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一樁溺水殺人案
2024-06-03 23:04:55
作者: 小橋老樹
侯大利和田甜成為搭檔
朱林在分組時動了一番腦筋。葛朗台和樊傻兒明顯長的有猴子屁股,讓他們長時間研究卷宗是強人所難,索性將他們分在一組,重點做丁麗案調查工作。侯大利年齡雖然小,卻比葛、樊沉穩,與法醫田甜搭檔挺合適,重點調查蔣昌盛案和王濤案。
上班以後,葛朗台和樊傻兒到刑警老樓轉了一圈,到朱林辦公室談丁麗案。
侯大利和田甜在檔案室前室看投影。
五個未破命案依照時間順序出現在幕布上,與相片相比,投影儀出現的人像更接近真人,視覺效果好得讓侯大利不忍直視。幾條生命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逝者父母、子女的世界觀必然坍塌,人生將失去意義和方向。楊帆之死讓侯大利心靈受重創,過早思考「生與死」這個大問題,對逝者父母、子女、愛人的心境感同身受。
侯大利思維不斷發散,如一束束射向黑暗天空的探照燈光線,照亮了光束附近的夜空。多數天空仍然被黑暗籠罩,隱藏著破解案情的謎底。在他心目中,有六個案子需要偵破,思考時必然要將楊帆案與其他五案進行比較。很遺憾的是「五加一」案是一團亂麻,真相猶如隱藏在黑洞深處。
田甜水杯上印有骷髏頭圖案,顯示出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審美情趣。播放丁麗案時,她沒有發表意見,不時喝一口咖啡。
播放蔣昌盛案件時,她叫停投影儀,指著受害者頭部特寫,道:「顱骨受傷位置接近頭頂,傷口偏右側。從傷口的位置、形狀來判斷,行兇者很大可能性是左撇子。如果其他幾個案子皆不是左撇子,那麼蔣昌盛案件在現有證據條件下不能與其他案件串並。」
侯大利道:「支隊長恰恰判斷蔣昌盛案和王濤案最有可能是一個兇手所為。我相信老刑警的直覺,這是無數案子錘鍊出來的。」
田甜道:「迷信。」
侯大利道:「不是迷信。對於這種積案,我覺得一定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田甜道:「既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憑直覺,你認為五個案子中有哪些可能串併案?」
侯大利道:「蔣昌盛案、王濤案和趙冰如案,這三個案子裡兇手都喜歡使用武力,手法相當利索。」
田甜道:「若真是連環殺人案,市局壓力就比現在大十倍。若沒有鐵證,市局肯定會傾向於不併案。」
老薑穿著手工布鞋,輕手輕腳地來到檔案前室,站在兩人背後看投影。侯大利和田甜集中精力看投影,不時辯論一番,沒有注意老薑局長來到身後。
老薑輕輕咳嗽兩聲,吸引了兩個小年輕兒的注意力,道:「你們太小看局領導的境界了,不管是老朱、我、劉局還是關局,都以破案為第一要務。若是真能確定連環殺人案,大家都會高興,畢竟又往下走了一步。到了這個時候,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田甜道:「我和侯大利觀點不一樣。後三個案子都是女性,我覺得不會是偶然。社會上很多傳言,傳得最多的就是有變態殺人專門找落單的女性。」
老薑搖頭,道:「我雖然退了休,但是一直在刑警支隊做顧問,參加了幾個案子的偵破工作。在開分析會時,我反對將章紅和趙冰如併案,理由全部來自屍檢,章紅頸前部皮下出血,喉部及氣管周圍也有出血,為扼頸窒息死亡。據經驗,一般情況下,往往還伴有喉軟骨和舌骨骨折。但是章紅沒有出現喉軟骨和舌骨骨折現象,說明兇手很有耐心,力量也不會太猛,從章紅體內還檢出了安眠藥,說明兇手小心,甚至還有些變態,似乎挺欣賞殺人的過程。但是,趙冰如案與章紅案有明顯區別,此案兇手力量足,下手狠,一刀就切開了受害者喉嚨,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從這點來推斷,這是兩個不同性格的兇手。」
「確實如此。」田甜本身就是法醫,接受了老局長的推斷。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要細緻,又不能鑽牛角尖。很多案子看似離奇,等破案時才會發現其實很簡單,都在常識之內。最難的是從謎團一樣的線索中找到平凡的真相。」老薑又道,「田甜,問你點事。」
田甜知道姜局長要問什麼,心情從案件轉到家裡煩心事上,瞬間低落。老薑在走道上停下腳步,問道:「你爸怎麼樣?聽說在裡面出了點事。」
田甜眼睛有些霧水,講了父親在監獄生病的事。
