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環殺手暴露蹤跡2
2024-06-03 23:05:01
作者: 小橋老樹
世上的人形形色色,犯罪分子同樣千奇百怪,軟蛋殺人並不少見,宮建民很快就將隱隱的擔憂扔到一邊,安排重案大隊帶張勇指認現場,把材料做紮實,儘快移交檢察院,給事主一個交代。
在重案大隊吃過包子、稀飯後,宮建民來到市局,分別向分管局長劉戰剛和局長關鵬報告了好消息。朱建偉是報社領導,其遇害在市委引起相當大震動,關鵬得到好消息以後,立刻向市委趙書記和海市長做了匯報。
折騰到下午,朱林外孫女終於完全退燒。這次高燒來得兇猛,其間還抽搐。朱林沒有通知在外地辦案的女婿,一直守在病房。
在床邊和衣小睡,等到老伴提著食盒和外孫女換洗衣服進病房,朱林這才起身。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沒有宮建民回電,愣了愣,苦笑數聲。
朱林做過多年的支隊長,宮建民是其手下大將,配合得非常好。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即使宮建民當時不方便接電話,肯定會在方便接電話時立刻回電。
侯大利和田甜在張勇家裡發現極有可能證明張勇不在場的證據,這事非常重要。朱林道:「老太婆,我到支隊去一趟。」朱林老伴氣呼呼地道:「娃兒還在生病,你屁股又被火燒了,你又不是支隊長,不要總是指手畫腳,會惹人煩的。」朱林低聲道:「娃兒退燒了,沒有大問題了。這事挺急,我去去就來。」
老伴望著朱林匆匆背影,無奈地嘆氣。她知道丈夫只有多受幾個白眼,才能真正明白自己不再是支隊長了。
張勇交代以後,宮建民精神鬆懈下來,挨著沙發便沉入夢鄉。朱林走到宮建民門口,正要敲門,年輕警察陳浩蕩走了過來,低聲道:「朱支,宮支熬了一個通宵,剛剛躺下。」
朱林道:「熬了一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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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蕩喜滋滋地道:「張勇撂了。」
朱林頓時鎖緊了眉毛,道:「撂了,真是他做的?」
陳浩蕩神情堅毅地點頭,道:「撂得很徹底,就是張勇殺人。我寫了案情通報,已經給市局送了過去。」
朱林這時真的愣住,舉起手,想敲門。
陳浩蕩用身體攔在門口,態度堅決地輕聲道:「讓宮支睡一小會兒。」
朱林盯著陳浩蕩看了半分鐘,漸漸冷靜下來,道:「宮支醒了,馬上給我電話,不要忘記。」
離開刑警支隊,朱林既惱怒,又失落,直接回到醫院。他離開醫院時,外孫女已經退燒,回到醫院時,外孫女的體溫又升了上去,接近四十攝氏度。外孫女燒得如此厲害,朱林顧不得在刑警支隊受的窩囊氣。
下午,宮建民接到朱林電話。聽聞105專案組從張勇家裡提取新物證並送到刑偵支隊技術室,宮建民如被踩著尾巴的貓,一下就跳了起來,道:「還有新物證,怎麼不早說?」
外孫女高燒,再加上在支隊辦公室遭遇尷尬,朱林火氣頓時上來,道:「我給你打了七八個電話,你不回。今天到你辦公室,還進不了門。」
宮建民道:「新物證說明什麼問題?」
朱林道:「張勇極有可能沒有到李家水庫,他沒有時間。」
宮建民腦袋「嗡」地響了一聲,道:「老領導,朱建偉案是由重案大隊主辦,所有案偵工作都要在支隊統一安排之下進行,105專案組為什麼要繞開支隊?」
聽到宮建民語氣不善,朱林口氣強硬起來,道:「根據局黨委會紀要,凡是新發命案,105專案組都要參加偵辦。」
宮建民在睡覺前通過電話向局長關鵬報告了張勇招供的好消息,緊接著又給政法委章書記打電話匯報此事。他看了看手錶,章書記極有可能已經向市委做了報告。市委幾位領導都知道破了案。如果真找到張勇不在場證明,那事情就鬧得大了。
宮建民急火攻心,顧不得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老領導,道:「專案組主要工作是幾個積案。就算發現朱建偉案的新線索,也應該和重案大隊溝通,由重案大隊派偵查員辦理,或者重案大隊偵查員和105專案組一起辦也行。你們違反程序,亂搞。」
朱林冷冷地道:「昨天和上午我給你打了七個電話,你一直沒有接聽。專案組到張勇家進行補充勘查,提取新物證,從程序到紀律上沒有任何違規之處。」
宮建民相信朱林的辦案水平,明白十有八九自己把事情辦糟糕了,急火一股股往上冒,道:「重案大隊到張勇家提取了物證後,現場已經被破壞,你們的現場勘驗不合規。」
朱林冷冷地道:「105專案組獨立按程序辦案,沒有任何問題。」
打完電話以後,宮建民在屋裡摔了杯子。摔完杯子,他開始後悔沒有及時給朱林回電話,這極有可能導致自己踢了一個烏龍球,更嚴重的是昨夜黃衛上了些小手段,雖然沒有留下任何傷痕,畢竟也用了些手段。若張勇不是兇手,所上手段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他怒火衝天地踢開局辦公室,指著陳浩蕩道:「上午朱支來找我,是你攔著?」
陳浩蕩站起身,道:「宮支太累,剛躺下,我請朱支晚點過來。」
若是早上與朱林見了面,或許還有時間挽回局面,宮建民氣得臉青面黑,道:「朱支是刑警支隊老領導,到辦公室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你發什麼神經,你算老幾,敢把朱支攔在門外?」
朱林當了多年支隊長,在刑警支隊很有威信,辦公室其他民警聽聞陳浩蕩將朱林攔在宮建民門外,都用看白痴的眼光瞧著陳浩蕩。
宮建民隨即將支隊領導和重案大隊領導叫到一起開會,講明了當前面臨的嚴重局面。
