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亂城(下)
2024-06-02 03:46:59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現在怎麼辦?」周氏幾乎哭了出來。
「不可留在府中,走!」我說,朝自己的庭院走去。
「夫人!」阿元見我回來,神色一松,急忙迎上前。
「收拾好了麼?」我問。
「收拾好了。」
我看向乳母懷中的阿謐,幾步走到角落,將一隻箱子打開。裡面,都是魏郯用過的兵器,我挑了一把劍,讓幾人過來各自取防身之物。
「我方才去找黃叔,他藏了一輛車,在後門。」阿元道。
我心底一松,帶著眾人除了院子,抄近路到了後門。
「少夫人總算來了!」果不其然,黃叔等候在這裡,看到我們,似乎鬆了口氣。他一邊接過阿元手中的包袱一邊念叨,「我見郭夫人大半夜要車,就留了個心眼,不想真是派了用場……要快些,方才還有人說涼州兵要破城了……」
「可車不夠!」周氏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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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為此焦灼。周氏和毛氏的子女,年初都送回河西去了,她們也沒帶從人,倒不累贅。可是就算如此,連著我、阿元和乳母,一輛馬車也是不夠的。
正在此時,只聽得一陣嘈嘈的聲音,忽然見一輛馬車轔轔馳來。
車走得不快,馭者朝我們大喊:「避開!避開!」
「阿元!」我喝一聲,她會意,立刻與我一道迎上去,抽劍出鞘。馭者似乎是個新手,見狀大驚,又不能調轉,「吁」一聲慢下來。阿元乘機立刻拉住韁繩,用劍指著馭者,「停下!」
馭者似乎嚇壞了,將車停住。
我正想上前說什麼,突然,許多人影從街上湧來,像是軍士。
「快上車!去城南!」我顧不得許多,一邊對周氏等人喊著,一邊抱著阿謐奔到車後,掀開車幃跳了上去。
還沒坐穩,馬突然發力奔了起來。
「嗚……哇!」阿謐似乎被嚇了一下,放聲大哭。
「勿哭,乖,勿哭……」我一邊喘氣安撫著她,一邊盯著前方。微光下,這車裡也坐著人,是一個女子。
看到我手裡握著劍,她瞪大眼睛,尖叫著縮到車廂一角。
「不許叫!」我用劍指著她。
女子立刻閉嘴。
我喘著氣,稍稍放開阿謐,才感到抱著她的手又酸又麻。
「你是女山匪?」那女子戰戰兢兢地問,片刻,街邊一處燈籠的光照投進來,那女子忽然道:「你……你是傅氏的那個女兒!」
雍都見過我的人不少,我不答話,只安撫著阿謐。
「聽說你嫁給了魏郯。」女子道,眼睛似乎微微發亮,「你覺得他高不高?俊不俊?你不是喜歡裴潛麼?你嫁給魏郯的時候有沒有猶豫過?會不會還是覺得裴潛更好?」
「你怎這麼多話。」我晃晃手中的劍,不耐煩地說。
女子再度閉嘴。
鞭子抽打的聲音不斷響起,馬車奔得飛快,夜風帶著淡淡的煙火氣息沖入幃簾。到處都不平靜,有喊叫聲,有奔走聲。
如今這狀況,馬奎等人還沒到,亂軍入城,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李尚那邊情形未明,留在雍是不行的。能對付亂軍的,最安穩的方法是去找細柳營的人,只要出了城南……
「夫人!」阿元在外面焦急地大喊,「前方又有一隊軍士過來了!」
怕什麼來什麼。
我瞥見路旁掠過一角屋宇,果斷道,「停下!」
車子一陣猛晃,馬被勒住。
我立刻抱著阿謐,用劍挑開車幃。
「你們帶上我吧。」女子道,「我是個遊人,平日忙忙碌碌,好不容易得了幾分空閒出來,正愁無聊。」
阿元一邊從我懷裡接過阿謐一邊說,「你一個女子,又不像做活的人,有甚可忙碌。」
「寫字。」女子說,
「我們不帶你。」不等阿元再開口,我打斷道,看著女子,「多謝女君,勿再往前,調頭往別處吧,後會有期。」說罷,與周氏等人鑽入如今一條漆黑的小巷中。
火光和著馬蹄聲在巷口呼嘯而過,沒有人發現我們。
我和阿元往巷子裡面走。這裡是城南,魚龍混雜,屋舍並不如別處齊整,平房高樓都有。月光下,巷子彎彎曲曲,地上是不是傳來食物或者穢物腐爛發酵的惡臭,我和阿元不得不掩著口鼻。
「夫人,」阿元用袖子掩著口鼻,四下里張望,「這是何處?」
我沒回答,再往前走兩步,一扇漆得精緻的門出現在面前。
「這是……」周氏和毛氏訝然問道。
我上前,將銅環叩三下,隔了會,又連叩七下。
未幾,門忽然打開。
一個在丹霞寺見過的僕人看到我,似有些詫異。
「夫人。」他行禮。
「你家主人在麼?」我問。
僕人正要回答,他身後,一個懶懶的聲音傳來,「你終於記得來尋我了。」
若嬋出現在門內,天色太暗,精緻的粉妝下,看不清神色。
「喝水麼?」室中,若嬋將手上的紈扇隨意地插到花瓶里。
「嗯。」我抱著阿謐,眼睛四顧打量。窗戶用厚厚的帘子遮著,看樣子是剛弄的。室內的陳設的家具考究,雅致的瓷器、精緻的銅器、華美的漆器,無一不貴重,像一個權貴的府邸。可樑上垂下的嫣紅紗帳卻給室中籠上一抹媚色,曖昧而引人遐想。