老薑臉上分布了十幾個老年斑,比同齡退休人員更顯老,聽了田甜的話,道:「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唉,你下次去看望你爸的時候,代我問聲好。有什麼事給我說一聲,我在監獄還有幾個老朋友。」
老薑和田甜的爸爸是前後期的警校生,同在刑警隊工作過。後來老薑做了市局副局長,田甜爸爸成了大律師,是他們那幾屆警校生中發展最好的。誰知田甜爸爸在退休年齡出事,奮鬥一生全部歸零,這令老薑很是傷感。
田甜心情低落,不再到檔案室。
侯大利繼續重複播放卷宗,努力尋找五個命案中隱藏的信息。
重案大隊為了偵破這幾個案子,曾經掘地三尺,至今未有突破,說明案件本身有其特殊性。僅僅看一看卷宗就能破案,那是白日做夢。
侯大利深知此點,仍然反覆播放卷宗。刑偵是科學,從某種程度上又是一門藝術,資深刑警指揮員的直覺絕對不能忽視。既然朱林和老薑都認為五個案件中應該藏有連環殺人案,那麼自己掘卷宗三尺,如果運氣好,或許能找出深埋其中的關鍵點。
連續看了三天投影儀,沒有任何突破。
第三天中午,侯大利頭昏眼花、心浮氣躁,咬牙關掉投影儀,出去散心。他來到專案組以後幾乎沒有回家,今天走出辦公室,坐在越野車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回省城看一看父母。
「稀客呀,兒子居然主動回家,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鬍子也不刮,頭髮亂糟糟,你在專案組如果太累,乾脆辭職。家裡這麼多工廠,你挑一個去當老總。」李永梅看見兒子挺高興,忍不住又嗔怪。嗔怪以後,又覺得兒子瘦得不成樣,心疼得緊。
侯大利摸著硬硬的短鬍鬚,道:「沒事,洗個澡就容光煥發了。」
侯家有單獨一個大院子,每個家庭成員都有獨幢小樓,總體布局與六號大院頗為相似。李永梅習慣世安廠宿舍格局,覺得讓兒子單獨住一幢小樓是不可忍受之事,寧願讓兒子的小樓空著,也要讓兒子住在主樓里。主樓三層,兒子住在二層右側臥室。臥室里有裝修豪華的衛生間,圓形浴盆靠窗設立,躺在浴室里可以伸手碰到窗外的香樟樹葉。
侯大利從來沒有使用過圓形浴盆,想起圓形浴盆裡面水波蕩漾,大腦就會暈眩。他喜歡用旁邊的淋浴,閉著眼接受從天而降的熱水,聽窗外麻雀嘰嘰喳喳的吵鬧聲,總能暫時讓大腦完全空白,什麼都不想。
李永梅想起了寧凌,躲到房間給夏曉宇打電話。夏曉宇恰巧帶著寧凌在國龍集團總部開會,接到電話後,放下手中活,直奔侯家。
洗浴之後,侯大利刮乾淨鬍鬚,換上寬鬆套衫,來到一樓主客廳。主客廳除了母親之外,還有夏曉宇和助理寧凌。
李永梅興高采烈地道:「兒子,陪老媽打麻將!」
侯大利平時難得陪父母,雖然對打麻將興趣不大,還是答應了母親的請求。
四人聚在一起打了幾小時麻將,凌晨一點才結束。在李永梅的熱情挽留下,寧凌住在別墅二樓東側客房。
寧凌相貌氣質皆佳,談吐文雅風趣,神情還與楊帆有幾分相似。最後一點對侯大利極有殺傷力,他在打麻將時便與寧凌聊得不錯。
李永梅洗漱上床後,給夏曉宇打通電話:「你覺得寧凌和大利能成嗎?」
夏曉宇道:「嫂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創造機會讓兩人接觸。大利荷爾蒙呼呼往外冒,寧凌又是一等一的大美女,遲早會擦出火花。」
打完電話,李永梅到樓下兒子房間,兒子房門緊鎖,裡面沒有聲音。她轉身又到寧凌所住的客房,客房房門虛掩,裡面傳來輕聲哼唱聲,歌聲婉轉悠揚,纏綿悱惻。
二樓主臥,侯大利陷入夢鄉。夢中最初是卷宗,隨後楊帆出現在夢境。楊帆騎自行車的身影與幾個受害者相片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殘酷畫面。這幅畫面出現以後,侯大利咬緊牙齒,不停磨牙。磨牙的咔咔聲在黑暗房間中打轉,撞到牆上四處反彈。
早晨起床,侯國龍、侯大利、李永梅、夏曉宇和寧凌一起吃早餐。寧凌頭髮蓬鬆,隨便扎了根頭繩,肌膚如雪,吹彈可破,清純如鄰家小妹。她主動給侯家長輩端來了牛奶,還給侯大利拿了些糕點。
「謝謝,我早上吃饅頭,夾豆腐乳。」侯大利將糕點端回去,又道,「你也來個饅頭,我們家是老面饅頭,味道不錯。」
在放回糕點時,他拿了一個大饅頭過來,放在寧凌面前。
這個大饅頭有點類似礦井工人吃的大饅頭,十分壯碩。寧凌輕聲笑,道:「我好久沒有吃這種大饅頭了。」
侯大利道:「吃多少就掰多少。」
寧凌道:「我沒想到你愛吃大饅頭,夾豆腐乳,這個早餐有點原生態。」
侯大利指了指李永梅,道:「我的胃口是我媽養成的,這個改不了。早餐不吃大饅頭、不吃麵條、不吃豆花,根本不算是早餐。」
