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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菀城

2024-06-02 03:45:4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來者不善。

  阿元握住我的手臂,望著我,神色緊張。

  「可我等並無錢財。」只聽韋郊道。

  我心道不好。果然,那兩人對視一眼,笑起來,帶著狠戾。

  「呸!」個子矮一點的大漢輕蔑地說,「有車有馬,無財?這世道爺爺我見過放不開命的,還沒見過放不開財的!」

  另一個則將刀舉起,對著韋郊:「舍財保命!不然見紅!」

  眾人臉色煞白,韋郊更是盯著那刀尖,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壯士且慢,聽妾一言!」我見勢不妙,忙道,「我等為避戰禍離家,走得匆忙,確不曾帶上錢財。壯士不信,可到車上去看,細軟物什全在其中。壯士要錢財,可將車馬取走,還請高抬貴手,勿傷我家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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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人看著我,片刻,高個子朝矮個子使個眼色,矮個子朝馬車走去。

  我聽到「咕咚咕咚」翻動的聲音,未幾,他走出來,臉色懊惱:「的確無財物。」

  高個子神色有些失望,看向我,卻忽而笑了笑,收起刀。他擦了擦刀背,走過來,將我上下打量。

  我的心怦怦撞著,不禁挪開兩步。

  「沒帶財物也不甚要緊,」他的一雙小眼睛裡放著光,「這位美人隨我回寨,保你……」

  話沒說完,矮個子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大哥說過,只劫財,不劫人。」他小聲道。

  高個子不耐煩地瞪他,四周看看,嘀咕道:「大哥又不在,我都三十了……」說著,瞥瞥我,又露出垂涎之色。

  我愈發害怕,手緊緊抓著阿元,又後退兩步。

  「楊三!鄧五!」這時,一個聲音從林子裡傳來,「如何了?有貨麼?」

  就像悶熱之中突然吹入一縷清風,我聽到這聲音,愣了愣。

  「有貨有貨!」矮個子道。

  一陣撥開草木的腳步聲傳來,未幾,一人蒙著半邊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從林子裡走了出來。

  看到我,他也愣了一下。

  「我早跟爾等說打劫路人不好,如今真劫到了自己人。」公羊劌扯下臉上的黑巾,淡淡地笑了笑。

  夜色黑沉,山野之中,只有幾星燈火如橘。

  那是一個廢棄的村落,幾間破敗的茅屋略加修葺,還能住人。

  「地方簡陋,你將就將就。」公羊劌帶我進屋,指指角落的草鋪,「你與阿元住一處。」

  我頷首謝過,比起露宿野外,這實在好太多了。

  方才在林中虛驚一場,剛才打劫那兩人竟是公羊劌那群江洋大盜出身的好友。幸得公羊劌出現,否則幾乎壞事。公羊劌問清楚我們的境況之後,說在外露宿危險,提議我們到他們幾人的落腳之處歇宿。

  說實話,先前經歷了驚嚇,我對他們頗有顧忌。但是公羊劌我還是信任的,而且在野中歇宿也的確為先,我們幾人手無寸鐵,無論遇到野獸還是追兵都無法脫身。

  門口,七八個形貌粗實的大漢堵著,打量著我們,滿臉好奇。

  阿元拉拉我,臉色畏懼。

  公羊劌見狀,對我說:「他們都是我行鏢的兄弟,為人仗義。先前遭遇重創,他們不得已逃來此地,就著荒村落腳,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去做那等山賊之事。」

