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熱服不登門
2024-05-01 00:17:24
作者: 火元寶
晨光暖洋洋地照在臉上,不知不覺已經凌晨四點了,我站在整座殯儀館的正中央,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吸著二手菸火氣。
進大門左手邊是門衛室,有窗戶兩扇,右手邊是兩層服務樓,有窗戶二十扇,後門正對著是車庫,車庫左邊是兩層入化樓,有窗戶十六扇,右邊是兩層後勤樓,有窗戶八扇。
一共四十六扇窗戶,我數了好幾遍,我知道,再也沒有比我更無聊的人了。
也許精神病真的會遺傳!
我現在很焦慮,這裡不繁華與不熱鬧,只有無盡的死與靜,我很佩服爺爺、師父、阮威,他們能在這種壓抑的地方,一干就是幾十年!
我的後半生也會在這裡度過嗎?我不敢想下去……
「食堂開門了,走!」
阮威連著嘬了幾口,隨後吐出了一朵大烏雲,他將菸頭彈到地上,星火燃燼後,我看到地上多出了好幾根菸蒂。
看來無聊的人不止我一個,只是大家打發時間的方式不同而已。
阮威可能餓壞了,三步並兩步就進了食堂,我早就過了餓勁兒,現在除了困就是困,只是沒想到阮威這麼執著,非要吃完早飯再回去補覺。
我看到食堂的牆壁上,寫著一行紅字:營業時間,早五點半到晚五點半。
我撓了撓頭,阮威這是急著去做飯吧?
「進來啊,快點!」阮威把腦袋探出來,朝我招了招手,這是叫我去幫廚嗎?
我有些猶豫,雖然我沒有披麻戴孝,可我畢竟是服孝期,要是我去做飯的話,會不會討人嫌啊!
服孝期間的子女是不能隨便走親訪友,更不能去有疾病的人家裡串門,老人常說,百天百怪,活人勿見,黑孝一戴,啥仇都散。
在百天內,服孝的人儘可能不要見人!
因為亡人也是人,是人就有善也有惡,善人自然百事百吉,可惡人的話,那是活著作妖,死後也不消停,指不定會鬧什麼么蛾子。
活人有陽氣足的時候,就有陽氣低的時候;活人有運勢高的時候,就有運勢差的時候。
也就是所謂的點高點低,一旦陽氣和運勢都低迷,再遇到兇惡事多愛作妖的亡人,那就會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輕則把惡靈招到自己家裡,大病一場,重則瘋癲自殘,最嚴重的靈元會被直接帶走。
即便是十萬個亡人里出一個作妖的,可全世界每秒鐘就有兩個人死亡,再小的概率也擋不住大基數,更何況這種事發生在誰家裡,帶來的傷害都是百分之一百二!
正因如此,自古就有穿熱服不登門的說法,除非是仇家來的!
我這撿過骨灰的手去做飯,那不是誠心給人添堵嗎?
可架不住阮威生拉硬拽,我只好硬著頭皮進了食堂,尋思著等下要是讓我幫忙做飯,我就找個藉口開溜,人家不明說,自己也得識趣不是。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站在大堂可以清晰地看到廚房裡的一舉一動,此時兩個中年女人正在後廚全神貫注地忙活著,以至於我倆都進來半天了,她們都沒發現。
「裡面那個胖一點,老一點的,是咱們館的廚神,大家都叫她甄姨,你也這麼叫就行,後面那個壯一點,黑一點的,是門衛老尚頭的媳婦,她兒子今年剛十八,你叫她喬大姐就行。」
阮威指著她倆說道,要不是後廚機器和煙機的聲音太大,我看他准得挨揍!
阮威拉著我找了一個座位坐下,這我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幫廚就好!
我朝四周張望了一下,這食堂還挺大的,看樣子是對外開放的,也不知道誰心這麼大,敢來火葬場吃飯!
我粗略算了一下,有十張桌子,四十個座位,其中有三張桌子上有辣椒油瓶,兩個桌上有大蒜,只有我們這張桌是油鹽醬醋蒜都齊了的,呃……我這該死的強迫症!
「得等會哈,面剛活上!」
我倆都坐半天了,甄姨這才注意到我們,滿臉堆著笑從後廚走了出來,我看她兩隻手上還粘著麵糊,她看上去跟師父差不多大,應該也得有六十多了,只是魚尾紋比師父多太多了。
工作的關係,爺爺和師父常年面無表情,所以臉上的褶子就少,看來我以後工作的時候,也要板著一張冰塊臉了!
「不急,我倆在外面都等半小時了,不差這一會!」阮威吃了幾口鹹菜墊肚子,吃齁了就喝開水,口淡了再吃鹹菜,我看他這架勢都能吃個水飽。
「活該你等!誰叫你昨晚不來吃飯,餓了吧?先墊墊吧!」
甄姨端上來一盤現切的香腸,別看她話里是嗔怪之意,可臉上還是笑盈盈的,臨走時她還掃了我一眼:「阮威,這小孩是誰啊?我咋瞅著這麼面熟呢?」
阮威癟了癟嘴:「廢話!張爺的親孫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能不像嘛!」
「你看我這眼拙了不是,孩子你是叫復生吧?」
我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甄姨好。」
「好,好,都長這麼大了,我天天聽你爺念叨你,可下是見到本人了,」甄姨說到這,臉色突然變得凝重了,她忙看向阮威,鄭重道,「張爺的後事,你都安排好了?」
阮威剛要把香腸送進嘴裡,聽到這,手就突然抖了起來,香腸掉在地上,他忙低頭去撿,可是久久都沒有起身。
「都辦妥了,有威哥在一切都很順利,謝謝甄姨掛念。」我急忙替阮威回道。
「那就好,面馬上就好,我去看看……」
甄姨說話時是帶著哭腔的,我看她捂著嘴巴,跑進了後廚,我的鼻頭也跟著一酸,可我還是忍住了淚水。
爺爺說過,人都有這一天,只是或早或晚,生而為人,我們就要學著去感悟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不以生喜,不以死悲。
莊子也說過,我們本就不曾出生,也不曾有生命形體和元氣,是恍恍惚惚的環境產生了變化,才有了元氣和形體,乃至生命。
從生到死,就是四季的交替運化,本來就沒有生,又哪有死呢?所以,我並不覺得爺爺死了,他還活在我們大家的心裡。
阮威起身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底濕潤了。
「人到中年萬事休!反倒是這眼淚越來越多了!」阮威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幹了一大碗涼開水。
阮威是殯儀館唯一的司機,因為要二十四小時待命,所以他滴酒不沾,只是煙不離手,他說是為了更好的工作,可我咋一點都不信呢!
我正和阮威閒聊著,甄姨就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出來了。
「也就是你倆有口福!這是我跟小喬的早飯,你倆都餓一晚上了,就便宜你倆了,等下還有包子油條豆漿,慢慢吃。」
「這是啥面啊?咋這麼黑呢?糊鍋底串煙了吧?」阮威拿筷子扒了著麵條,臉上寫滿了抗拒。
甄姨敲著桌子,吼道:「放屁!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是莜麵!」
「啥?屍油麵!」我嚇得從凳子上出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