黃衛是直接當事人,怒火騰騰往上冒,道:「朱支是老領導,發現問題應該提前說一聲。」
宮建民鬱悶地道:「他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我和你在監控室,手機用了靜音。上午朱支來找我,被陳浩蕩那個兔崽子攔住,不讓他敲我的門。」
政委洪金明端著與朱林同款的保溫杯,解釋道:「我跟陳浩蕩打了招呼,讓他幫你看看門,不要讓其他人來打擾。這個娃兒心眼實,居然攔住老朱,沒眼力。這個老朱哇,找不到老宮,可以直接找我,也可以找黃衛。唉,這下支隊要坐在火上烤了。」
諸人都清楚老支隊長的水平,朱林認為有問題,那多半就有問題。他們最初還是挺克制,隨後大家話里話外還是指責朱林剛離開刑警大隊就陷老單位於不義之中。指責歸指責,刑警支隊諸人皆沒有干涉技術室的想法。
洪金明道:「大家也別喪氣,技術室還沒有出結果。也許,老朱是錯的。侯大利這個小年輕兒真是個人才,支隊任務這麼重,把他放到105可惜了,應該把他弄到一線去。」
宮建民沒有接話。
朱林是老領導,曾經與大家一起拼過命,就算今天這事做得不地道,支隊所有人在內心深處也不會太計較。但是,侯大利是新刑警,資歷淺,與在座諸君缺少戰火之情,所以,諸人暗自將這筆帳記在侯大利身上。
刑警支隊技術室接到105專案組送來的物證以後,對餐巾紙進行分析。同時從技偵支隊借來電腦專家,檢查張勇使用的電腦。檢查結果:一是這台電腦在下午三點二十三分到四十五分曾經進入黃色網站,下載了一個G大小的黃色視頻;二是在垃圾桶里提取的餐巾紙上有精斑,是否屬於張勇還得進行DNA識別。
雖然還沒有證實精斑是否屬於張勇,但是張勇妻子出差,這個精斑大概率屬於張勇。
法醫根據解剖屍體推算出朱建偉死亡時間在下午五點左右:一是朱建偉胃內食物全部呈乳糜狀,僅存少量食物殘渣,大部分進入十二指腸、空腸並進入大腸,可以推斷進食後四小時左右死亡;二是朱建偉下頜骨出現屍僵,但是全身其他關節仍鬆弛可活動,可以推斷發現其屍體距離死亡時間約二到四小時,與屍體胃腸道內容物消化程度推斷出的死亡時間一致;三是屍體位於水中,屍斑不明顯。
由此,基本上排除了張勇作案嫌疑:張勇在三點四十分在家裡下載黃色視頻,推斷射出精液時間大體也在下載黃色視頻期間。他要在射出精液以後,立刻通過某種交通工具來到李家水庫,要在五點左右殺死朱建偉,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個結論與張勇在「撂了」以前的口供基本一致。
局長關鵬得知此結論,說了一句:亂整。
主管副局長劉戰剛立刻召集各部門商議處理措施。
張勇拿釋放證走出看守所時,面色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張勇妻子哭得稀里嘩啦,抽泣著道:「公安局亂抓人,我聽楊律師講,這種情況可以申請國家賠償。」
張勇回頭看了一眼看守所,搖頭道:「算了,我們惹不起躲得起。」
張勇妻子道:「他們威脅了你?」
張勇搖頭道:「黃大隊長特意找我談了話,朱建偉身上有我的血,指甲上還有我的皮膚組織,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嫌疑最大。支隊還算仁義,依法辦案,沒有為了破案把我往死里整,沒有把我當成替罪羊。」
說到這裡,他打了個寒戰,上車後就縮著脖子,披上所有能披的東西。
和張勇談話的黃衛大隊長陷入麻煩之中,市局紀委、督查來到刑警支隊,分別找相關人員談話,形成材料。很快,剛升遷不久的刑警支隊副支隊長、重案大隊大隊長黃衛被調離刑警支隊,到遠郊鎮派出所任所長。黃衛一直在重案大隊工作,從普通刑警做到大隊長,三次二等功,五次三等功,有過兩千公里的押解,曾臥底查槍,是刑警支隊的老勞模。這一次在巨大壓力下為了早日破案,用了些在以前來說完全不算事情的小手段,因此被調出刑警支隊。
這次調離,黃衛上升空間基本被封閉。
離開刑警支隊時,宮建民與黃衛單獨喝了一杯。宮建民對此事挺自責,道:「我太心急了,接過刑警支隊的擔子,總想著破案證明自己。」
黃衛倒很坦然,道:「在刑警支隊工作了二十年,換個環境也不錯,多崗位鍛鍊吧。」
宮建民道:「我這邊正缺人。你走了,誰來撐起重案大隊?」
黃衛給支隊長倒了一杯酒,道:「說實話啊,侯大利這小子還真是干刑警的料,等專案組結束,可以到重案大隊鍛鍊。」
宮建民哼了一聲,道:「這人有本事,就是尾巴翹上天。侯國龍的兒子做刑警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局裡壓力很大,省廳要派副總隊長劉真過來調研,還準備讓老朴留下來指導刑偵工作,這是打我們江州刑警的臉哪。我聽了這消息,臉皮火辣辣的。」
偵辦「楊帆落水案」的新方向
11月7日,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劉真前往江州市公安局進行調研,指導刑偵工作。一般情況下,副總隊長進行調研時,市局一把手局長往往不參加調研,而只是在歡迎宴上出席。如今江州市公安局面臨極大壓力,政法委章書記、關鵬局長親自參加調研。
劉真來調研見報以後,主題是:加大技術裝備投入,逐步由過去的「小數據+大排查+大行動」的傳統偵防體系向「大數據+大研判+小行動」的新型偵防體系轉變;要抓好防控體系建設,確保對違法犯罪人員發現得了、控制得住、打擊得了。
其實省廳派員到江州最核心的著力點還是在命案上。
劉真在小會議室與市委政法委章書記、關鵬局長、劉戰剛副局長進行小範圍談話,傳達省廳一定要偵破系列殺人案的指示,並提出將隨行老朴留下來幫助案偵工作。
省廳派老朴來江州指導破案,關鵬有些頭疼,隨後積極表示真誠歡迎。老朴這種高手參加案偵工作,對朱建偉案偵破肯定有好處。若是省廳高手督戰都無法偵辦此案,那只能怪犯罪分子太狡猾。
