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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出逃(下)

2024-06-02 03:46:07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吳琨一動不動。

  

  我的刀抵著他下巴,另一隻手扯下小腿上綁刀鞘的布條。

  「主公。」外面的從人問,「何事?」

  方才的聲響還是大了些,吳琨的眼珠轉向我。

  「答話。」我輕聲道。

  「無事,行車。」吳琨忙道。

  可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跑來,有人道:「主公!城中起火!」

  吳琨臉色一變,我將匕首往肉里遞進一些。

  「知道了,前行。」吳琨答道。

  外面再也沒了打擾的聲音,馬車奔起。

  我一瞬也不敢鬆開,胸中的心跳激烈得像擂鼓。

  「你也很怕,是麼?」吳琨聲音有些變調,「你放開我,我會讓放你走。」

  「此事,暫不必將軍操心。」我不為所動,用匕首逼著他,「勞將軍將雙手舉至車壁。」

  吳琨慢慢地舉起手。

  「還有將軍的腿,跪直了。」

  吳琨目中戾氣驟起,我將匕首的銳部直直抵著,冷冷道:「將軍一舉一動皆在妾的眼中,馬車亦走得不穩。將軍若稍有動靜,莫怪這刀太利。」

  火把的光照從車窗外照來,時而有軍士匆匆交錯而過,我能感到吳琨的憤懣。我一直撐著對峙之勢,一瞬也不敢放鬆。道路比來時更漫長,待得終於到了屋宅的時候,我的手和身體已經酸得發僵。

  車停下,外面的從人道:「主公,到了。」

  「讓宅中的人出來。」我低聲說。

  「讓宅中的人出來。」吳琨道。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疑惑:「主公,宅中的是……」