寧凌在大饅頭上抹勻豆腐乳,味道還真不錯。
兒子願意和寧凌說話,李永梅心情著實不錯。她在餐桌上做起了白日夢:兒子和寧凌結婚,結束可憐巴巴的單身生涯,也不再當刑警,成為年輕的青年才俊,還當了省市人大代表。
早餐結束,侯國龍道:「到書房來。」
侯大利受到昨夜夢魘影響,表面有說有笑,實則心情不佳,到書房,與長成胖臉的侯國龍相對而坐。父子倆到了今天有了不小的隔閡,侯國龍覺得不勸兒子離開刑警隊便無話可說,侯大利對國龍集團的經營活動興趣不大。聊了十來分鐘,父子都覺不對味。
從書房出來,侯大利下樓,準備開車回江州。
寧凌正在院子裡轉圈,見到侯大利出來,便走了過來,道:「今天后悔了,把一個大饅頭全吃完了,至少長五兩肉,得趕緊運動。」
侯大利道:「腰只有一把,減什麼肥呀?我先回江州了。」
寧凌眼睛亮晶晶的,微笑道:「有什麼事需要辦,給我打電話。」
汽車發動,父母、夏曉宇和寧凌都被侯大利丟在身後。來到江州,侯大利驅車前往世安橋。
夢魘之後前往世安橋,這是多年來的習慣。
與暴雨季節相比,橋下河水如溫馴羔羊,低眉順眼地往東流走。侯大利背對河水坐在石橋墩上再一次回憶楊帆落水前的畫面:楊帆從城區方向騎車而過,沿著往日固定行駛的路徑,騎行至世安橋時,被人攔住。來人慾行不軌,最終導致楊帆落水。
想到這個畫面,那條毒蛇又鑽了出來:「如果我不和省城哥們兒喝酒,送楊帆回家,就不會出事。」毒蛇鑽出以來,沿著血液流動,讓侯大利苦不堪言,強行將注意力轉到案偵工作上。
從楊帆出事到現在,侯大利一直堅信行兇之人肯定有預謀,肯定是楊帆的愛慕者,占有不成,因愛成恨。警方實際上也持相似態度,所以才排查了五個楊帆的愛慕者。只是,排查沒有結果,最終未能立案。未能立案,到現在連一張書面資料都沒有,這給侯大利深入調查楊帆案帶來了極大阻礙。
他在石橋墩上坐了一會兒,慢慢步行來到蔣昌盛遇害處。
楊帆和蔣昌盛落水之地相距不足五百米,如此近的距離發生兩起落水事件,侯大利不敢相信是巧合。他將卷宗中的遇害相片在腦中回放,形成了一個完整畫面:行兇者身高至少一米八,左撇子;從隱蔽處跳出來,猛擊受害者頭部;一擊得手後,沒有停留,將受害人推進河裡。
這個畫面在侯大利腦中反覆推演,熟悉到忘記了是腦中推演,仿佛是親眼所見。
刑警老樓,朱林帶著大李在院中散步,將剛進院的侯大利招到身邊。大李與朱林在一起之時,便不再理睬其他人,冷眼看了一眼侯大利,神情傲慢得很。
「我反覆思考,有必要再次強調,你要將蔣昌盛案和王濤案結合起來研究,兇手在這兩案表現出來的氣質很接近。」朱林來到專案組,神情緩和不少,「朱冷麵」這個綽號開始名不副實。但是在談到案子時,他會不自覺地皺眉、鎖額頭,多少恢復朱冷麵的風采。
侯大利道:「我覺得趙冰如案和蔣、王兩案也接近。」
朱林停下腳步,隨手摸了摸大李頭頂,道:「蔣昌盛是郊區菜農,在賣菜回家途中被人殺害於世安橋附近,兇手使用鐵錘敲破了蔣昌盛顱骨,致其死亡。王濤是銀行職員,被人用刀迎面刺死。兩個案子兇器不同,作案風格卻相似,且發案時間只差一個月。發案之初,建民和黃衛都曾經將兩案串並在一起偵查。至於趙冰如,與這兩案還有些差別。」
侯大利堅持自己的想法,道:「趙冰如是女教師,為人溫和,家境一般,家人否認有仇家。兇手割斷她的喉嚨,一刀致命,下手非常兇狠,風格與前面兩案也相似。」
朱林認真地看了侯大利一眼,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這很難得。在偵辦這幾起積案的時候,你不必受我影響。」
丁麗案發生時間更早,兇手作案特點與後面幾個案子有明顯差異,朱林和侯大利都沒有將丁麗案與其他案子串並偵辦的想法。
上樓,侯大利坐在資料室,在黑板上畫了一個格子,填上蔣昌盛案和王濤案的不同點和相同點。他原本準備一起研究蔣昌盛、王濤和趙冰如三個案子,可是在不知不覺中還是受了朱林影響,便將注意力集中於發案時間只差一個月的蔣、王兩案。
不同點:從排查情況來看,王濤和蔣昌盛在生活中沒有任何交集;兇手作案手段略有差異,在蔣昌盛案中兇手只用圓頭錘打了一錘,沒有其他動作。王濤案中,兇手迎面捅刺受害者,再割掉了受害者的生殖器;蔣昌盛案的兇手是左手持圓頭錘,王濤案的兇手是右手持刀。
相同點:目前來說唯一的相似點很牽強,朱林和老薑都認為兇手體格強壯,心狠手辣。這個判斷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自然不能作為串併案證據。
卷宗里的材料將偵查員之間的分歧記錄得清楚,侯大利將材料吃得很透,可以說是爛熟於胸。
從世安橋回到城區已經是下午一點,侯大利在資料前室坐了一會兒,開車到江州大飯店,進了三樓私房菜館雅築。