老朴在省廳資格很老,與省廳分管刑偵副廳長是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的同學。他還是一個怪人,將破案當作生活唯一樂趣,不願意做實職處長,以正處級偵查員身份屢屢參加省內大案要案偵破工作,功勳卓著。
老朴保持相當強的獨立性,面對案件時,誰的面子都不給,經常弄得領導下不來台。由於他的特殊性格,省廳諸人都挺尊重他,沒人當真計較其態度問題。
老朴比傳說中要平和,與關鵬、劉戰剛分別見面以後,在刑警支隊要了一間辦公室,旁聽了重案大隊兩次討論,還將朱建偉案的卷宗要過來研究了一遍。
看完卷宗之後,他不聲不響地前往刑警老樓。
朱林還在醫院照顧外孫女。
葛朗台和樊傻兒根據朱林要求繼續盯著丁麗案。
田甜暫時沒事,在辦公室發呆。
侯大利打開投影儀,繼續看卷宗。
老朴站在略顯陳舊的刑警老樓想了想發生在江州的老案,準備進入老樓。從老樓角落走出來一條體形碩大的老警犬,低聲從喉間咆哮兩聲,隨即嗅到老朴身上的警察味道,慢條斯理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侯大利聽到大李與平常不一樣的聲音,走到三樓走道,見到壩子裡一個微胖的中年人伸手撫摸大李。大李很有王者風範,趴在地上,昂著頭,沒有拒絕也不理睬來者的撫摸。
來者與大李交流了至少有幾分鐘,這才轉身上樓。侯大利猜到來者是誰,退回資料室,等著傳說中的省廳怪人。中年人來到檔案前室門口,輕敲房門。
侯大利道:「找誰?」
中年人道:「你是侯大利?」
侯大利道:「我是,你找我有事?」
中年人道:「我是老朴。」
侯大利道:「老朴是誰?」
老朴道:「我是省廳的。」
侯大利不動聲色,伸手,道:「省廳來的領導?請出示警官證。」
老朴在全省刑偵系統名氣極大,只要報了「老朴」兩個字,便在各市刑偵部門暢通無阻。眼前這個年輕人畢業於山南政法刑偵系,憑著在朱建偉案中的表現,精明得厲害,絕對是故意重演列寧和衛兵的情景戲。他看透了侯大利的表演,道:「如果我拿不出證件,你就不接待我?」
侯大利道:「有困難,找警察,我怎麼會不接待?沒有證件,接待方式有所變化而已。」
老朴將警官證交到面前有趣的年輕人手裡。侯大利看罷證件,乾淨利索地敬禮,道:「朴老師,我曾經聽過您的講座,但是還得看您的證件,才能讓您看卷宗,請諒解。」
「為什麼用這種方式對待我,換成其他省廳領導會不會如此?」
「朴老師非同常人,是我佩服的人。我想給你留下深刻印象。」
「雖然有點刻意,但是在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
老朴落座後,沒有寒暄,道:「我看過朱建偉案卷宗,有一點好奇,你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說說原因。」
侯大利道:「105專案組主要職責是偵辦五個未破命案。我很熟悉五個積案的基本情況,不吹牛地說,倒背如流。朱建偉案和蔣昌盛案從作案手段上極為相似,我從蔣昌盛案推導朱建偉案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結果全部相符。在外人眼裡,顯得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老朴是省廳刑偵專案,其精彩案例曾經在刑偵系課堂上多次公開討論。侯大利在高手面前儘量說實話,這樣最輕鬆。
「調出蔣昌盛案子。」老朴看上去細皮嫩肉,非常斯文,與尋常刑警隊員從相貌上頗有區別,更接近刑偵系教授。他開口說話,簡單明確,不打花腔,又是正宗偵查員說話的方式。
投影儀上逐頁播放蔣昌盛案件資料,侯大利站在幕布前講解。他著重談幾點:一是從受傷部位來分析,兩案的兇手都是左撇子;二是兩案的兇手體力很強,下手果斷,只留下一個傷口;三是兩案的兇手作案前踩過點,精心設計,沒有現場目擊證人,通過摸排沒有確定犯罪嫌疑人,不能依靠直接證據認定案件事實。
他又提出疑問:如果蔣昌盛案、王濤案是一個兇手所為,那麼說明兇手作案手段在升級。但是時隔幾年之後,兇手作案手段又回到最初作案的狀態,其中必然有原因。
老朴道:「這個很好理解,兇手因為某種原因停了幾年,重新作案時,作案手法又回到最初狀態。談一談對其預判。」
侯大利道:「我傾向於同一個兇手作案。兇手不停殺人必然有獨特原因,從現在所掌握的證據來看,殺人原因藏得很深,我找不到規律。但是,既然重新開始殺人,估計收不住手。」
老朴道:「每次遇到新案子,對所有偵查員來說都是一次高考。儘管每個案子不同,歸結起來,偵查破案是對人的行為軌跡和社會關係的調查。只要是預謀殺人,一定會從行為軌跡和社會關係中找到突破口。」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侯大利和老朴第一次接觸,交談之後,便是王八看綠豆——越看越對眼。
幾天後,老朴找到局長關鵬,提出三條加強105專案組的建議。一是由副局長劉戰剛出任105專案組組長,朱林出任專案組副組長,日常工作朱林負責;二是為進一步加大案件偵查力度,各警種密切配合,需要進一步充實專案組力量;三是加強專案組建設,設抓捕組、外調組、證據審查組、綜合協調組、後勤保障組等職能組。
設立105專案組有著特殊背景,關鵬局長並沒有指望專案組真能破案。此時省廳老朴鄭重提出建議,就令關鵬很為難。他稍微思考,同意了老朴的建議,經黨委會研究以後再落實。正準備召開市局黨委會,關鵬接到通知到省委黨校學習,市局黨委會便暫時推遲。
