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歸來，可伸縮性鐵蒺藜

  接通視頻邀請，渾身掛著雜草、泥土、融化掉的大雪，雷文豪就這樣闖入馮科的視野。

  往更遠看，金光銀光，雷光電光，佛光黑光，無盡黑暗裡殺出一條斑駁道路。風過處，疏鬆折斷的柳枝紛紛揚揚兜頭撒下，漫山遍野的災變生物從斐思妮山脈深處而來，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

  而在雷文豪身旁，站著一個女孩，看輪廓很美，漆黑微卷的長髮，濃得梳不開的睫毛以及紅似血色的唇，如果說白雪公主真實存在，想必就是她這個樣子吧。

  不過——初印象，馮科並沒有感覺到這女孩的美有多麼驚心動魄。直到女孩抬起頭時，她的神情木訥、冰冷，活像一尊塵封了千年的雕像。

  但是，隨著黑豬王們有規律的嘶吼咆哮聲出現，她就像破除了巫師的詛咒，由雕塑變回了鮮活又獨一無二的公主，蒼白的面色透出叫人歡喜心疼的粉紅，雙眼熠熠地、熠熠地——划過每一寸土地。

  轟轟轟——

  女孩虛壓向大地，本就坎坷不平的地面寸寸開裂，裂開數米至十數米寬的溝壑。周圍的柯爾特巨藤爆竹柳被連根拔起，下面幾十米深的根系，糾纏著半乾涸的沙子或者泥土，一扯就形成巨大的凹陷，引爆足夠吞噬一切的天坑。

  體型稍小的災變生物「噼里啪啦」地跌入天坑裡，但很快被更多的災變生物填滿。

  「瞧見了？震驚不？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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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文豪發出奪命三連問。

  馮科怔了怔，沒頭沒尾說了句：「想吃餃子了。」

  雷文豪淡淡「哦」了一聲，接著聲音拔高，難以置信道：「餃子？你還能想到餃子？哪裡來的閒工夫去包餃子？我們都快被災變生物生吞活剝了！」

  「不是，我意思這場景很像下餃子。」

  馮科摸了摸鼻子，朝著四周打量，繼而問：「瞧見和尚了沒？」

  雷文豪愣了愣，調轉一下身位，把遠處的視野拉入視頻，「在那。」

  遠處並沒有災變生物，覺宇、盧疏星和蕭瑟站成一排，背對著視頻鏡頭。盧疏星彎著腰，蕭瑟拍著盧疏星的後背，至於覺宇，伸出雙手似乎在身前搗鼓著什麼。

  對面站著七個神情木訥的歷練者，從穿著打扮來判斷，應該是兩個獵人，兩個魔法師，兩個異能師，一個槍械師。他們的姿勢有些怪異，看動作像是把什麼東西交到了覺宇手裡，可惜離得太遠，馮科看不真切。

  「能走近些嗎？我看不清……」

  雷文豪瘋狂搖頭：「可別，你是不知道，跟和尚過來的那小孩都快把腸子吐出來，嗓子哭啞，腿都嚇麻了，我才不想過去呢。」

  馮科笑道：「是被災變生物嚇的吧，畢竟這麼大陣仗，小孩子很容易被唬住。」

  雷文豪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遠天，雪雖未止，風卻吹來，輕輕嘆了口氣：「不是，被和尚嚇的。」

  想起覺宇離開領地前講的那番話，馮科張了張嘴，卻沒有講出更多話來。

  胃裡翻江倒海，卻如何也吐不出來。

  ——你曾經看見過挖出來的心臟嗎？露出沙沙的只有心管的一團，但是囫圇個掏出的話，會發現上面的神經反應要維持一陣子，砰砰的，從拽成絲兒的血管里噴出滾燙的鮮血。

  沒錯，覺宇從那七個冒險者手上接過來的，正是已經死亡，卻仍在跳動著的心臟。

  他扯下一條內襟，將心臟包裹進去，系成一個鮮血淋漓的包袱。噴濺出的鮮血從睫毛滴到鼻尖，再落入唇邊，舌頭輕輕一抿，望向一旁已經吐得直不起身來的盧疏星，舔血而笑：「施主曾言自己的廚藝很好，這七顆心臟，就當作見面禮贈予施主。」