這是他獨自一人時的飯堂,除了服務員和顧英外,沒有外人干擾。他隨手打開電視,電視在播放鑒寶節目。鑑定一幅書法作品時,老專家拿起放大鏡看了一會兒,斷言此畫是假畫,理由是該書法家寫「秋」字時最後一筆習慣內收,在這幅書法時「秋」字最後一筆明顯往外走。
破案和鑒寶有相同之處,都是用有限條件推斷真相。很多人受水平限制,有限條件擺在面前,卻總是視而不見。能夠從大家都能接觸的條件中發現關鍵點,那就是高手。仿佛黑雲中透出一條光線,侯大利重新檢視自己的研究工作。他原本以為自己研究案卷相當認真,事實上,他對卷宗的研究還沒有達到鑒寶專家的細緻程度。
吃過午飯,侯大利買了一個更大號放大鏡。
刑警老樓空無一人。侯大利在檔案室里拿出卷宗,一頁頁慢慢翻看。每逢有相片時,便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增加放大鏡倍數只是一個微小改變,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翻到王濤卷宗時,侯大利拿放大鏡對準相片局部細節,一點一點移動。王濤遇害後,生殖器被割下,這是此案與蔣昌盛案極大的不同,自然成為侯大利重點觀察對象。割下的生殖器旁邊放著一段尺子,標示生殖器長度。
由於從身體割下,生殖器就由身體重要部位變成一段肉條。他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這一段肉條,一點一點觀察。以前在刑偵系學過法醫學教程,教材里對生前傷和死後傷有非常細緻的描述,從眼前的生殖器來看,創口皮膚裂開,但是收縮不明顯,創口不太寬,應該是死後不久形成的創口。用更通俗的話來描述:兇手先將受害者刺死,隨即割下了生殖器。
這是卷宗里有過的結論。
反覆觀察多次以後,侯大利將放大鏡放回桌上,閉眼休息。一閉上眼睛,那種類似攝像機回放功能的獨特能力自動啟動,腦中清晰地浮現出蔣昌盛頭部傷口畫面,隨即又出現被割下來的生殖器畫面。
兩個圖像在腦中並排,不停旋轉,演變成大學時期很熱衷的《超級找碴王》節目。《超級找碴王》是從數萬塊魔方中找出不同點,難度遠遠高於兩個圖像找異同。兩處傷口在頭腦中反覆轉換位置,突然間,侯大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他打開投影儀,放大受害者身體和生殖器相片,終於發現一點微小異常:生殖器留在身體部分左側比右側稍稍少一些,也就是說傷口並非平行,而是從左到右略有一點傾斜。拍攝時傷口血肉模糊,若非有細緻入微的觀察,很難發現微小區別。侯大利再放大被割下的生殖器相片,確實有不明顯斜痕。
出現這種斜痕,左手持刀的概率很大。
蔣昌盛頭顱上的傷痕顯示兇手大概率是左手持圓頭錘,如果殺害王濤的兇手也曾經用左手持刀,那麼兩案之間就有了至少一個共同點。
侯大利反覆觀察相片,確定自己判斷不錯,興奮地給搭檔田甜打電話。
田甜剛在監獄看過生病的父親,情緒沮喪,冷冷地道:「別給我談案子,沒興趣。」
侯大利滿腔熱情被潑了一盆冷水,放下電話後,慢慢冷靜下來,重新審視自己的發現。他克制住立刻給朱林打電話的衝動,到樓下轉了一圈。大李一瘸一拐地跟在侯大利身後走了走,隨即又回到小窩,趴著不動。
刑警老樓仍然只有一人,專案組其他成員不知去向。他走了一圈後,為了壓住激動心情,到樓下健身房做運動。
「去看看。」田甜出現在健身房門口,神情還是冷冷的。
侯大利沒有計較田甜在電話里的態度,擦掉汗水,三步並兩步上樓。
田甜仔細用放大鏡觀察被割掉生殖器的細節後,道:「拍照角度有可能偏差,不能作為證據。現場拍照技術也一般,僅憑相片,很難準確判斷。」
侯大利道:「我們可以還原當時的情景,兇手捅刺了受害者六刀,全部在當胸處。這六刀都是右手持刀,為什麼在割生殖器時改為左手持刀?我認為兇手刺了六刀以後,情緒完全放鬆,下意識就使用了自己的習慣手,也就是左手。捅六刀是刻意控制,割生殖器是自然反應,這和使用語言差不多,有的人平時有可能長期使用第二語言,但是在最危急時刻,或者彌留之時總是會說母語,母語和左撇子一樣,才是最本能的行為方式。」
田甜抄著雙手,道:「僅僅是這張相片,你不能說服我。」
下午三點,朱林來到刑警老樓。聽罷侯大利講解,朱林站在投影儀前久久不說話。過了良久,他撥通電話,道:「姜局,你到老樓,似乎有點新發現。」
十來分鐘後,老薑喘著氣來到檔案室,樊傻兒跟在其身後。老薑平日總是和藹老頭形象,站在投影儀前,變回一尊氣勢逼人的老神,眼神逼人,道:「什麼發現?」
侯大利選出蔣昌盛顱骨受傷的相片和王濤生殖器被割掉的相片,指出兩者之間的聯繫。