江州刑警支隊根據多年來的破案經驗達成共識,破案最關鍵期是在案發後三天,這是黃金時間,三天到七天是次黃金時間,超過七天仍然未能確定關鍵線索確定嫌疑人,命案破案概率急劇下降,成為積案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朱建偉案早就超出黃金時間,仍然沒有獲得關鍵線索,偵辦此案難度迅速增加。
黃衛被調離重案大隊,不少曾經與之共同戰鬥的隊員遷怒於105專案組侯大利,這導致105專案組和重案大隊產生隔閡。侯大利是二大隊編制,回到二大隊辦事受到同事冷遇,來到重案大隊,更是無人理睬。
侯大利情商不低,只不過有自己堅持追求的目標,對同事們的誤解不以為意,將所有誤解當成沾在臉上的蛛絲,輕輕抹去。
他更關注建設性意見,將「行為軌跡、社會關係」這句簡單的話做成電腦屏保,時時提醒自己要從這八個字入手尋找到五個未破命案的蛛絲馬跡。
既然未破命案成為命案積案,所有擺在明面上的線索都被偵查員細細梳理過,熟悉卷宗僅僅是把明面上的線索重查一遍,並不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105專案組多次組織討論是否存在隱藏在卷宗里的關鍵線索,沒有結果。
葛朗台打心眼裡認為憑專案組幾個人絕對沒有破案的可能性,所以想方設法趁空閒時間幫助打理家族生意。最妙的是國龍集團太子居然在專案組,簡直是天降大福。葛朗台進入專案組以後便以極大的熱情維持與侯大利的關係,成效極佳。凡是遇到局內民警表達對侯大利的不滿,他必然會站出來反駁。他還經常設計飯局,藉此鞏固與侯大利的關係。
朱林在出任支隊長之時,素來不參加類似聚餐,如今無官一身輕,參加聚餐沒有心理負擔。葛朗台請客,總會欣然前往。
元旦剛過,2009年1月5日,葛朗台又主動請客。
晚餐安排在江州食府,除了專案組以外,還有葛朗台妻子的生意夥伴。葛朗台宴請生意夥伴時,經常將公安局內有分量的人一同請來吃飯,這樣的做法可以給生意夥伴某種「朋友多、關係寬」的暗示。用這種「拉大旗,作虎皮」的方法,葛朗台的家庭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如今被弄到了專案組,葛朗台沒有被困難嚇倒,將老方法發揮到極致,拉起侯國龍兒子的大旗。
果然如他所料,侯國龍兒子的招牌比起退居二線的朱林強太多。
朱林沒有料到葛朗台還請有不少外人,斜了他一眼,還是落座。專案組有紀律要求,有外人在場,自然不會談論與案件有關的事情。可是剔除了案件,幾個性格各異的專案組成員真沒有多少話說。葛朗台和其妻子兩邊穿梭,說著誇張笑話,儘量渲染氣氛。
另一桌居然有培訓學校校長王永強,侯大利當年在江州一中的同學。
「王校,你居然是大利的同學,怎麼沒有聽你說起過?」葛朗台撫著王永強肩膀,很驚奇地問道。
王永強道:「我們做點小生意,不敢隨意攀國龍集團,乾脆避嫌。」
侯大利道:「我和國龍集團是兩碼事。」
王永強道:「你自認為是兩碼事,可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回事。個人觀點,大利最終還得回國龍集團。」
王永強在場,葛朗台不用主動介紹,另一桌客人都知道葛朗台與侯大利是一個專案組的同事,關係走得很近。
打過招呼以後,侯大利、王永強各自回到自己座位。酒過三巡,在葛朗台強烈邀請下,侯大利去另一桌敬酒。侯大利平時我行我素,並不意味著情商低,只不過是有足夠資本我行我素。
葛朗台是天天見面的組員,在是否敬酒這種不涉及原則的小事上,侯大利還是挺配合,傻乎乎地到另一桌敬酒。敬完酒,配合著葛朗台說了一些場面話,侯大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田甜道:「我還以為你會拒絕敬酒。」
侯大利道:「我為什麼會拒絕敬酒?給同事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是一個凡夫俗子應該做的事情。」
田甜又道:「老葛是同事,重案大隊也是同事,你這一回得罪了刑警支隊太多人。」
侯大利道:「張勇之事是原則問題,退讓不得。敬酒是俗事,退讓一步無所謂。你不要把我當成怪物,我真是一個俗人。」
田甜道:「那人是你同學?你平時似乎很少和高中同學來往。」
「我們高中一個年級,其實沒有太多接觸。」侯大利扭頭看了王永強一眼。
王永強專注地聽同桌其他人講話,兩隻手放在桌面,反覆扭動。
侯大利看到王永強兩隻手的動作,只覺得其手指扭動的動作很熟悉,便在腦中朝王永強手指中間加上各類物體。當在手指間加上魔方之時,手指扭動顯得格外自然:王永強兩隻手是在玩魔方,只不過手中沒有魔方。
見到這個動作,侯大利心中莫名出現一片陰影。
楊帆是魔方迷,從幼兒園開始,書包里總是背著魔方,下課時間也常常玩魔方。侯大利在少年時代玩魔方就是受楊帆影響。他空間能力素來優秀,玩魔方水平遠遠超過楊帆,但是這不妨礙楊帆喜愛魔方。
今天他看到王永強手指在「玩魔方」,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王永強也喜歡玩魔方!
雖然魔方是經久不衰的益智玩具,玩的人挺多,可是王永強也玩魔方卻讓侯大利心有陰影。他和楊帆是戀人,知道所有給楊帆寫過情書的「情敵」,這份名單中沒有王永強。但是,沒有寫過情書,並不意味著沒有暗戀過楊帆。
侯大利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和當年的刑警支隊都陷入思維慣性之中,沒有調查高中階段的暗戀者,更沒有調查初中階段的追求者和暗戀者。
斯人早已逝去,不可能再得知暗戀者名單。侯大利覺得很是懊惱,當年沒有及時衝破思維的牆,或許這個小小失誤會讓楊帆沉睡河底。
突然間,他腦中有一道閃電:在楊勇要求下,楊帆一直都有寫日記的習慣。楊帆出事後,公安機關只是調去了高中時期的日記,沒有調查初中時期的日記本。楊帆在初中時期的日記里,能否發現端倪?