  嘔——

  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嘔吐，可惜胃裡早就沒有可吐之物，盧疏星「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渾身猛烈地顫抖著，雙眼涔出的淚水比濺到臉上的鮮血還要多。

  「不，我，我不要！」

  帶著哭腔，有懷著幾分恐懼和痛苦，盧疏星拼命搖頭。

  「為何？」

  覺宇居高臨下地望著盧疏星，微微蹙眉，審視著他。

  「那是人，我不吃人！」

  盧疏星咆哮著喊了一句，然後哭得更凶了。

  覺宇一面聽他說著，一面扭頭望向後方無窮無盡的災變生物，輕笑道：「可若小僧沒記錯，剛剛正是施主的天賦發揮了作用，令這七人徹底放下防備，小僧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徹底控制住他們。」

  「可，可是我……」盧疏星怔住了，哭花的雙眼閃過一絲茫然。

  「小星。」

  這時，弓著身聽盧疏星哭訴了一陣兒，覺得他仍然沒有抓住重點，蕭瑟開口：「你可想過這群人的目的？」

  「……」

  盧疏星身形一滯。

  「所以你是懂的，若沒有你的天賦，和尚就不能瞬間控制住那些傢伙，楚允和雷文豪在牽制災變生物，沒法幫我們。而我需要有陷阱配合，短時間沒法發揮有效作用。結果顯而易見，那七人出手，我和覺宇慘死當場。沒了我們牽制，楚允，雷文豪和王萱也會慘遭毒手，或許你的天賦會使你逃出生天，但這種局面是你期望看到的嗎？」

  盧疏星抹一把淚：「不想。」

  「那群傢伙想要殺人劫貨，是你要守護的人嗎？」

  「我……」盧疏星婆娑著淚眼，抬頭看他：「不是。」

  「所以，他們對你的善意，究竟是發自心底，還是源於你的天賦？」

  「天，天賦。」

  說出這話，盧疏星不由咬破了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淌下。但他卻感受不到疼痛，整個人陷入了「死機」狀態。

  蕭瑟卻對盧疏星的表情置若罔顧，輕嘆道：「所以，走出幻境，面對現實吧，傻小子。」

  「……」

  盧疏星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

  蕭瑟拍了拍盧疏星的肩膀，咧嘴笑道：「看來你是懂了。」

  「阿彌陀佛。」

  覺宇話說完，將裹著心臟的包袱扔到一旁，面含笑意，「施主若是仍不開竅，小僧不介意讓你生吃這人心，好好想一想，不過現在看來，施主已有所悟，這一趟我們就沒白來。」

  「真刺耳。」蕭瑟在一旁撇了撇嘴，冷嘲熱諷道：「大師還是少宣些佛號，省著你家佛祖聽見，發現你做的這些，降下神跡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

  覺宇嘴角一抽，忍了又忍，實在是忍無可忍，冷聲道：「夏蟲不可語冰！」

  蕭瑟置若罔聞地擺擺手，「小蠢貨，擦擦鼻子，別哭了，鬧事的已經死絕，我們該回領地了。」

  說完，扽住雷文豪的後脖頸子，一把拎起，不顧他的掙扎，朝著領地跋涉而去。

  覺宇扭頭瞅了一眼雷文豪，看他滿頭細汗，渾身髒亂的模樣，道：「兩位女施主是否應付得來，需要小僧幫忙嗎？」

  雷文豪走到楚允身前，小聲問道：「老妹兒，要幫忙不？」

  楚允冷冷瞪了一眼雷文豪，什麼話都沒說。

  楚允身旁的王萱揮了揮拳頭，叉著腰道：「雷文豪，喊誰老妹兒呢！有沒有禮貌啊，要叫仙女姐姐！」

  「行，仙女姐姐，要幫忙不？」雷文豪雙手一攤，一臉無奈。

  「解決掉那七個壞種，這邊的怪就沒什麼威脅了，領地那邊準備好沒？這些怪能吃得下不？」王萱問。

  「沒問題。」

  雷文豪探著身子，朝身前的溝壑瞄了一眼。在楚允的天賦能力下，跌入溝壑的災變生物並未死亡，仍然掙扎著往外爬，但因為後方災變生物不斷向前涌，它們暫時被壓在了地底，還得被困住一陣子。

