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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訪賢(上)

2024-06-02 03:44:43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我躲在牆邊上,只聽魏郯的聲音低低,都是些安慰的話。許姬還在哭,沒多久,我看到魏郯的身影朝園外而去,許姬還跪在地上,不住拭淚。

  我站了一會,覺得久留不便,慢慢走開。

  心裡不是不唏噓。我曾問過管事,洛陽的老宅,魏傕去了雍都之後就再不曾回來過。這裡的家人,入冬之前,也要再往雍都去幾個,這邊僅留下看守的人。而去雍都的人裡面,並沒有許姬。我大約能明白她的絕望,魏郯明日就走,這個宅子何時再能迎來主人已是未知之事。如果我是她,我大概也會不顧一切地求告,哪怕希望渺茫。

  我想到了魏昭。此事關係最大的,就是他。他只有許姬一個妾,卻不聞不問,以致她還要回頭來求舊主。平日見他翩翩風雅,原來也是個薄倖之人。

  「男人就是這樣……」我忽然想起若嬋的話,那時,她無奈地對我說,「……他想找你的時候風風火火,等你想把他留在身邊,他又不知道要幹什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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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裡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回到院子,才進門,正遇見魏郯出來。

  「去了何處?」他皺眉問,「到處不見你。」

  「妾在宅中轉轉,看看路上的用物可曾備齊。」我說。

  「哦?」他看著我,目光一閃,「夫人轉去了何處?西面轉過了麼?」

  我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幾位美人的居所。

  「去過,」我順著他的話,蹙眉,「夫君要將那幾位美人分與將官?」

  「正是。」魏郯笑笑,「我有幾個部將,人品皆上等,無奈隨我常年轉戰,一直顧不上娶婦。這些女子出身良家,正好相配。」說罷,他看看我,眉梢一揚,「夫人不願?」

  我願意得很。但面上還要露出賢惠而遺憾的表情:「妾豈敢,只是夫君原本要將她們留下,妾以為可收在身邊做侍婢,日後也好伺候夫君。」

  「是麼?」魏郯摸摸下巴,做思考狀,「夫人言之有理,我收回好了。那五個美人生得也不錯,閒來時,一個煮茶,一個誦書,一個擦身,一個梳頭,還有一個滅燈……」

  我:「……」

  我以為明日要上路,為了節省體力,魏郯晚上應該不會亂來。

  可是我想錯了。魏郯就像一隻貪得無厭的饕餮,總跟我說什麼「再來」,等我天明醒來,腿間又酸又痛,縮在榻上動也不想動。而魏郯比我出力多得多,倒跟個沒事人一樣,穿好衣服看我還躺著,唇角一彎:「為夫來替夫人穿衣。」

  我哪裡肯,縮進被子裡面不許他動,糾纏一陣,脖頸上又多了幾點紅斑。好不容易穿上衣服,魏郯又說要抱我上車,我大怒,抓起帛枕扔他,他才心滿意足地走開。

  早膳過後,車馬從人排作長隊,離開老宅奔城門而去。

  我的車上墊的褥子比腳崴傷的時候更厚,一看就是某人心虛所為。

  「夫人,天還不冷,夫人的衣領包得如此嚴實做甚?」阿元紅著臉看我,一臉賊笑。

  魏郯不正經,帶挈得我的侍婢也敢開主人玩笑,我作惱色,伸手去呵她的癢。阿元從小最怕這個,連連告饒,嘻嘻哈哈老半天我才收手。

  玩鬧之後,我和她說起正事。

  前日,李尚的回書到了。他說他和公羊劌、李煥三人都回到了雍都,一路還算平安。他在南方找到了從前交易的藥商,幸好那邊未受戰火波及太多,人事都在。

  信很短,但我得知他們平安,心中已經滿足。李尚一心重拾舊業,他有幹勁,我自然贊成。不過看李尚的意思,他想在雍都開個藥鋪,這我頗有幾分顧慮。

  李尚和我的關係,至少在魏府之中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打聽就能知道。李尚的藥鋪,看準的是雍都里的達官貴人,將來免不了各種交往。並不是說我好面子,不想讓人知道我傅氏的管事如今做了商販,而是如果由他出面開店,背景俱在,我和他的生意關係就容易曝露在眾目之下,有弊無利。

  「阿元,能不能另找人去開店,李管事做個暗主人。」我思索道。

  阿元知道我的想法,道:「我也這麼想過,待回了雍都,與父親議過才好。」

  我頷首。

  我不識路,出了洛陽之後,魏郯往東西南北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五日後,當我看到面前縱橫的山林和鄉野,還是愣了一下。

