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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夕陽(上)

2024-06-02 03:46:1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不知道是魏郯哄得好還是今日實在太累,我再度躺下之後,睡得很沉。

  夢裡搖搖晃晃。我一會夢到魏郯抱著我,一會又夢到裴潛帶我離開。黑夜沉沉,火光熊熊。船怎麼也走不得,吳琨一臉猙獰地追來,手裡拿著匕首,我嚇得狂奔,背上一涼,傳來刀刃入骨的聲音。我驚詫回頭,中刀的卻不是我——裴潛的胸口透著亮光,血色染紅了衣襟。

  「……我寧可欠你……」他的臉上卻仍帶著微笑,低低道。

  

  我睜開眼睛,光照有些刺目。自己還躺在船艙里。汩汩的水聲細碎悠長。

  身上,只有薄被,旁邊空無一人。

  我起身,開門出去。

  阿元正在船艙里縫縫補補,見到我,連忙起身。

  「夫人醒了。」她上前來,笑盈盈的。

  四壁密不透光,我問:「現在是何時辰?」

  「快日落了。」阿元道,「夫人這一覺睡得可久。」

  我算了算時辰,的確夠久的。

  「夫君呢?」我又問。

  「大公子到另一艘船上去了。」阿元道,「我去給夫人打些水。」

  洗漱之後,我換了一身衣服。

  魏郯雖是個粗人,可有時細心起來,會讓我吃一驚。比如他來救人,竟然能想到給我帶衣服。雖然上衣下裳挑選得實在不太搭襯,但我已經知足了。昨日這個時候,我還在擔心性命不保,如今一覺醒來噩夢全散,有什麼比這個更讓我高興?

  我走上甲板,只見夕陽斜斜掛在天邊。四艘大船在江上一字排開,皆張滿了帆,四周的山丘起伏蔥鬱,仍是南方的形貌。

  「大公子就在當前那船上。」阿元指給我看。

  我望去,只見風帆屹立,隔得太遠,卻看不清楚哪個身影是誰。這時,我看到公羊劌和魏安坐在船廬中,走過去。

  見到我來,公羊劌頷首算是打招呼,魏安起身作揖。

  「這是何處?」我問。

  「新安。」公羊劌道,「一路順風順水,再到明日,就是汝南了。」

  我不懂這些地名到底是什麼地方,點點頭,看向魏安。

  「四叔,昨夜睡得好麼?」我問。

  魏安點頭:「好。」

  我看著他,這些天來,他天天在太陽底下曬,黑了許多。

  「船上枯燥,四叔要是那些錘子還在就好了。」我微笑。

  魏安抿抿唇,道:「崔公子還未還我。」

  就知道是有借無還麼。我心道。說來,崔珽與魏安倒真似知己一般。兩人見了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可惜崔珽去過兩三回之後,就沒再出現,據說是回了荊州。

  看魏安望著窗外不語的樣子,我不忍心再提傷心事,就此作罷。

  雖然已經擺脫了追兵,但畢竟還是南方,即便時而停下,船也不會靠岸。船上沒什麼事好做,用過膳之後,我坐在船尾的一堆麻繩上,眺望日頭西沉,紅霞滿天。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衣服,我回頭,魏郯立在身後。