朱林正好坐在侯大利對面,見這個年輕偵查員表情在一刻間凝固起來,道:「你在想什麼?」
侯大利道:「我要請一天假,辦點私事。」
有了一個缺口,侯大利無法將思緒轉到酒桌,匆匆告辭。
楊帆出事以後,楊家便搬離了世安廠。為了徹底與傷心往事告別,楊家一直未與世安廠老同事們聯繫,世安廠沒有誰知道楊家到底在何處。侯大利查找楊勇的具體位置倒不費周折,在上午拿到楊勇家的具體地址以後,開了越野車前往省會陽州。
楊勇本是世安廠醫院名醫,從世安廠辭職以後,在陽州一家私人醫院從事老本行。早上起床時,他眼皮不停地跳動,對妻子道:「我的左眼一直在跳,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事情?」秦玉正在給小女兒穿衣服,道:「那得小心一點,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到了中午下班時間,楊勇剛剛走出診室,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年輕人。見到此人,楊勇雙腿如灌了鉛,無法提起,臉頰如進入冰箱,繃得緊緊的。
「你來了?」楊勇在女兒出事時曾經一夜頭髮花白,憔悴得不成人形。幾年時間,楊勇精神狀態才有所恢復,花白頭髮染成黑髮,乾淨白大褂很合身,和正常醫生一個模樣。女兒意外離世以後,侯大利的表現讓楊勇刮目相看。可是刮目相看又能如何,女兒與家人陰陽相隔,也與侯大利陰陽相隔。
侯大利心中翻騰著海浪,面容卻很平靜,道:「我來了。」
楊勇沒有多問,回屋換了衣服,帶著侯大利到外面吃飯。他此時有私心,在摸清楚其目的之前,不願意帶其進入新家庭。他有些迷信,覺得不能讓小女兒沾上一點來自江州的晦氣。
「秦阿姨好嗎?」
「還是老樣子。」楊勇到了此時,仍然沒有告訴侯大利自己有了小女兒。
兩人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吃午飯。楊勇雖然不願意沾上來自江州的晦氣,但不由自主地來到平時經常去的江州風味餐館,點了豆花飯、燒白和青椒炒肉,遲疑一下,又給遠道而來的年輕人要了一瓶啤酒。
「你在做什麼?在爸爸的公司?」
侯大利沒有打開啤酒,道:「我在江州刑警支隊工作。」
見到從小就熟悉的侯大利時,楊勇產生了強烈的陌生感,陌生感不是由於相貌發生了變化,而是氣質發生了變化。以前的侯大利活潑開朗、大大咧咧,是一個帥氣但是沒有長大的大男孩;如今的侯大利依然年輕,年輕中又略有滄桑感,還有一種很鋒銳的氣質。
他自然明白侯大利當刑警的原因,心底有了濃濃暖意。
「今天有什麼事?」
「我想看一看楊帆日記,包括初中日記。我在江州105專案組,這個專案組主要負責未破命案。」
楊勇眼神複雜地望著侯大利,然後拿著手機到了屋外,給妻子打了電話。他走進餐館,道:「阿姨讓你回家吃飯。楊帆有個妹妹,四歲,叫楊黃桷。」
黃桷樹根系發達,生命力極強。楊勇為小女兒取這個名字,其中寓意不言而明。
楊勇所住小區就在市公安局辦公樓附近,直線距離不過三百米。小區里住著不少警察,在中午時間,侯大利至少看見了三個穿警服的。一般情況下,警察在下班回家時都不穿警服,此小區距離辦公樓很近,所以不少警察在中午回家之時就懶得換衣服。
進入家中,侯大利聞到熟悉的黃燜魚香味。楊家這道黃燜魚在六號大院很有名,當年做魚時,香味飄出窗,引得無數小孩子流口水。侯大利聞到這個味道,仿佛時空出現一個空洞,又讓其回到了往日的六號大院時光。
秦玉聽到開門聲,走到門口,還未開口,雙眼淚水直涌。她上前抱住侯大利,泣不成聲。楊勇默默地接過鍋鏟,到廚房做魚。等到他將黃燜魚端出來時,侯大利已經到書房看女兒楊帆留下來的寶貴日記。
秦玉神情憂鬱地在坐在客廳,專心削蘋果,見丈夫過來,低聲道:「大利是好孩子,沒有變成紈絝子弟,還掛念著小帆,以前是我們錯看了大利。」
楊勇坐在妻子身邊,道:「我希望他是對的。如果小帆真是被人害的,我發誓要將兇手挫骨揚灰。」
侯大利專心看楊帆的初中日記本,逐字細讀,試圖查找遺漏的線索。在讀日記之時,楊帆往日的音容笑貌如隕石撞地球一般在腦中炸開,將腦漿攪得天翻地裂。讀到一半時,楊帆日記中出現一段話:「前面的眼光很那個……」往後翻了幾頁,楊帆又寫了幾句話:「魔方居然丟了。這個魔方很舊了,還掉了兩塊,誰會這麼無聊。」
若是沒有在餐廳發現王永強空手玩魔方的手法非常嫻熟,侯大利讀到這幾行隱晦的少女日記時,十有八九會忽略。如今注意到王永強,他突然意識到當年的日記提供了某種可能性。
在楊帆遇難之後,侯大利一直在黑暗中摸索,雖然還是沒有證據能支持楊帆是遇害不是意外落水,但是黑暗的遠方似乎出現了一絲光亮,給了他信心。
他很感謝葛朗台,若非他不務正業,自己或許很難關注默默無聞的王永強,或許不會想起查看楊帆的初中日記。
從楊帆遇難到如今八個年頭,八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侯大利反覆思考楊帆案件的進展,如今找到方向確實只是萬里長征走了第一步,甚至第一步都算不上。侯大利還是感覺振奮,以前的案偵工作完全陷入無邊黑暗之中,連楊家父母都接受了警方觀點,這一次王永強出現猶如在黑暗中開了一道口子,總算有了方向,就算是錯誤方向,也是方向,強於無路可走、無跡可尋。
這是屬於他一人的案件,必須在不違法的情況下用合法且有力的措施將案偵工作推進。