這是若嬋凝香館。它飛檐的模樣在東市里很是特別,我每次路過都會忍不住看幾眼,不過畢竟不是良家之地,我這還是第一次來。五層的嶄新樓閣,在周圍的屋舍中很是顯眼,今夜,從外面看去卻沒有一點光亮。
阿謐本是被吵醒的,奔走一路,現在終於安定下來。我給她餵了了一點水之後,她打個哈欠,又想睡了。
周氏和毛氏顯然很是侷促,她們似乎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瞅著若嬋,又將四下里張望,神色驚訝又疑惑。
相比之下,若嬋卻是鎮定自如。她看也不看她們,對僕人說:「院門鎖好了麼?燈滅了麼?」
「滅了。」僕人答道,「外面定看不出來宅中燈火。」
「弟子們呢?」
「弟子們皆已安置妥當。」
若嬋頷首,轉向我們。
「城中亂了。」我說。
「我知道。」若嬋神色淡定。
我看向周氏和毛氏,對若嬋說:「這是我的堂妯娌,同我一道逃難。」
若嬋頷首,向她們一禮:「妾寒舍鄙陋,招待不周之處,二位夫人多多包涵。」
周氏忙道:「夫人仁義,妾等深感恩德。」
話才說外,忽然有些嘈雜的聲音隱隱傳來,眾人心照不宣,登時噤聲。
「主人,」一名僕人匆匆入屋,稟道,「郭承棄城了,已往北逃遁。魏康兵分兩路,一路追郭承,一路入城劫掠。不過我聽說丞相府和皇宮一帶有激戰,南門也有人攻來,似乎是細柳營!」
這話出來,氣氛一下變得激動。
「涼州兵劫城?」毛氏聲音顫抖,「我聽說當年何逵入長安,曾縱容軍士洗劫,燒殺整整三日,這……」
我也感到心底著慌。
「細柳營是我夫君舊部。」我努力鎮定,看向若嬋,「若能報信,或許他們能來救。」
若嬋沒說話,卻拉開窗上的厚布,將窗子開啟一條縫。
「望見那燈了麼?」她問。
我望去,只見附近一處寺院的高塔上,掛著一點燈籠光。
「那是……」我訝然看向若嬋。
「那是我與公羊劌約好的暗號。」若嬋淡淡道,「若遇險境,我就遣人把那燈盞點亮,他會趕來。外面這般危險,黑燈瞎火,你讓誰去送信?」
她說的也是實情,外面如此危險,若送信的人被捉住,走漏了我等在此的消息,只怕更加不利。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出聲。
可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音,像有人在砸門。
若嬋臉色一變。
「勿出聲。」她臉色不好,說罷,幾步走到牆邊,掀起垂下的絲帳,手一推,那牆竟開啟,裡面有一處暗室。
我們皆訝然。
「入內。」若嬋簡短地說。
我們連忙走過去。暗室並不寬敞,但是我們五人藏到裡面,也還足夠。
「我若不叫你們出來,切勿出來。」我最後一個進去之後,若嬋低低道。
我頷首,若嬋把門關上,面前一片黑暗。
面前一絲光照也沒有,一些聲音卻聽得很清楚。
砸門的聲音停住了,未幾,腳步聲雜亂,吵吵嚷嚷,有人撞入了宅中。
「是來打劫的?」乳母緊張地問。
「莫不是三叔父的人發現了我等蹤跡,前來捉拿?」毛氏緊張地問,帶著哭腔,「聽說他發起狠來,可是六親不認……」
「噓!」周氏出聲打住。
只聽「砰」一聲,這間屋子的門也被踹開,有人進了來。接著,只聽叮叮噹噹的碰撞之聲,似乎有人在搬那些器物。
「……啐!老四你挑都不會挑!那些破瓷器沒帶回涼州就碎了,要來做甚!」一個粗魯的聲音道。
另一個聲音道:「我聽說這模樣的瓷器也是好物,一個小盞也值幾十金!」
「是麼……」
只聽瓷器碎裂聲傳來,那個粗魯的聲音大笑:「挑別的挑別的!那個憑几,把手是金的,撬下來!」
「公台,」僕人的聲音傳來,小心翼翼,「公台要財務,小人自當奉上,只是莫毀器物……」
一聲痛呼,僕人似乎被打了。
有人罵罵咧咧:「爺爺要什麼就拿什麼!你管個屁!」
有人笑道:「老三,我聽說此間最貴的可不是這些金啊銀的,凝香館的桃娘艷名廣播,多少人萬金都買不來她露一面!」
猥瑣的笑聲哄然而起,那人粗聲道:「叫桃娘來!爺爺今夜就宿在此處!」
僕人道:「公台,我家主人今日不在這宅中,只怕……」
「不在?」那人冷笑,「不在,這伎館我就一把火燒了,爾等串通郭承謀反,都給我拿下!」
「嗚……」阿謐被吵醒,我連忙將她的嘴捂住。
暗室中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公台請慢。」正當膽戰心驚,一個軟軟的聲音傳來,是若嬋,「諸位公台,家僕粗鄙,公台置氣做甚。」
幾個放肆地笑起來。
「你就是桃娘?」那些人看到若嬋,語調變得輕佻,「嗯……長得果真不錯。弟兄幾個,誰先來?」
「諸公慢著。」若嬋不緊不慢,「這是京城,天子腳下,諸公入宅劫掠,不怕王法麼?」
「王法?」那些人似乎一愣,接著大聲笑起來。
有人啐了一聲,道:「什麼王法!爺爺就是王法!」他淫笑,「聽說你床笫功夫了得,今夜將爺爺幾個伺候舒服了,爺爺也讓你做一回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