  他葛衣布袴,臉龐上染著晚霞的顏色,雙目明亮而柔和:「怎坐在此處?江上風大。」

  我莞爾:「艙中太悶,出來坐坐。」

  魏郯唇角勾勾,在我旁邊坐下,一邊坐,一邊解下腰上的巾子,擦頭上的汗。

  我看著他,視線微微下移,敞開的衣領下,汗水在結實的肌膚上泛著金蜜色的亮光。

  「夫君更衣麼?」我說。

  「稍後再去。」魏郯將濡濕的巾子丟到一旁,回頭對我一笑,「為夫陪夫人坐坐。」說罷,一把攬過我的肩膀。

  「軍士在看……」我連忙掰他的手。

  魏郯卻滿不在乎,摟得更牢:「怕甚,昨夜我抱你他們都看過了。」

  心裡有淌過一股暖意,柔柔的,似乎摻著蜜。我不再執意,也許夕陽未落的緣故,我的耳根熱熱的。

  魏郯的手臂有力,我靠在上面,望向前方。只見江面寬闊,風帶著水波如魚鱗般泛著金光,水天相接處,殘陽的影子在水面上拖得長長。

  「我等在江上要走多久?」過了會,我心情愜意地問。

  「明日到了汝南,便可歇息。」魏郯道。

  我頷首:「然後就回雍都麼?」

  魏郯看向我,笑笑:「且不回,汝南還有些事。」

  他的樣子似乎不打算多說,軍國大事,我懂的也並不多。思索片刻,我問魏郯:「妾還不曾問夫君,家中可安好?」

  魏郯的眉間似乎有些黯色。

  「,故去了。」他說。

  我一愣,魏賢和魏朗?

  眼眶有些發澀,我輕聲道:「怎會如此?」他們對我一直禮敬有加,魏賢與周氏都喜歡孩子,魏朗和魏慈一樣喜歡打趣,想到他們歡笑的臉,我的眼眶一陣發澀。

  「父親從騏陵出逃之時,他二人斷後。」魏郯深吸口氣,緩緩道。

  我默然。那時情境,我雖匆匆一瞥就離開,但戰況之慘烈不言而喻。昨晚上船之後,我一直沒有問魏郯當日在騏陵的事,亦是此想。

  「夫君。」少頃,我望向他,「你怎會來恰好來了鄴城?」

  風從河上緩緩吹來,一群沙鷗在遠處飛過,日頭在紫色的雲里,只從縫隙中透出橘色的光。

  「夫人想知道?」魏郯神秘地看我。

  「嗯。」我頷首。

  魏郯望著天邊,道:「騏陵之戰後,梁、吳平分江南,而吳琨得了夫人與四弟。以夫人只見,若吳琨以夫人四弟來逼得父親退讓,最不喜的是何人?」

  「梁玟。」我不假思索,說罷,愣了一下。

  「是崔珽?」我眼睛一亮。

  魏郯笑笑,沒有否認。

  心思飛快的轉起。疑問又來了,我要出逃的事,一直都只有裴潛知道,崔珽怎麼……就在那一瞬間,我想到了魏安。一切都對上了,掐指算來,正是崔珽最後一次來探望魏安的前夜,我們定下了出逃的時日。

  魏郯緩緩道:「我到洛陽時,曾與季淵通過消息。但是他身有不便,正巧此時,崔珽派了使者來。」

  我瞭然,心想著昨夜,如果不是吳琨突然來到,有裴潛暗地相助,我們也許能順利出城。可後來事變,當真千鈞一髮,幸好魏郯及時趕到。

  「梁玟助我等,只是為了讓江東不得好處?」我疑惑地問,「他們知道夫君來江東,設下埋伏可如何是好?」

  「夫人小看了梁玟。」魏郯道,「父親用新安三郡換夫人與四弟,若中途有失,他們便拿不到了。」

  「新安三郡?」我訝然,原來如此。可想了想,新安乃是富庶之地,梁玟行個方便就得了三郡,這買賣也不虧。

  「夫人亦小看了為夫。」魏郯接著道,「我來江東之事,昨夜與吳琨遭遇之前,只有這船上的人知曉。離開江東時,船張滿了帆,消息不會比我等穿得更快。」說罷,他狡黠一笑,摸摸我的頭髮,「不過明日到了汝南,他們就會知道了。」

  我很快瞅得端倪;「明日?夫君去汝南,就是為了商談三郡之事?」

  「嗯。」魏郯說。

  我狐疑地看著他:「來商談之人是……」

  「崔珽。」魏郯勾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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