吃過黃燜魚,秦玉單獨送侯大利下樓。她站在車外,隔著車窗望著侯大利,抹著眼淚,道:「大利,小帆的事情給你楊叔打擊很沉重,過了這許久,他晚上總會做噩夢,不時會喊叫小帆的名字。但是,生活還得繼續,我們還得養育小帆的妹妹。如果有確鑿證據,你才給楊叔講。拿不定的證據,暫時別講,否則楊叔會更加痛苦。」
楊勇提著送給侯國龍夫妻的土特產來到車前,又讓妻子給侯大利裝水果在路上吃,等到妻子離開,道:「大利,謝謝你為小帆所做的一切。只要你有任何消息,不管什麼消息,都要馬上告訴我。若小帆真是被害,不為她報仇,我死不瞑目。」
越野車緩緩離開小樓,侯大利從倒車鏡里看到楊勇和秦玉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越野車拐彎,兩人身影突然間消失不見,就如當年舉家搬離江州一般。
刑警老樓,老薑、朱林坐在小會議室,菸灰缸里堆滿菸頭。
「105專案組幹得不錯。老朱帶隊伍水平不差。」老薑又將一根煙摁滅在菸灰缸里。退休以後,他就被老妻嚴管,失去了抽菸的自由。如今回到專案組,可以隨意抽菸,日子又爽快起來。
朱林額頭上全是皺紋,道:「黃衛調離,現在專案組與重案大隊關係弄得僵了,以後相處起來更難。大傢伙還給我這張老臉幾分薄面,侯大利成為替罪羊。」
老薑揮了揮手,道:「這事不必過於在意。重案大隊總體都是一群好漢,雖然有本位意識,最終還是明事理的。我當時還有些擔心宮建民作為支隊長會給技術室某些暗示,宮建民沒有,做得很好,說明此人大是大非上還不糊塗。黃衛也不錯,雖然犯了錯,以後也能用。」
兩人正聊著,有腳步聲傳來。朱林道:「侯大利的腳步聲。」
老薑道:「這個年輕人有好刑警的特質,可惜是富二代,估計會半途而廢。」
朱林道:「他之所以當刑警,是放不下楊帆的事。」
老薑再次感嘆道:「執拗正是一個好刑警應該有的品質,可惜了這樣一株好苗子,偏偏是富二代。」
正在談論,腳步聲又響起,侯大利拿著《法制報》《山南晚報》等報紙進屋。刑警支隊所在的居委會和街道每年都會攤派一些訂報紙的業務,僅僅是支隊辦公室就有日報、晨報、法制報等多種報紙,朱支隊不喜上網,每天靠報紙讀新聞。朱林來到老刑警大樓,老刑警辦公室就將幾份報紙轉到了這邊。
朱林隨口道:「這些天又有什麼怪事?」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正能量很難發新聞,負能量最能吸引眼球。第四版有一個交通肇事逃逸新聞,肇事逃逸之後,受害者躺在斑馬線上,很多人和車走過,都沒有人停下,若不是有警車經過,肯定會發生慘劇。」侯大利想起以前見義勇為後無人問津之事,很有感慨。
朱林拿到報紙翻了頭條,又直接翻到第四版,看完新聞,嘆息一聲,沒有發表評論。
老朴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是省廳留下來協助和指導江州市公安局偵辦案件的,與一般省級機關下來的幹部不同,不喜看文件,也不喜坐機關,在刑警支隊要了一間辦公室,與一線刑警混在一起。他堅決不住公安賓館,在刑警老樓要了一個房間作為臨時宿舍。
老朴和老薑非常熟悉,互相開玩笑,很快將談話重點轉向了案件。
「侯大利,別走,談談案子。」老朴主動點將,叫住侯大利。
他又問道:「聽說侯大利有個綽號叫『變態』?這個綽號很好,不變態者不能破大案。這兩天又有什麼新成果?」
侯大利抓了抓頭,道:「重案大隊曾經對蔣昌盛和王濤的社會關係進行過反覆排查,兩者的社會關係完全不重合,而且從目前調查的情況來看,朱建偉的社會關係與前兩者也沒有任何重合。用簡單的話來說,蔣昌盛是農民、王濤是銀行職員、朱建偉是報社領導,三人八竿子都打不著。我在想兇手的動機是什麼,是什麼動機讓兇手將三人聯繫在一起的?」
朱林道:「若是遇到神經病殺人,動機很難用正常思維尋找。」
老朴道:「我們假定此案是系列殺人案。系列殺人案必然有動機,國外有部片子叫《七宗罪》,雖然涉及宗教,但是思路可以借鑑。這三個案子應該隱藏著某種內在聯繫,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割生殖器在國外有宗教因素,據我所知,山南省沒有類似割生殖器的宗教問題。」
四人是在辦公室進行沒有正式記錄的閒聊,這種閒聊由於沒有正式記錄,閒聊者不必有太多顧忌,反而對整理思路、確定偵查方向很有幫助。
「專案組將注意力集中到蔣昌盛案、王濤案和新發生的朱建偉案,總算有些進展。丁麗案完全沒有推進,專案組不好向市委交代呀。下一步得讓葛朗台和樊傻兒加大力度,深入調查。」
丁麗案時間更久遠,當時技術條件和意識都差,收集的證據粗糙,要想依據現有材料破案,難度極大。朱林接手105專案組以後,實質上將重點放在後面四個案子。
老薑道:「日常工作,我們沒興趣,老朱自己安排。言歸正傳,繼續討論朱建偉案。我再提一個問題,大利來回答。若是連環殺人案,為什麼他突然收手後又重新出手?」
這是侯大利曾經向老朴提出過的問題,老朴提出了「重新作案時,作案手法又回到最初狀態」的觀點。侯大利一直在思考這個觀點,並進一步發揮,道:「既然他再次出手,那麼極有可能會有新案發生。」
老朴道:「重案大隊在這一點上與專案組有相同判斷,兇手極有可能還要作案。」
此刻,宮建民正在召集重案大隊開會。大隊長黃衛被調離,嚴重打擊了重案大隊的士氣,宮建民覺得有必要重開一次戰前動員會,將低落的士氣調動起來。
「我知道大家心裡很憋屈,案子沒有破,大隊長被調走。出現這個結果首先責任在我,面對各方壓力,我太急於破案,證明自己擔任刑警支隊長不是吃乾飯的,對黃大隊長施加了壓力,在這一點,我是有私心的。」