  這也就說明，楚允和王萱沒法殺怪，只能困怪或引怪。

  看到這兒，雷文豪有點明白為何災變生物越引越多，能夠製造出這樣一場震驚四大陸的超級獸潮。

  王萱道：「那成，你們在前面引路，現在就往領地趕。」

  ……

  通過和雷文豪的視頻，馮科清楚瞧見了楚允困怪的方式，對於她操控大地的天賦也有了初步的認識。

  「你們還有多久能趕回領地？」

  馮科問了一句，順手打開蕭瑟離開前扔來的鐵蒺藜的面板。

  類型：【機械類陷阱】

  名稱：【可伸縮性鐵蒺藜】

  等級：【2級】

  效果：【放置後，將自動擬化為環境色，具有一定的反偵察效果。敵人踩踏時，將觸發伸縮性開關，迅速鉛固該目標，使其束縛在原地3秒，且每秒受到陷阱製作者（蕭瑟）150%攻擊（18）的物理傷害。】

  五秒的束縛效果不可謂不強，可以放置在領地內部，可有效針對能夠抗住灼華火英和凜風箭柳攻勢的災變生物。

  略有些可惜的是，鐵蒺藜僅有五個，若是數量足夠，除非遇到具有飛行、瞬移或超遠程輸出能力的災變生物，否則領地將固若金湯。

  「快了，最多三十分鐘就能到，你能聽到這邊的動靜吧？」雷文豪回。

  「嗯，動靜越來越大了。」馮科咧嘴笑道。

  沉默了片刻，雷文豪突然靠近視頻鏡頭，瞪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珠子，賊星星地問：「那和尚不會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比如？」馮科抬眼。

  「比如研究人體特徵什麼的。」

  「你是想問，覺宇有沒有戀屍癖吧？」

  「咳咳，這可是你說的，不關我事！」

  雷文豪一驚，連忙朝著前方瞄了一眼，發現覺宇、盧疏星和蕭瑟在五百米開外，這才長舒一口氣。

  馮科哂笑道：「虧你是在社會摸爬滾打過來的老油條，這都沒猜出來？」

  雷文豪擠眉弄眼，表情相當豐富，又掃一眼覺宇的位置，「殺掉那七個前來惹事的沒毛病，但把心臟掏出來嚇唬個小孩子，我不理解。」

  聞言，馮科將盧疏星的天賦能力以及進入群星迴廊的經歷講給了雷文豪。

  雷文豪詫異道：「怪不得見到那孩子，我就生出一種親切感，原來是因為這個……那我懂了，和尚是想讓那孩子明白，一旦確定是敵人，無論災變生物還是歷練者，不想到刀俎，就得成為魚肉。手段是殘忍了些，但言簡意賅，效果明顯，沒看出來，這和尚還是位大教育家！」

  說著，雷文豪豎起個大拇指。

  對他來講，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二十餘年，手段不分黑白善惡，能生存就是好的。況且這是末世，有今天沒明天的末世，人吃人再正常不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值得推崇。