樊傻兒揉著眼睛,左看右看,也沒有能夠看清楚割掉生殖器那一刀細微的傾斜度,於是唱反調,道:「變態,你這種說法是亂扯。你說的傾斜度就算真實存在,兇手真是用左手割雞雞,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兇手作案時往往會有各種意外情況發生,比如,右手捅了六刀,手酸手軟,割小雞雞的時候換個手。再比如,右手在捅人的時候被割傷了,割小雞雞也可能換手。」
田甜補充道:「樊勇話糙理不糙,當前最關鍵的是實物缺失。若是當年保存了割下來的生殖器,那就好辦了。」
老薑看了朱林一眼,豎起大拇指,道:「你當年賴在我辦公室不走,非要買專用刑偵保管櫃,確有先見之明。」
朱林道:「堂堂江州市刑警支隊,沒有像樣的專用櫃,丟臉。」
侯大利聞言一驚,道:「被割下來的部分還保留著?」
朱林點頭,道:「命案未破,這就是重要物證,怎麼能丟掉?全部在支隊保管櫃裡。」
田甜沒有料到還有保存至今的生物檢材,喜出望外。這是發自內心的喜悅,沖淡了從監獄出來的沮喪。
眾人到達刑警支隊時,分管副局長劉戰剛已經坐在支隊辦公室。大家也不寒暄,直奔物證室。
按照《法醫學物證檢材的提取、保存與送檢》要求,法醫學物證檢材需要低溫放置。江州市公安局物證保管室是整個山南最先進的,購置的雙門物證保存櫃控溫精準,溫濕度同時顯示,裡面存放著未破命案的法醫學物證檢材,除了王濤被割掉的身體組織,還包括其他案件的毛髮、鼻涕等等。
分管副局長劉戰剛參戰,刑警各單位不敢怠慢,老資格李法醫親自檢查受害人被割掉的生殖器。田甜主動戴上久違的手套,站在老法醫身旁。
老法醫親自對保存下來的法醫學檢材進行分析之後,得出結論:兇手割生殖器時,左手持刀。
圓頭錘敲頭用的是左手,頭頂只有一個傷口。
割生殖器用的左手,是在刺完六刀後以後發生的行為。
這是蔣昌盛案和王濤案在目前最大的相似之處。這個相似點對於確定偵查方向很有用。真實的偵查工作並非如小說電影中那麼波瀾起伏,偵查員會做很多枯燥和無趣的工作,這些枯燥工作往往無趣,卻能直接剝去犯罪嫌疑人的偽裝。
侯大利向朱林提出建議:「蔣昌盛案和王濤案有可能是一個兇手所為。我建議如果有新發命案,105專案組應該參戰,通過新案或許能挖出老案的線索。」
「105專案組當然可以參戰。我給劉局講一講。」
侯大利在努力尋找「殺害楊帆的兇手」,所以努力將105專案組與新發命案聯繫起來。朱林對此心知肚明,恰好這個建議也正是自己曾經提出過的建議,於公於私都有利,沒有否決。
主管刑偵副局長劉戰剛同意此建議。為了進一步提振士氣,劉戰剛還特意到專案組小會議室召開較為輕鬆隨意的討論會。
劉戰剛開門見山地道:「專案組工作卓有成效,發現了蔣案和王案存在的疑似相似點。萬里長征往前走出第一步,凝聚了所有參戰偵查員的心血。但是距離破案還早得很,大家要有心理準備,絕不能懈怠。大家在案子裡有什麼想法,可以隨便談。」
樊傻兒脫口而出,道:「如果真有一個連環殺人兇手,肯定還要作案。換句話說,他繼續作案,我們才有破案機會。從破案角度來說,我還真希望連環殺人犯繼續作案。」
「樊傻兒,住嘴。」朱林打斷了樊傻兒。
樊傻兒說的是真話。在生活中很多真話只能意會,卻不能明確說出口。明確說出口,那就是政治不正確。
樊傻兒是老刑警,心直口又快,卻並不愚笨,知道說了錯話,趕緊揮手道:「呸,呸,我收回。」
消失多年的兇手又出現了
周日,《江州日報》副社長朱建偉起床後就接到好消息:市委常委會在周一要討論人事,報社社長在討論之列。說得更直接一些,常委會之後,他將由副社長變為社長。
刮鬍須之時,他回想起七年前來到《江州晚報》再到《江州日報》的點點滴滴,很是感慨。
七年前,朱建偉從縣級報社調到晚報當普通記者,開始了一場新的人生之旅。在這七年時間裡,他是報社最勤奮的人,所有心思都撲在工作上。付出總有回報,七年時間,他通過辛苦工作,從一個普通記者爬到江州報社副社長位置。
早飯前,朱建偉到書房寫了一幅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歸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是朱建偉最喜歡的一幅字,每當工作上遇到挫折之時,總會在心中反覆默念這幅字,這幅字成為他重新鼓起勇氣的精神寄託。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建偉很滿意今天早上的書法作品,用鎮紙將作品壓好以後,來到廚房,對正在弄早餐的老婆劉紅道:「今天這幅字寫得不錯,你去裱起來。我搬了辦公室就掛在新的社長室,這將是《江州日報》所有員工都要記住的格言警句。」
劉紅道:「常委會還沒有研究,你就這麼肯定能當上社長?」