如何鼓動士氣,宮建民想了很久,基層刑警沒有太多升官機會,刑警支隊也沒有擅自發獎金的權力,調動刑警積極性最終還得從職業榮譽感著手。要調動榮譽感,自己作為刑警支隊長就必須承擔責任。
在場刑警聽到宮建民主動擔責,表情凝重。
宮建民又道:「除了私心以外,更多是公心,將殺人兇手繩之以法,還逝者一個公道,是給事主最好的安慰。破不了案,刑警就一錢不值。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對侯大利有怨氣,我最初也是如此。後來仔細思考,我們的怨氣沒有理由,關局狠批刑警支隊沒錯。你們想想,侯大利到張勇家提取證據,至少有兩組刑警去過張勇家,你們沒有發現沾有精液的餐巾紙,沒有想到檢查上網時間,這就是重大失誤。若是沒有專案組及時找到張勇不在場證據,我們就要辦冤案。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得感謝專案組,感謝侯大利。侯大利確實是人才,而且還是我們刑警支隊的人才。」
李大嘴是侯大利的師父,重案大隊同事批評、嘲諷甚至責罵侯大利時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今天從宮建民嘴巴終於聽到對侯大利的正面評價,暗自佩服支隊長的胸襟和氣度。
「責怪105專案組是最沒有志氣的做法,給重案大隊正名的唯一方式是破案。若是105專案組區區幾個人在重案大隊之前破了案,那我真想買塊豆腐撞死。
「大家打起精神,把所有線索重新摸一遍,確保不出現類似張勇家的情況。
「重案大隊在破案的時候不能小家子氣,資源共享,討論案情時通知105專案組參加,我們應該有這樣的心胸和氣度。」
這次會議確實達到了宮建民想達到的效果,重案大隊原本沉悶的氣氛被打破,隊員們重振精神,扎進案子之中。
105專案組仍然按照原有節奏推進工作。
「昨天你們才來,怎麼今天又來?」朱建偉妻子劉紅開門後,有氣無力地對兩個年輕警察抱怨道。
侯大利道:「重案大隊昨天來過?」
劉紅非常憔悴,有氣無力地道:「來過,把老朱所有工作筆記、日記本全部拿走了。」
回到車上,侯大利下意識地拍了一下喇叭,道:「我犯了傻,早應該來尋找朱建偉的工作筆記,這是一個不應該犯的重大失誤。」
田甜嗤笑了一聲,道:「你就是一個菜鳥刑警,又不是福爾摩斯,沒有必要自責。」
侯大利道:「我到重案大隊去借閱工作筆記和日記本。」
田甜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侯大利,道:「你難道沒有自知之明?黃衛被調走,重案大隊如今見到你都是斜著眼睛。」
侯大利道:「給我白眼又何妨,總得要試一試才行。你和我一起去吧,面對美女,大男人的態度總要溫柔一些。」
田甜有自知之明,道:「有一段時間,我沒給支隊大老爺們兒好臉色,恐怕陪你上去沒用。算了,我們是搭檔,一起去領白眼吧。」
兩人來到重案大隊。重案大隊第一間辦公室有三個人,原本正在熱烈討論,侯大利進來如爆炸了一個定時炸彈,定住了三人嘴巴。
侯大利說明來意,詢問朱建偉的筆記本在哪個辦案刑警手裡。當侯大利開口說話時,定時炸彈突然失效,三人仿佛當侯大利和田甜是空氣,開始各自忙碌,一人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一邊打,一邊走出門。一人撕了餐巾紙上廁所。另一人在鍵盤上敲得啪啪直響。
侯大利和田甜被晾在一旁。
田甜冷了臉,正要發火。侯大利拉了拉田甜的胳膊,徑直來到敲電腦的民警邵勇面前,道:「邵警官,請問昨天是哪位到朱建偉家裡提取了筆記本?」
邵勇雙手放在鍵盤上,道:「這個呀,抱歉,我還真不知道。」
田甜原本想看一看這個富二代的耐心,結果自己的火氣先上來了,拉著侯大利徑直走到重案大隊副大隊長陳陽辦公室。
陳陽目前負責重案大隊工作,聽完侯大利匯報以後,道:「嚴峰昨天將朱建偉的相關材料提了過來,正在抓緊時間研讀。要徹底讀完,我估計還得有幾天。這樣吧,你們隨時和嚴峰聯繫,等到嚴峰研讀結束,提交報告以後,105專案組可以調閱相關材料。」
嚴峰辦公室緊閉,敲門也無人應答。
在重案大隊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田甜坐在車上發了火,道:「侯大利,你這個富二代當得太軟,一點脾氣都沒有,我懷疑你是假富二代。你這種脾氣,怎麼當得了刑警?」
侯大利道:「發了火又怎麼樣?專案組是臨時機構,我們最終還得回到刑警支隊。再說,他們只是給我們碰軟釘子,讓我們難受而已,擺在桌面上,別人一點錯都沒有。是否怕事,不能用發火衡量。」
田甜做深呼吸,努力調整情緒,道:「你比我想像的要成熟。」
侯大利在這瞬間想到了落入水中的楊帆,聲音低沉下來,道:「經歷過生死,人自然就成熟了。我其實不想成熟,更想放縱自己。」
田甜再次嗤笑,道:「別裝了。要論見生死,誰比得過法醫。」
警車往前開了幾百米,侯大利突然將車停在路邊,道:「我又犯了錯,思維老是出現誤區,重案大隊在研讀朱建偉的工作筆記和日記。我們是105專案組,為什麼不研究王濤和蔣昌盛的工作筆記?如果有日記,那更好。」
來到蔣家,蔣昌盛的愛人在家裡翻了半天,找到一個黑色筆記本,記載生產隊的一些瑣事和現金流水帳。
來到王家時已經到黃昏。
