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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2024-06-03 12:44:41 作者: 平生未知寒

  這處小巷深處的宅子某處屋頂上,一入這座宅子之中便消失不見蹤影的青槐正坐在屋頂上,看著遠處那處涼亭,微微一笑。

  在她身旁,有個穿著布裙,臉色泛白,但神情恬靜的女子,大白天依然撐著一把油紙傘,將自己玩玩全全遮擋進了傘下,此刻她正坐在青槐身旁,陪著這位青衣少女在屋頂枯坐。

  剛才青槐出聲喊出一句笨蛋之後,這個原名叫做荷華的女子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此刻見青槐喊過笨蛋之後仍舊沒有離去的打算,便有些疑惑的問道:「青槐姑娘,怎麼還不去幫他?」

  青槐神情平淡,「總要讓他見識過這座山河的險惡之處才行,要不然這麼一個小地方走出來的人,去了外面,還不得被人吃干抹淨了?」

  荷華捂嘴輕笑,心想著青槐姑娘你看著也不大,怎麼說話總是老氣橫秋的。

  青槐轉過頭看了看荷華,不解的問道:「剛才打賭的時候,你為何這麼篤定?」

  「因為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其他可能發生的結果了,我和黃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當時嫁過來的時候我便知曉他會來找我,既然都來了,怎麼都不會因為我現在變成鬼了就嫌棄我的,倒是我,之後肯定怎麼都不該耽誤他了。」說起黃近,荷華眼神溫柔。

  「其實荔枝姐姐也不算是壞人,要不是她被人傷得太深,怨念太重,本來都可以去投胎了,現在走不出這座宅子,也投不了胎,其實很可憐的。」

  青槐問道:「她把你都害了,你還不怨她?」

  荷華搖搖頭,神情平靜。

  

  青槐默然無語,對於這男女之間的情愛,其實她不太懂,在妖土那邊,她也不曾見過父親有過多在意娘親,娘親偶爾提起父親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般溫柔,父親是妖土那邊聲名赫赫的人物,娘親雖然並不像父親那般,有這麼大的名頭,但其實也不是一般人,這次離家之時,父親知道此事,倒也沒有攔著,只是囑咐了兩句,倒是娘親,雖說眉目之中有些擔憂,可也不曾多說,思來想去,可能也只有這種普通人才對情愛兩字始終放不下吧?

  青槐忽然開口說道:「我只是答應了那傢伙的師父,要把他帶到延陵和大余邊境,再加上他救過我一命,要不然,哪裡會正眼看他。」

  荷華不知道延陵是什麼地方,至於大余便更是不知道了,像她這種一方小國百姓,這輩子連京城都不曾去過,哪裡還知道這山河之中還有更廣闊的地方,因此對於青槐這句話,她不曾應和,只是心裡想著青槐姑娘肯定是心口不一。

  這屋頂上的一妖一鬼各自心裡都有些想法,可又都沒有說話。

  布裙女子忽然站起身,輕聲說道:「青槐姑娘,等會我就走了,你不要告訴他。」

  青槐點點頭之後還是問道:「不再看看他?」

  布裙女子搖頭,笑容乾淨。

  青槐不再多說,只是站起身來,一步跨下屋頂,來到那座涼亭外的假山上,看著喘著粗氣的李扶搖和那站在原地張望的紅衣女鬼。

  當一身青衣的青槐來到場間,李扶搖這才鬆了口氣,他此時的心情大抵又不是說劫後餘生的喜悅,反倒是覺得能見到青槐的安心。

  青槐站在假山上,看著李扶搖問道:「怎麼樣,這次我救過你之後,是不是就要扯平了。」

  李扶搖苦笑不語。

  青槐卻知道,有些東西哪裡是說扯平便真的扯平的。

  那紅衣女鬼現如今看著這個顯然不普通的少女,眼裡有些忌憚,可也沒有急著出手,她仰起頭,看著青槐,神情漠然。

  青槐平靜道:「我不太喜歡有人這麼看我。」

  話音落下,青槐微微伸手,一縷氣機從衣袖飄出,很快便變成一條綠色絲線,僅僅眨眼間,便如同一條繩索一般將紅衣女鬼束縛住。

  青槐走下假山,沒有去看她,只是一邊走一邊說道:「孤魂野鬼。」

  紅衣女鬼面目猙獰,不斷掙扎,可不管怎麼掙扎,始終是掙脫不開那條看似細長的綠絲線。

  青槐來到李扶搖身旁,瞥了他崩開的虎口,輕聲說道:「想讓你看看這山河險惡,順便替陳嵊教你點東西,怨不怨我?」

  李扶搖咧了咧嘴,乾笑道:「哪裡會怨你。」

  青槐點頭,「很好,要是你說怨我,我今天肯定要把你揍成豬頭。」

  李扶搖愕然。

  青槐看向黃近,「你知道她不是她,所以我殺她,你有沒有意見?」

  黃近微微出神,可片刻之後便回神問道:「荷華在哪裡?」

  青槐平靜道:「早已經投胎去了,這女鬼被這座宅子裡的人家誤以為與外人有染,便將其投入井中,生生溺死在其中,可她怨念不散,故而魂魄不散,成一野鬼,報復此人家,整座宅子裡的人盡數死去,她雖說與此事無關,但也被牽連,也死了。也不是人人死後都可成鬼的,因此她早已去投胎了,你見不到她了。」