朱建偉驕傲地道:「書記、部長都認可的事情,怎麼會變?今天我去釣魚,放鬆放鬆。當了社長,事情更多,唯一愛好多半要被剝奪。晚上我們要來一盤哪,熱烈慶祝你的老公當上社長。」
劉紅打掉伸進衣服里的大手,嗔道:「我在做飯,別摸摸搞搞。」
「夫妻間不摸摸搞搞,那關係就到了崩潰邊緣。」
與妻子說笑一陣,朱建偉喝稀飯,吃包子,而後背著漁具,下樓開車。
對釣魚高手朱建偉來說,江州最好的野釣地點不是江州河。江州河流經城區,污染比較嚴重,裡面的魚有一股煤油味道,郊區李家水庫上游才是野釣的最好地方。朱建偉帶了麵包和牛奶,準備好好過一把野釣癮。
晚餐時間快要到了,朱建偉還是沒有回家,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劉紅最初還以為丈夫又去喝酒,沒有在意。
黃昏時分,一陣刺耳的電話聲永遠改變了劉紅的生活。派出所打來電話:朱建偉溺水身亡。
刑警老樓,朱林接到重案大隊電話後,整個人如同打了興奮劑,打通檔案室座機電話:「通知專案組全體成員,前往李家水庫。」
以前在當刑警支隊支隊長時,案子忙不完,朱林總想忙裡偷點閒,過一過普通市民生活。到了刑警老樓後,他可以正常下班,天天過普通市民生活,最初還覺得不錯,時間久了,閒得發慌,慢慢感到生活失去目標和意義。新案驟起,他感覺真如久旱逢甘露,身上霉斑一掃而空。
專案組平時透著幾許散漫,兩個小組各行其是,到了關鍵時刻居然沒有掉鏈子,所有成員在十分鐘之內到齊。
兩輛警車來到李家水庫,專案組五個人下車,來到第三道線外。
發生命案設立三道防線是當年朱林定下的鐵規矩,第三道防線之外是無關人員;第三道防線和第二道防線之間的區域可供記者以及當地幹部使用;第二道防線和第一道防線之間的區域可供警方指揮員、救援人員和後勤人員使用;第一道防線之內則只能是勘查人員、法醫和骨幹偵查員。
朱林來到第二道防線和第一道防線的指揮崗位。新任支隊長宮建民正在發火,道:「誰叫你們用粉筆畫圈?粉筆是外來物質,能少用就少用!」
很多偵查員在案發現場都習慣用粉筆和白灰來畫圈,這是朱林最討厭的做法之一。朱林當了多年支隊長,影響了一大批骨幹,宮建民便是其中之一。宮建民完全接受了不用粉筆和白灰畫圈的方法,發現從責任區刑警中隊抽調過來的民警李大嘴正在用粉筆畫圈,便毫不留情地當場批評。
李大嘴正準備將十來厘米長的粉筆線擦掉。宮建民又道:「畫上了,就別擦,越擦越糟糕。李大嘴,你雖然是老刑警了,到了重案大隊得重新學。」
李大嘴老老實實點頭,見到徒弟侯大利,有幾分尷尬。
宮建民道:「朱支,進去看一看。」
朱林揮了揮手,道:「我不去了,讓小侯和田甜進去。他們的任務是查看這個案子是否和老案有聯繫。」
田甜是老法醫,宮建民不反對其進入核心區。他對侯大利道:「你勘查過命案現場沒有?」侯大利道:「沒有。」宮建民眉頭紋很深,道:「那你別進去。」
朱林道:「小侯刑偵系畢業的,水平很高,懂規矩。」
宮建民給了朱林面子,道:「去吧,不要擾動現場,聽田甜指揮。」
侯大利跟在田甜身後進入核心區。
手套、鞋套、口罩和帽子是江州刑警進入核心現場的標配。侯大利穿戴完畢後進入現場,眼皮上特殊的眉毛完全豎立起來,雙眼如掃描儀一樣,將現場情況掃描進大腦。掃描過程中,侯大利嗅到了與蔣昌盛案相同的味道,臉色越來越嚴肅。他腦中出現了一幅圖畫:兇手用兇器猛擊受害者頭部之後,用力將其推下水庫。
湖邊兇手「影片」與當年蔣昌盛案基本一致。
侯大利進入核心區以後,儘量不去看水邊,免得身體發暈。可是,朱建偉是從小道摔到湖底,他必須從小道上邊往下觀望。
風吹過,水面泛起漣漪,遠處管理房的燈光照在水面,隨波亂動。這本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對侯大利來說就不太美妙。他為了確保不掉進湖裡,抓住湖邊小樹,這才探出頭,查看水邊摔落點。
水面隨風搖晃,侯大利頭腦眩暈,胸口煩悶,差點吐了出來。
重案大隊大隊長黃衛一言不發地站在核心區觀察周邊環境,見到侯大利緊抓樹枝,走了過去,道:「恐高?」
侯大利仍然抓緊樹枝,道:「感冒。」
105專案組是輔助單位,侯大利和田甜看罷命案現場之後,回到第二道防線。
現場勘查和法醫檢測完畢後,參戰民警借用水庫管理房召開現場分析會。首先是現場勘查民警匯報,其次是法醫匯報,最後是最先來到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匯報發現屍體前後的情況。
湖邊小道是開放的水泥路面,現場幾乎提取不到有用信息。
法醫經過初步檢驗,暫時明確四點:一是死者口、鼻部沒有蕈狀泡沫;二是立毛肌收縮,形成雞皮疙瘩;三是屍體雙臂骨折,符合高空墜落特徵;四是屍體摔落在湖面,顱骨有兩處明顯骨折,一處是顱頂骨折,傷口較大,另一處在偏右側有一處骨折,傷口稍小;致死原因是從高空墜落形成頭部骨折。更準確的報告要等到對屍體解剖結束後才能形成。