  「本來就是江洋大盜……」阿元不滿地嘀咕。

  我扯她一下示意噤聲,微笑道:「既是鏢上的兄弟,也算故人。」

  公羊劌朝他們招招手:「還不進來。」

  這話一出,大漢們紛紛進來,笑呵呵地,有的朝我點頭,有的朝我拱手,有的朝我作揖,亂鬨鬨的。

  「不知夫人是公羊兄弟故人,多有得罪!」先前那個高個子楊三抓著頭,滿臉不好意思。

  一旁的鄧五也笑著說:「夫人不知,我等兄弟在道上討衣食,不凶神惡煞嚇不住人,我等本性可都是好人……」

  楊三捅他:「鄧五你少給自己貼金,方才是誰又唾又罵說要錢不要命?」

  鄧五反捅:「你有臉,你方才還說自己三十了要搶夫人……」

  二人你一眼我一語,那些大漢哄堂大笑,我和阿元哂然,面面相覷。

  雖然一路十分疲憊,但我一點睡意也沒有,安頓下來之後,我叫住公羊劌。

  我想跟他說話,不為別的,一想知道他是如何在此地,二則是向他打聽魏郯那邊和菀城的事。

  第一件事好說,我基本上也猜到了。公羊劌的確在過關時被截住,可是他身份擺在那裡,押解的人不敢像對待普通犯人那樣捆手什麼的,於是,公羊劌又逃了出來,一路到了南方找這些江洋兄弟。

  第二件事,公羊劌說他這些日子都在鄉野之中,騏陵和菀城如何,他並不知曉。

  不過,菀城怎麼回事,他倒是跟我說了些。

  「騏陵、菀城,俱是榮郡地界,此地水道縱橫,舟楫易行。大公子讓你取道菀城回雍都,當是想著水路便捷。」公羊劌道,「當初丞相伐南,取榮郡楔入,亦是這般考慮。」

  我頷首。

  「開戰之初,梁、吳一路退卻,而榮郡,丞相攻取不過七日。」公羊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可曾想過,梁、吳水軍精銳,於他們而言,榮郡可謂易守難攻,何以不到七日就被打退?」

  我心中一緊,望著他。

  公羊劌望著門外,道:「此地乃梁氏故地,丞相挾天子令諸侯,榮郡民人多惡丞相。梁玟就算退了,要回來亦輕而易舉。菀城之後有菀江為天塹,一旦奪取,可阻隔南北。如今菀城若在梁玟手中,可與騏陵成合圍之勢。」他停了停,道,「此計,怕是謀劃已久。」

  我聽著他說,直覺身上如同浸了冷水,陣陣發寒。

  「我從騏陵出來時,夫君還不知此事。」我的聲音發虛。

  公羊劌沉吟,道:「菀城乃重地,若有異動,當有探報。」

  「可我等是到了城門前才知有變。」我的心跳越來越急,盯著公羊劌,「你也說梁玟謀劃已久,他們說不定什麼都做好了,就等著大軍回撤。」我說著,已經能想像到大軍退入菀城如入瓮中,火光、鮮血、喊殺聲,而逃出的人,又被江水吞沒……