王濤愛人已經改嫁,又生了一個兒子。王濤愛人改嫁以後,重新裝修原銀行家屬房,新房已經沒有了王濤的任何痕跡。她不太願意在後夫面前談前夫王濤的事,回答說王濤根本不記日記,工作筆記本都在辦公室,從來沒有拿回家。
侯大利滿懷希望而來,抱憾而去。
剛下樓,正要上警車,一個瘦小女孩子借著樹蔭跑了過來,來到警車前,道:「奶奶家裡有我爸的東西。」
來者正是王濤女兒。王濤遇害時,其女兒還在讀小學,此時已經讀高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妻子可以忘記丈夫,但是女兒永遠不會忘記爸爸。她躲在房間裡聽媽媽跟警察說話,當警察離開時,便跑了出來。
侯大利道:「你奶奶家裡有什麼東西?」
少女眼角有些淚水,道:「那個人要來我們家時,我媽準備重新裝修房子,要扔掉爸爸的東西,為了此事還和奶奶吵了一架。奶奶將爸爸的東西全部裝在箱子裡,拉走了。具體裡面有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少女遞過來一張紙,上面寫著奶奶的地址和一個座機電話。她說話時一直不停朝樓上望去,眼中有幾分恨意,道:「我媽把我爸忘記了,我沒有忘。爸爸很好,常給我買新衣服,周末都帶我去玩。警察叔叔,你們一定要破案,給我爸報仇。」
侯大利接過字條,鄭重地道:「你放心,我們不會放棄的。」
少女聽了就開始抹眼淚。她給侯大利和田甜鞠躬以後,沿著牆角飛快地回到樓里。
侯大利和田甜沒有耽誤時間,便要直奔王濤母親的家。
這時,侯大利突然急剎車。田甜身體前傾,又被保險帶拉了回來,驚訝地道:「什麼事?」
侯大利盯著窗外,道:「你稍等,我耽誤幾分鐘。」
侯大利下車,站在「江州魔方俱樂部」的牌子前抽了半支煙,然後上樓。
俱樂部實則是一個茶館,有十來人坐在長條桌上,每個人都拿著一個魔方,聚精會神地玩。
王永強抬頭看見侯大利道:「侯大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會玩魔方嗎?」
侯大利僵硬的神情很快變成微笑,道:「以前玩過,後來不怎麼玩了。我是第一次見到還有魔方俱樂部,有點好奇,上來看看。」
王永強把一個八角圓柱魔方遞給侯大利,道:「我初中數學陳老師退休後組建的這個俱樂部。我玩魔方就是受陳老師影響,這些會員大部分都是陳老師的學生。」
聊了幾句,王永強領著侯大利參觀榮譽牆,榮譽牆上有陳老師的相片,以及魔方俱樂部到各地參加比賽的相片。
離開俱樂部,侯大利臉上不太好。他原本將王永強列入重要嫌疑人,可是從今天偶遇的情況來看,王永強喜歡玩魔方是很正常的事。他此時回憶起楊帆初中日記中曾經提起過喜歡玩魔方的數學老師陳老師,不過她在日記中對數學老師玩魔方水平有點貶低。
「有事?」田甜見侯大利臉色不佳,問道。
侯大利用力揉了揉臉,吐了一口氣,道:「沒事,走吧。」
十來分鐘後,小車來到一個老舊小區。王濤母親獨居,七十來歲,身體狀態不佳,看上去和八十歲的人差不多。
她接待兩個年輕警察時,先罵兇手,再罵媳婦,然後數落兒子不該死得這麼早,死得太早,媳婦帶著娃兒改嫁,啥子都沒有得到。她抱了兩個大箱子出來,裡面是兒子留下來的衣服和書籍。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用處,她卻捨不得扔,全部保留起來,想念兒子時就打開箱子看一看,聞一聞衣服的味道。
侯大利和田甜逐一檢查每件物品,重點放在書和筆記本。王濤留下的筆記本全是工作筆記,主要是開會時所記,非常簡單,皆是周一有什麼安排、周二有什麼任務等,且習慣用數字表達。
不知不覺檢查到吃晚餐時間,王濤母親給兩個年輕警察端來了水煮的荷包蛋,湯水放了很多糖,甜得膩人。
王濤母親滿臉希望地道:「警察同志,找到東西了嗎?我兒是銀行學校畢業的,成績很好的,在單位是業務骨幹,馬上要提分理所主任了。」
王濤遇害多年,早就被大家所遺忘,唯有母親記得兒子最驕傲的事跡,還記得兒子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這些事跡和點點滴滴成為母親的精神支柱。
田甜父親在監獄服刑,此事深刻地改變了她對人生的態度,也讓其能夠更深入地理解父母之愛。離開王濤母親的家,她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神情鬱郁道:「王濤死了,他的媽媽生不如死,他的女兒變成另一個男人的繼女,兇手依然逍遙法外,這不公平。」
田甜一直都以冷靜著稱,不管遇到再糟糕的屍體都不會失態,今天到王濤媽媽家裡走了一遭,被一碗甜到膩人的荷包蛋和少女單薄的身體戳中了內心深處的柔軟處。
侯大利道:「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要學會理解。」田甜賭氣似地道:「我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也得理解,最終會習慣這個不完美的世界。」侯大利並非講大道理,而是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每次看到楊帆跳舞的相片,想到如此漂亮聰慧的女孩子卻在最美好的年紀慘死在河裡,這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而他卻從高一就要開始忍受這樣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