主管副局長劉戰剛問道:「能不能確定為意外事故?」
李法醫道:「從現場檢查的情況來看,朱建偉雙臂骨折,說明摔到湖底時伸出雙手護頭,意味著摔下時仍然活著。若是摔下湖底時已經死亡,雙臂不會護住頭部。」
劉戰剛聽得很認真,道:「如何解釋顱頂有兩處骨折?」
李法醫聳了聳肩膀,道:「水庫底部有很多石頭,摔下時,極有可能有兩塊尖石恰好在頭部這個位置,形成了這處骨折。他摔落水面以後,頭部浸在水中,這給我們屍檢帶來了一些難度。而且死者身體全部落下後,擾亂了尖石位置,加上水面干擾,現在無法一一復原當時現場情況。」
劉戰剛道:「首先我要判斷是不是案件,老李,你從法醫角度來談談,不要含糊。」
李法醫苦著臉,道:「從現場檢查來看,暫時沒有發現人為造成的傷痕。最終結果還得看更詳細的屍檢結果、毒物檢驗結果,以及痕跡技術員提取的衣物檢測結果,這樣得出結論才全面。」
既然極有可能為意外事故,所有參戰刑警神情明顯輕鬆。
當年楊帆落水以後,警方給出了意外落水的結論。由於給出了意外落水的結論,到了現在楊帆落水之事連卷宗都沒有。這一次又出現了落水事件,侯大利深覺蹊蹺。
法醫匯報結束,劉戰剛又轉向派出所民警,問:「今天是周末,釣魚的人不少,有沒有目擊者?」
派出所民警道:「最先發現屍體的是水庫管理員,他們是從上游管理房回來,無意中發現湖邊趴著一個人。這個地點恰好有一個拐彎,視線不好,通過我們走訪調查,暫時沒有目擊者。」
當最先到達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匯報結束以後,劉戰剛道:「朱支,105有什麼意見?」
一直默不作聲的朱林道:「侯大利和田甜進入了現場,由侯大利來談吧。」
雖然侯大利在陳凌菲案件中曾經表現出色,肯定要獲三等功,可是在宮建民心目中這個新刑警在陳凌菲案中有運氣成分在裡面,他暗自堅持認為:「一個真正命案現場都沒有經歷過的刑警,絕對不會是優秀刑警,侯大利有潛力,那也得多經歷幾個案子才行。」
有了這個想法,支隊長宮建民對老前輩朱林特意點名,由侯大利代表105專案組來談案情頗不以為然。
在技偵、法醫和派出所民警匯報時,侯大利將朱建偉落水現場所有信息都輸入腦海之中,並且構建出一個三維立體圖形,與蔣昌盛、楊帆落水現場進行比較。三個現場圖形在他腦海中彼此重合、對比,讓他很快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在蔣昌盛案中,河岸發現了散落的四條黃瓜,但是沒有尋找到血滴,沒有找到血滴的原因極大可能是蔣昌盛有戴帽子的習慣。侯大利來到專案組一直在研究蔣昌盛案,熟悉案件細節,在聽大家分析朱建偉落水之事時,很自然地就以蔣昌盛案件作為參照來研究這次「落水事件」,特別是「朱建偉顱骨偏左側處骨折」讓他想起蔣昌盛案行兇人的左手。
面對眾多老刑警,侯大利緩緩開口,道:「朱建偉離開家時有沒有戴帽子?」
這是一個極為怪異的問題,參戰刑警都皺眉思考侯大利問這個問題的原因。
李大嘴隱隱為自己的徒弟擔心。在場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雖然侯大利文憑硬,人也聰明,畢竟經驗淺,若是在案件分析會上開了黃腔,以後絕對會被老刑警看輕,這很麻煩。
宮建民問道:「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侯大利道:「我研究過蔣昌盛案,當時蔣昌盛頭顱就被人用錘子敲過,沒有在小路上找到血跡的原因極有可能是戴有帽子。如果朱建偉顱骨偏右側處的骨折是在小道上形成,那麼拋出血滴的可能性極大,我們應該在岸邊樹葉中查找血滴,找到血滴,那就是兇殺案,找不到血滴,就有多種可能性。」
讓105專案組參戰的主要原因是在新案中尋找老案的線索,侯大利以老案來推斷新案,符合邏輯。
宮建民馬上安排刑警調查此事。調查組刑警隨即打電話給劉紅,得到準確答案:朱建偉從來不戴帽子。
「侯大利,這可是六七米的懸岸,不是一件小工程。」劉戰剛對眼前富二代小刑警很有些好奇心。此人除了富二代這個背景以外,還是師父朱林點名進入專案組的,以師父的眼光,富二代小刑警應該有兩把刷子。
這是一個極為大膽的建議,也是花費時間、人力和金錢都極大的建議,最後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侯大利沒有猶豫,用肯定的語氣道:「如果頭顱上只有一處撞傷,那我不會提出此建議。從傷口形狀來看,其實有一處骨折很接近鐵錘形成的傷口。」