  「放出來。」吳琨重複道。

  外面的人應了一聲。沒多久,大門開啟的聲音傳來。我從車窗往外瞥了瞥,公羊劌等人走了出來,神色不定。

  「開車門!」吳琨突然道。

  我已經,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語氣低而凌厲,「將軍欲尋死?」

  吳琨被刀刃抵得昂著頭,卻帶著嘲諷的笑,一字一句緩緩道:「你現在殺我,連城門都出不了。」

  我急火攻心,可他說得沒錯,眼見著車門打開,深深吸口氣穩定心緒。

  火把光正正照來,從人正要上前來服侍,見到車中情形,皆驚呆。

  「都不許動!」我喝道,將手上的匕首稍稍轉動,讓他們看清楚鋥亮的刃面和吳琨的脖子,「退後,放下兵刃,讓我的人過來。否則,爾等主公性命不保!」

  兵刃密密地指著我,那些人臉上皆是驚疑猶豫之色。

  「讓他們依我所言。」我對吳琨說。

  「照夫人所言。」吳琨道。

  眾人相覷,這才將兵刃放低。

  「夫人!」阿元第一個跑到車前,眼圈紅紅。

  我沒工夫囉嗦,對公羊劌道:「公羊公子來制他,黃叔換下馭者,其餘人都上車!」

  公羊劌二話不說,上車來將吳琨接過。

  吳琨掙扎怒喝:「爾等敢劫我!定教爾等似無葬身……」話未說完,腹上被公羊劌送了一拳,他疼得蜷起身。

  「將軍此言說得太早。」公羊劌冷冷道,「死不死,須過了今夜。」說著,將吳琨雙手反捆,扔到角落。

  說話間,人都上了來,韋郊朝車前喊:「走!」

  只聽得揚鞭一響,馬車走動,朝前方馳去。

  我靠在車壁上,緩了一下,這才覺得渾身酸軟,冷汗早已將衣服浸濕。

  「黃叔知道城門在何處麼?」我仍然不放心。

  「知道。」公羊劌說,「城上有五盞明燈。」

  「出了城呢?」

  「出了城就去水岸,有船。」

  我訝然,想起方才那宴飲的地方。如果有船,那的確逃起來就快了。

  「那楊三他們可確定備了船?」阿元不確定地說。

  公羊劌苦笑:「那我就不知了。」

  眾人瞪眼,一陣沉默。

  「我們有他。」一直沒有出聲的魏安道,看著吳琨。

  吳琨瞪著他,眼神猶如凶獸。

  馬車疾馳過街道,到處都是兵卒,有人大喊著「救火」。

  「楊三得手了?」韋郊緊張地問。

  公羊劌望望天空,似乎在計算時辰,片刻,點點頭:「如無意外,應當是得手了。」

  但此時,更多的雜亂聲來自車後,有人嚷著「護衛主公」,更有馬蹄聲急急逼來。

  「消息傳得太快。」公羊劌皺眉,轉向魏安,「四公子。」

  魏安點頭,敏捷地將車上鋪陳的茵席揭開,揭開一塊地板,底下竟有個一木箱。

  吳琨看著,一臉不可置信。

  只見魏安從裡面拿出一把自製的木弓和十幾支箭,公羊劌接過去,掛上弦。

  馬蹄聲漸近,公羊劌開啟一扇車門,拉弓射箭,後面傳來慘叫。我緊張地望去,瞥見一道刃光揮來,忙道:「當心!」

  公羊劌「砰」地關門,道:「四公子,鐵刺!」

  魏安不慌不忙,似乎打開了什麼,「嘩」一聲清脆的響聲。沒多久,後面繼續傳來慘叫,比剛才大聲多了,似乎是一群人。

  韋郊哈哈大笑,我看著這戰況,亦是目瞪口呆。

  「鐺鐺」數聲傳來,似乎有什麼不甘心地砸在車廂上。

  「關窗,他們有弓箭!」公羊劌道,韋郊和魏安連忙將兩邊的窗拉下。精鐵製的車廂密實,即刻擋住了外面的光照和喧囂。

  「公子!啊……」前面突然傳來黃叔的痛呼,眾人皆驚。

  馬車慢了下來,公羊劌急忙他伸手扯下前壁上的帷幔,開啟前門。夜風呼呼吹來,城門屹立在前。黃叔一隻手臂中箭,卻仍然駕著馬車左衝右突,正前方,一隊騎兵奔來,為首者,竟是林崇。

  「賊人!休得撒野!」林崇大喝一聲,立馬擋在車前,手中一根丈八鋼矛指來。

  公羊劌將馬車停住,沉聲道:「韋郊,替黃叔療傷。」

  韋郊應了,趕緊將黃叔拖進來。

  街道兩旁都是軍士,有的將兵器指著馬車,有的不明所以,亂鬨鬨的。

  公羊劌轉身,一把將吳琨扯起,笑笑,「將軍,該你了。」說罷,拎著他坐到車前。

  馬車前的所有人都變了色。

  「兄長!」吳皎策馬從林崇身後奔出,被林崇攔住。

  「叫他們開城門!」公羊劌用匕首抵著吳琨下顎。

  吳琨怒視他,閉口不言。

  公羊劌目光凌厲,手一動,吳琨的脖子上已經出了一道紅線。

  「讓開!開城門!」吳琨臉色煞白,立刻大喊。

  前方的道路立刻讓了出來。

  可林崇仍擋在那裡,神色不定。

  「將軍竟不顧你主公性命?」公羊劌聲音冷冷,匕首橫到了吳琨的另一側脖子上。

  「林崇!」吳琨的聲音已經有些發嘶,不掩驚惶。

  林崇這才把兵器收起,令道:「開城門。」

  公羊劌挾著吳琨一動不動,道:「韋郊。」

  「來了來了!」韋郊放開剛包紮好的黃叔,爬到前面去駕車,嘴裡小聲嘀咕,「某乃扁鵲,這又當郎中又當車夫……」

  前方的城門緩緩開啟,猶如絕境上的豁口,馬車裡靜靜地,只有高高低低的呼吸聲。

  鞭子清脆一響,馬車再度走起。

  「兄長……」吳皎眼睜睜地站在路旁,又氣又急。

  出了城門,馬車一路疾馳。韋郊依照著楊三告知的方向,不足半刻,前方已經能夠望見江邊高樓上的明燈。

  可等到渡口漸近,江面上卻空空如也。

  「楊三他們在何處?船呢?」我焦急地問公羊劌。

  公羊劌不答,這時,火把光下,一個人影突然迎面奔過來。

  魏安急忙拿起弓箭,公羊劌卻道:「住手!是自己人!」

  我望去,果然,那人眼熟,是楊三的兄弟。

  「公羊兄弟!」他喊道,韋郊連忙讓馬車停下。

  「船呢?!」公羊劌急忙問道。

  那人喘著氣,道:「船……不曾得手!盜……盜船的兄弟讓人發現了!」

  我的心一沉,眾人皆失色。

  「大哥救出不曾?」公羊劌追問。

  那人點點頭,道:「救出了,只是難出城門,三哥讓我從城牆上下來等候在此,他說你們現在,他們自有辦法。」

  公羊劌頷首,正要再說話,這時,後面追兵的聲音已經近了,火把的光照匯聚通明。

  「夫人,江上……」阿元的聲音顫抖,扯扯我的衣袖。

  我轉頭望去,亦是吃驚。一艘大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江面上,正緩緩朝岸邊靠來,上面火光熠熠,上有帥旗,上書一個「吳」字。

