腦中浮現出汪建國當日找到自己的情景。
汪欣桐出事後,汪建國找到蔣帆,將其約到一處僻靜餐館。
汪建國大學畢業後就去了南方,事業發展極為順利,有了自己的工廠。蔣帆失業後南下,投奔了汪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