  「可以給兄長傳信。」一個聲音忽而平靜地傳來。

  我驚詫的回頭,卻見魏安立在門邊。

  他看著我們,說:「兄長曾說,他令後方守將一旦有變,則舉火為號。」

  「高點的山林麼……有是有,不過不熟路的人可去不了。」眾人聚集到一起的時候,楊三想了想,道。

  我頷首:「正是因此,妾聽聞諸位壯士對此地熟絡,是以求助諸位。」

  大漢們相覷。

  「燒山倒沒什麼,不過爬上去放一把火。」一人掏掏耳朵,瞥著道,「不過魏賊奸猾,榮郡人人慾誅……」

  立刻有人道:「那吳琨也不是好人,他殺我等兄弟,還捕了大哥,如今生死不知。」

  眾人議論紛紛。

  公羊劌沒說話。

  我看向楊三,他抱著胸,沒有表態的意思。

  「若諸位壯士肯幫忙,妾可付酬勞。」我說。

  此言一出,屋子裡立刻鴉雀無聲。

  「夫人既提到酬勞,那我也把話說開了。」楊三笑笑,道,「我這些兄弟,都是道上出來的,夫人所說之事,乃是跟梁、吳作對,此事兇險,夫人亦當知曉。」

  我頷首:「正是。妾救夫君心切,酬勞之事,壯士可議來。」

  楊三慢慢道:「夫人出身大家,夫人的丈夫少說也是將官,此事,亦是看在公羊兄弟的面子我等才答應。」

  我明白他的意思,道:「壯士出價便是。」

  「十萬錢。」楊三道。

  此話出來,他後面的人都露出訝色。

  我看著他,片刻,道:「十萬錢?壯士可知雍都一座五進大宅可賣幾錢?妾不過小戶,全家的命搭上也不值十萬錢。」

  楊三笑笑,道:「夫人能出幾錢?」

  「一萬錢。」我說,「我等破敗之家,唯夫君薄俸維繫,湊足了數,也只能給到這些。」

  楊三道:「我等兄弟八人,一萬錢恐怕不夠。」

  我咬咬唇:「壯士要多少?」

  楊三眼睛精光一閃:「一萬五。」

  我看著他:「妾再加一千,一萬一。」

  「最少一萬三。」

  「一萬一千五。」

  楊三身後的鄧五不耐煩地說:「一萬二!」

  「成交。」我微笑。

  楊三瞪向鄧五,鄧五看看他,又看看我,一臉茫然。

  「壯士,作得數麼?」我問楊三。

  楊三深吸口氣,起身道:「我等既應下,當然作數。只不知夫人如今身在此地,如何付帳。」

  我答道:「公羊公子識得妾家宅,我作書畫押,交給公子。將來歸了雍都,可作憑據。」

  楊三愣了愣,失笑:「如此說來,我等還要送夫人回雍都才可取錢?」

  「此事我作保人。」公羊劌在一旁不緊不慢地開口,「夫人應下之數,由我交付。」

  楊三看看他,片刻,對幾個大漢笑笑:「還等什麼?買賣來了!抄傢伙出門!」

  大漢們一哄而起,各自去取物什。

  我心裡鬆一口氣,向楊三一禮:「多謝壯士。」

  「事成再謝!」楊三一擺手,領著一伙人出了門。

  他們一去就是許久。

  夜已經很深,茅舍外,先前吵鬧的夏蟲都差不多安靜了。

  我立在門前,望著深黑的遠方,只見無星無月。

  牆邊上,韋郊和黃叔各坐著一堆乾草,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先歇息吧。」公羊劌走過來,瞅瞅外面,「夜裡爬山縱火,又要隱秘,不會太快。」

  我搖搖頭:「我再等等。」

  公羊劌沒說話,在門邊的青石上坐下來。

  「方才你與楊三討價還價,倒不輸當年。」他忽而道。

  我看看他,唇角彎了彎:「是麼。」以前在長安,公羊劌曾受二兄之託,跟著我去市中賣舊物。當年他覺得丟人,不肯跟我站在一起,又不願違諾,就遠遠地看著,那副彆扭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

  「夫人方才跟他還價做甚。」阿元問,「不怕他覺得價太低,一拒了之。」

  「拒?怎麼拒?」我淡淡一笑,「他們窮到去打劫了,放把火能得萬錢,高興還來不及。」說著,看看公羊劌,真心地說,「多謝公子保密。」

  他瞥瞥我,神色無波,眼裡卻是心照不宣。

  和江洋大盜做兄弟,本不是一般吃吃喝喝能做成的,我通過公羊劌跟他們打交道,也要遵守他們的規矩。他們缺錢,我就是生意;要做生意,就有估價。

  公羊劌的身份,楊三他們是知道的。我是公羊劌的故人,他們難免會猜測我的身份,這能從我出得起什麼樣的價錢看出來。

  十萬錢,全雍都能出得起的不會有多少家。楊三開出這個價乃是試探,我若答應,出錢是小事,讓他們看出身份,以後卻可能會有更多麻煩。一萬錢,普通官宦人家東拼西湊還是出得起的,我壓價還價,處處哭窮,一則可解除楊三的疑慮,二則告訴他,超過了價錢,這生意不做也罷。

  就像我對阿元說的,他們缺錢,不會不答應……

  「長嫂,那邊。」魏安忽然道。

  我回神,順著他的指向望去。果然,遠處,一簇火光出現在黑夜裡,如同剛點上火的燈團,慢慢的,越來越亮。

  「是菀城的方向。」公羊劌從青石上站起來,撣撣衣服,看看我,「一萬二,你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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