  ……

  二十分鐘悄然而逝。

  第八波災變生物還未出現，領地上空再次拉響急促的警報，西側的戰爭迴廊被點亮。

  【第九波災變生物入侵開始！】

  【受特殊事件[漫長征程]影響，第八、九波災變生物入侵已合併，將在[漫長征程]事件完結後統一結算。】

  「半個小時了，一頭災變生物都沒來，搞心態啊……」馮科眉頭微蹙。

  有灼華火英在，獸潮很難對領地造成實質威脅。但問題在於這漫長而未知的緊張情緒，是最折磨人的。

  站在瞭望塔頂端，馮科朝著西側望了望，只有四個紅點晃晃悠悠地出現在虛擬地圖上。從南側傳來的震動和咆哮聲來判斷，應該是三頭獠牙黑豬以及一頭野獸，威脅幾乎沒有。

  深深舒了一口氣，稍微緩解緊張的情緒。

  嗷嗷嗷——

  突然，南側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馮科連忙望向虛擬地圖。

  只見一個綠點，五個黃點從虛擬地圖的邊緣闖入，緊接著，密密麻麻完全數不清數量的紅點不斷湧入，覆蓋住了南側的整個地圖。

  頭皮瞬間炸開，馮科連忙順著階梯離開投孢瞭望塔，來到灼華火英前，垂著眸子道：「小英，一會不要亂用毒疫火牆和灼華其變，等我的指揮。」

  王庭花葶微微低垂，落在馮科的掌心。

  「很好。」

  吩咐完灼華火英，馮科連忙飛奔到水晶前。

  一級水晶可招募兩名歷練者，此後水晶每提升一級，可額外招募一名歷練者。現在水晶是三級，共可招募四名歷練者。

  意念喚出招募系統，在好友列表里選中雷文豪和女王殿下。

  【嗡！是否向好友發送招募申請？】

  「是。」

  回了一句後，馮科對女王殿下，也就是王萱發了一條消息：「讓楚允加我好友，拉你們進領地。」

  幾秒之後，馮科收到了楚允的好友申請，暱稱是「二木」，很有男人味的名字。

  一頓操作後，雷文豪、楚允和王萱紛紛同意了招募申請，成為了友方目標。至於蕭瑟和盧疏星，只能等領地升級再拉進來。

  嗷嗚~~！！

  隨著漫天的咆哮聲傳進領地，蕭瑟、盧疏星和覺宇拔腿跑進了汲血魔燈的照明範圍。

  大汗淋漓的盧疏星一邊喘著長氣，一邊對馮科喊道：

  「馮哥，獸潮快到了，你準備好！」

  「嗯。」

  馮科點頭，望著那雙失去高光的眼眸，無奈地笑了笑。

  話畢，雷文豪、楚允和王萱一前一後跑了過來，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獸潮，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從無盡的黑暗來到了光明之中。

  嗷嗚~！！

  極淵豬王的怒吼聲，化為詭異的音波擴散在野獸、獠牙黑豬和黑豬王們的耳畔，整個獸潮頓時停在原地，近百頭獠牙黑豬從後方整齊地衝到最前方。

  數不清的野獸井然有序地排列成方陣，從視野盡頭延伸到領地前方百米，黑豬王則站在陣列的正中央。至於黑暗之中尚有多少災變生物，就連製造這場獸潮的楚允也算不出。

  只能說很多很多，幾乎將斐思妮山脈的災變生物都引了過來。

  還有五頭極淵豬王出現在視野之中。

  馮科掃過一眼，視線不由一頓，落在了最中央那頭極淵豬王的頭頂。一個黑影若隱若現，體型只有野獸大小，卻散溢著難以忽視的邪惡氣息。

  「看來那就是極地夢魘了……」馮科沉聲道。

  獸潮整頓隊列的功夫里，蕭瑟跳向了距離領地最近的一棵柯爾特巨藤爆竹柳樹冠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南側戰場。

  剩下的五人紛紛踏進領地。

  王萱拉著楚允四處逛了一圈，嘴裡念叨個不停。

  話講得很多，馮科沒太聽清，但大概有「超棒」、「帥呆了」、「我們就住在這兒」之類的話。

  至於盧疏星，回到領地就躲進了瞭望塔內，全身縮在角落，失神地望著塔壁，有些傷心，有些自責，有些困惑，但不再哭了。

  覺宇盤膝坐在汲血魔燈旁，僧袍和臉頰的血跡被光線分解，化為精純的血元素流淌進燈柱下方的六芒星陣。

  雷文豪一躍登上瞭望塔的頂端，周身電芒噼里啪啦直響，狂風吹開油膩而乾枯的劉海，衣袍獵獵作響，像是一個風中討飯卻不幸被雷劈的乞丐。

  馮科問：「你站那麼高幹嘛？」

  「當然是干架了，沒看過打雷？不都是從上往下劈的嗎？站得高劈得遠。」雷文豪相當認真道。

  馮科默了一默，話是沒毛病，就是挺困惑的，差點讓他誤以為這是傷害爆炸的輸出型雷系法師。

  望向四周，發現大家仍在各干各的，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危機感，馮科輕輕咳嗽兩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後嚴肅道：「大戰在即，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並肩作戰，沒有時間培養默契，對彼此的能力也不夠熟悉，但好在我多少有些了解，所以一會你們聽我指揮，不要自行出手。」

  有人喊「好」。

  有人點頭。

  沒有反對的聲音。

  就這樣，在略顯緊張且尷尬的氛圍里，一場大戰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