李法醫道:「我在現場只是大體上進行檢查,具體情況還得等正式屍檢結論出來。晚上我加班看一看骨折線,查了骨折線,就容易判斷出來骨折形成的先後順序。如果另一處骨折明顯早於頭頂處的大窟窿,那就有問題。如果是摔下來同時導致兩處骨折,應該能看得出來。」
這是一個穩妥的建議。
侯大利當即提出反對意見,道:「如果岸邊有血跡,晚上下雨,血跡就會被沖走。事不宜遲,立刻檢查懸岸。」
他提出這一點是從楊帆案中得到的教訓,楊帆失蹤不久,天降暴雨,毀掉了所有痕跡。這是切膚之痛,他印象極深。
幾個領導低聲商量幾句,最後劉戰剛拍板,徹底調查六米高的湖岸上,尋找有可能出現的血滴。
宮建民有些遲疑,道:「若是放繩子下去尋找,極有可能破壞有可能存在的血跡。最妥當的辦法是搭架子,儘量少擾動岸邊樹葉和草叢。現在天晚了,等到工程隊將材料運過來,也得從明天開始。我建議先等待解剖結果,再說搭架子查血跡的事情。而且,局裡財務審得嚴,這筆開支不小。」
「國龍集團江州公司做工程非常有經驗,我讓他們連夜派人來搭架子。」侯大利是國龍集團太子,由他發話,國龍集團江州公司肯定會盡全力。劉戰剛是刑警出身,知道破案必須搶時機,略為思考,同意了侯大利的提議,並要求技術室派人守在湖邊,架子搭起後立刻搜索懸岸。
侯大利打了一通電話以後,半小時,就有三個工程師來到湖邊查看現場,商量方案。
工程隊討論搭架子時,李大嘴將侯大利拉到一邊,語重心長地道:「你娃太魯莽了,完全不知道隱藏鋒芒。」
侯大利道:「這是破案,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和隱藏鋒芒有什麼關係?」
李大嘴拍著侯大利肩膀,道:「這裡面有點微妙,剛才那番話如果朱支來說,屁事沒有,到時找不到線索,最多就是查否一條線索。你來說,若是找不到血跡,別人就會說你是青屁股娃兒,辦事不牢靠,瞎扯。還有人會說刑偵系出來只會掉書袋,實際辦事不行,沒有真本事。下次別自己逞能,你有想法要通過朱支的嘴巴說出來。」
侯大利淡然地道:「謝謝師父。我只想當一個能破案的刑警,對當官沒有興趣,別人議論關我屁事。」
李大嘴道:「你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沒有人生活在真空,當刑警還得會應付各種關係。我就是以前太耿直,話也多,到現在還是這個狗屁模樣。」
工程隊安了燈,準備好光源。天黑盡,燈光大亮,無數工人下到湖底,連夜施工。
侯大利給田甜打去電話,詢問解剖結果。田甜正在給李法醫當助手,取下沾滿血跡的手套,拿過手機,道:「才開始,別打電話。」
腳手架從湖底往上搭到一米,沒有找到血跡;搭到兩米,仍然沒有找到血跡;搭到三米時,還是沒有找到血跡。搭到四米時,侯大利雖然暗自有些忐忑,可是面對現場技術民警懷疑的眼光,顯得非常鎮靜。
現場瀰漫起懷疑和焦躁氣氛。
留在現場的李大嘴在核心區外走來走去,替徒弟著急,急得手掌都抓緊了。
晚上十一點,田甜打來電話:「你的判斷是對的,頭骨有一處骨折是被鈍器擊打形成,通過骨折線來判斷,早於顱骨頂端的骨折。」
這是比較好懂的道理,頭骨受鈍器打擊會形成骨折線,其後再次摔骨折,其骨折線在前面形成的骨折線處將停止。通過觀察停止點,就可以判斷出受傷的先後順序。
接到電話,侯大利鬆了一口氣:通過解剖證明朱建偉死於鈍器,那麼此案就是兇殺案,並非意外事故。
李大嘴得知此情況,指著徒弟道:「你娃運氣好,否則真不好說。」
腳手架處傳來一陣高呼:「在樹葉上發現血滴!」
侯大利這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氣,道:「老天有眼,找到血滴了。」
李大嘴拍打徒弟的肩膀,道:「你娃撞了狗屎運,天大一個狗屎運。」
找到血滴後,還需要證明是從朱建偉身上流出來的血,才能最終確定朱建偉是否受傷後摔進水庫。如果朱建偉真是受傷後跌進水庫,那麼就有了立案偵查的根據。雖然還不能確定發現的血滴是否來自朱建偉,但是發現血滴以後,兇殺可能性激增,重案大隊神經緊張起來。
找到血滴不久,李法醫做出了正式的屍檢報告,雖然死者胸腔腹腔大量積血、肝臟脾臟腎臟破裂,符合高墜特點,但是其中有一條非常關鍵:顱骨是脆性物質,其遭受打擊後產生放射狀裂紋即骨折線,傷口較大的A骨折線在延伸過程中被B骨折線所阻擋而中斷,所以較小的傷口出現在前。從傷口形狀分析,是由圓頭錘造成。
在岸邊樹葉上發現數量不少的血滴,結合李法醫給出的報告,可以確定朱建偉墜湖非意外事故,而是被人謀殺。
刑警支隊連夜在管理房處召開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