  「你回去!」公羊劌對那人道,說罷,轉向吳琨。

  「我等窮途,如今,唯有向將軍借船。」

  吳琨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沒有出聲。

  就在這時,大路上的人馬已經趕到,林崇當先一騎,大喝:「鼠輩休走!」

  公羊劌無所畏懼,將吳琨拉至跟前:「將軍莫非又來試我敢不敢動手?」

  林崇冷笑,突然將長矛一指,大聲喝道:「我方得報,主公已回宅中!鼠輩手上之人乃是假冒,給我亂箭射死!」

  眾人大驚。

  「林崇!你這豎子!」吳琨亦愣怔,隨即目眥欲裂,狂怒地大喊。

  公羊劌一把將他塞回車內,喝道:「韋郊!走!」

  韋郊忙不迭地調轉車頭,才奔起,破空之聲已經如雨飛來。馬車疾馳,輪子在坑窪的路上顛簸得坐不穩,車廂外傳來「鐺鐺」的落矢之聲。

  可馬車終究慢了些,嘈雜聲漸近,公羊劌對魏安喊道:「火油!」

  魏安伸手將底板下的機關拉開,公羊劌將一隻火把扔出車後,「轟」一聲,火焰平地而起,裹著人影和尖叫。

  但仍有騎兵從火中衝出,透過車窗的縫隙,我已經能看到兵器上的刃光。

  公羊劌拿起弓,可是箭已經寥寥無幾。

  「夫人……」阿元害怕地抱著我,手上冰涼。

  我的心幾乎跳出嗓子眼,手顫抖地摸上腹部,無助而絕望……

  慘叫聲突然響起。

  不是車裡的任何人,而是車外。

  我望去,莫名其妙的,追在後面的那些騎兵一個一個倒了下去,火光中,箭影如飛蝗。

  「船。」魏安在另一側的車窗望著,忽然道。

  我們跟著望去,果然,江上的那艘大船已經靠岸,從這裡望去,船上的軍士正將弓箭射向我們的車後。眾人皆驚疑,可是已經不容多想,韋郊揚鞭加催,朝船的方向奔去。

  身後追兵的喊聲仍然傳來,卻被居高臨下落來的箭矢逼得靠前不得。

  「四公子!少夫人!」有人在船上大喊,我睜大眼睛望去。夜色里又隔得遠,望得不甚分明,可那聲音熟悉,分明是程茂!

  「兄長!」魏安的眼睛發亮。

  我亦怔怔。

  一人正領著士卒從大船上下來,那個身影,即便是夜色再黑或者隔得再遠,我都不會認錯。

  阿元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我的手覆在肚子上,定定地望著那魂牽夢繞的人奔來,只覺像做了一場隔著亘古般久遠的夢,眼前亦是一片模糊。

  「下車!快!」公羊劌大聲喊,我連忙擦擦眼睛,與阿元一道從車上下來。

  「盾!盾!」有人大喊,已經有軍士舉著盾過來掩護。

  一名軍士跑過來,道:「少夫人,快……」還未說完,我身前已經被一個頎長的身影擋住。

  抬頭,那雙濃黑的眼睛注視著我,臉頰映在熠動的火光之中,嗯……瘦了。

  淚水突然又涌了出來,我捂住嘴。

  「哭什麼……」魏郯的聲音有些緊張,卻轉頭大吼,「程茂!不必糾纏,人齊了便上船!」

  程茂應了一聲。

  魏郯不多言語,一把將我打橫抱起,轉身快步朝船上奔去。

  船上士卒一陣忙碌,只聽「嘩嘩」的划水之聲,大船緩緩開動,留下岸上一片火光人影。

  魏郯忙碌了一番之後才走回來,看著我。

  我也看他,喉嚨里還哽咽著。

  「還哭?」他低低道,伸手來幫我擦眼淚。

  我抓住他的手,那觸感粗糙,熟悉而溫暖。一切都是真的。我張張口,想說什麼,可就像太多的水擠在一個細口瓶子裡,猛然要倒出來,反而艱難。

  魏郯輕嘆一聲,將我的頭按進懷裡。

  久違的味道,溫熱,安定。我深深地呼吸,仿佛還在質疑這是一場迷夢,聽著那心跳,緊緊攥著他的手臂……

  「兄長。」未幾,旁邊傳來魏安的聲音。

  我從魏郯的懷裡抬頭,這才發現他身後有不少人瞥著我們,眼神閃爍。

  我窘然,與他分開一些。

  魏郯卻仍握著我的手,看向魏安,笑笑:「方才怕麼?」

  魏安搖搖頭:「不怕。」

  魏郯拍拍他的肩頭,片刻,轉向一旁。

  吳琨坐在船舷邊上,一動不動。他的頭髮已經有些散亂,脖子上的血痕觸目。但是變化最大的,卻是那張臉。他盯著魏郯,死死的,眼底發紅,卻已經沒了先前的傲慢和銳利。

  魏郯走到他面前。

  「你是魏郯。」吳琨的聲音低而冷靜。

  「正是。」魏郯道。

  吳琨面色無波,片刻,目光移向我。

  他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長嘆:「我糊塗一時,如今落入你手。此處乃江東地界,誰助你來此?崔珽還是裴潛?」

  魏郯唇角彎了一下,道:「公台不妨多擔憂性命,方才還是我等將公台從絕境救回。」

  吳琨臉色一變,蒼白的臉更加陰晴不定。

  「大公子。」這時,程茂走過來稟道,「前方有三艘兵舟。」說著,他看看吳琨,「是江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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