  這個讀過半輩子書的讀書人哦了一聲,顯得很沮喪,他小聲問道:「能不能再讓我看看她?」

  青槐不說話,表示默許。

  黃近抹了把臉,想要再去看看那紅衣女鬼,卻發現那女鬼面容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張臉,雖說都是女子,可卻是天壤之別。

  黃近低著頭,笑了笑,「可以了。」

  青槐轉過頭,看向那面目猙獰的紅衣女鬼,平靜道:「你被束縛在這座宅子裡,走不得,也成不了其他氣候,我不是什麼好人,最後還是讓你再選一次,是結束還是繼續一個人呆在此地?」

  紅衣女鬼臉上的猙獰之色不再,復歸平淡。

  她淒涼一笑,「仙師真能了結我的痛苦?」

  青槐輕輕點頭。

  紅衣女鬼沉默了片刻,最後輕聲道:「仙師動手吧。」

  青槐微微屈指。

  那紅衣女鬼身上的綠絲線開始遊走,紅衣女鬼臉色反倒是顯得極為淡然,黃近踉蹌兩步,來到紅衣女鬼身前,不甘心的問道:「荷華她真的走了?」

  紅衣女鬼疑惑問道:「你真還想著她?」

  黃近狠狠點頭。

  紅衣女鬼的身軀已經開始漸漸消散,可她卻是低頭喃喃道:「這世上真的還有好男子?」

  說完這句話,紅衣女鬼便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黃近伸出手,復而又很快收回來,他喃喃道:「你不是她啊。」

  青槐平靜轉身,只說了一個字,「走。」

  李扶搖收起來那把柴刀,丟給黃近,揉了揉胸口,跟著青槐向府外走去。

  留下黃近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這位膽大到敢提刀來搶親的讀書人忽然淚如雨下,一發不可收拾。

  在青槐面前他沒哭,在李扶搖面前他也沒有哭,可等無人時,黃近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他任由眼淚滑過臉龐,不去擦拭,就這樣呆站在原地。

  這座宅子裡很快便只有一個讀書人的輕聲嗚咽聲。

  在遠處,黃近註定看不見的地方,李扶搖和青槐站在遠處看著黃近,李扶搖問道:「那叫荷華的女子應當還在吧?」

  青槐轉頭,看了李扶搖一眼。

  李扶搖擺擺手,「只不過那女子身死肯定是真的。」

  青槐譏笑道:「想不到你一點都不笨。」

  「若不是你見過了那女子,要不然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李扶搖說了這麼一句話,算是當作解釋。

  青槐忽然問道:「李扶搖,你說,這男女之間痴纏一事,到底是好是壞?」

  「怎麼說?」李扶搖一挑眉。

  「自然是修行之事。」青槐一臉理所當然。

  李扶搖不確定的說道:「陳嵊沒有說這情愛之事影響修行啊。」

  青槐譏諷道:「你那便宜師父倒是不在乎。」

  李扶搖沒有接話,只是看著遠處,有個撐傘的女子正在遠處看著黃近。

  李扶搖努嘴,「這就是那位女子了。」

  青槐沒有搭話,只是看向那女子。

  撐傘的女子在遠處看著黃近,無聲淚流。

  良久之後,女子從傘下伸出手,可惜那隻手才伸出傘下,便好似被什麼東西灼燒了一般,開始泛起白煙。

  女子好似不覺,反倒是將傘直接扔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可仍舊沒有往前走過哪怕一步。

  肉眼可見,那女子身軀開始漸漸化為白煙。

  黃近仍舊是呆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等到女子身軀已經完全消散之時,黃近福至心靈,驀然轉頭,可身後空空蕩蕩,除去一把傘之外,哪裡還有其他什麼東西。

  黃近走過去,撿起那把傘。

  收好抱在懷中。

  這把傘分明便是他送出去的東西。

  他開始四周張望。

  仍舊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最後黃近才低聲道:「你怕我傷心,所以最後一面都不肯來見我?」

  沒人回答他,可他卻點了點頭。

  他站在傘旁,張開手,好似是想把某人擁入懷中。

  而那個位置正好是之前那女子站的地方。

  李扶搖沒來由的想起了半句前賢詩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明明是知道那詩句是那位前賢的思鄉詩句,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偏偏覺得很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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