  「今夜宿在商州,明日收拾輕裝人馬,往商南。」魏郯對從人吩咐道。

  從人應下。

  「商南?」我不解地問魏郯,「為何去商南?」

  魏郯笑笑:「為夫去欲效惠皇帝深山訪賢人,夫人同往麼?」

  我不知道他所說的賢人是誰,不過難得出來一趟,到處轉轉總比待在驛館強。於是,休息一夜之後,我坐上車,跟著魏郯一行往商南而去。

  山野里的路不好走,雖勉強可行車,但坑坑窪窪,行進很慢。

  清晨出發,到了午後,只聽引路的人說:「大公子,到了!」我朝外面望去,只見青山綠樹,溪水環抱。一道僅能過人和耕牛的小橋架在溪水之上,再往前,是一片蒼翠的竹林。

  我舉目望向四周,靜謐清秀,果然是一處絕好的隱居之地。

  橋上過不得車,魏郯索性把車馬都棄了,留下從人在這裡看守。

  魏安對那橋很好奇,看了看,問魏郯:「兄長,你不是說過,天下隱士之所以要隱,都是等人去訪的。」

  我正在拿著水囊飲水,聽得這話,忍不住咳了起來。

  魏郯這武夫,為人流氓,說話也粗糙。歸隱山林,淡薄紅塵,是多少士人的夢想。多麼高雅的生活,到了魏郯那裡就會變個樣。

  「嗯?」魏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問魏安,「我說過麼?」

  「說過。」魏安篤定地說,罷了,道,「可他們既然總等人去訪,為何不把橋修寬些?過得車馬,人就會多了。」

  魏郯笑而不語,拍拍魏安的肩頭,卻轉而看看我:「夫人要緊麼?」

  我搖頭:「妾無事。」

  魏郯交代了一番留下來的人,帶著我們往竹林而去。

  魏安說得不錯,這位隱士如果是想等人來訪,的確缺乏幾分誠意,木橋用了許久,有些搖晃,透過橋面的縫隙,能看到下面湍湍的溪水。

  我走在一處不牢靠的地方晃了一下,前面的魏郯回頭,拉住我的手繼續前行。

  他的手溫暖有力,過了橋,仍然不放開。我見左右隨侍不過三兩人,便也由著他。

  「夫君要訪的這位賢人是誰?」我望著眼前茂密的竹林,只覺清風拂面,不由問起。

  魏郯看看我,道:「夫人可聽說過雲石?」

  我愣了一下:「公孫仁?」

  魏郯頷首:「正是。」

  我有些驚訝。公孫仁我當然知道,他出身山陽,少小即已文辭成名。他遊學拜師,博聞強識,曾在朝中當了二十餘年博士,六十歲以後,他離開了長安,自號雲石,週遊天下去了。此人名聲響亮,是當世的鴻儒。父親對他極為推崇,家中收藏了好些公孫仁親手箋注的經史。

  「我聽說雲石行蹤不定,不想隱居在此。」我說。

  魏郯淡笑道:「當今天下,人人皆行蹤不定。能有個安定之處當隱士,已是難得。」

  粗人。我心道,又問:「夫君來訪,莫非要請雲石出山?」

  魏郯說:「雲石年以七十,即便出山也恐怕走不動路。為夫此來,乃為討教學問。」

  「如此。」我笑笑,覺得在聽笑話。

  進入竹林百餘步,只見一座宅院出現在前方。泥牆茅頂,四周圍著竹籬。

  我聽到有人在撫琴,從容流暢,在這清幽之地更顯得合乎意趣。

  隨侍在柴門上叩了幾下,琴聲乍斷,沒多久,一名童子走出來。

  「來者何人。」他隔著柴門將我們打量,問道。

  魏郯讓隨侍退下,上前與童子一拱手:「河西魏郯,特來拜見雲石。」

  童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我們:「這些又是何人?」

  「皆是某妻子、舍弟與從人。」

  童子皺眉:「這麼多人,先生茶碗不多,爾等……」

  「青茗,何人來訪?」這是,一個悠悠的聲音從草堂那邊傳來。

  童子回頭,道:「河西魏郯,還有他的妻子,還有弟弟,還有……」

  「原來是貴客,」那聲音含笑,「青茗,快快開門。」

  童子應了一聲,把柴門打開,向我們一揖:「請進。」

  魏郯微笑,讓隨侍在外面等候,帶著我和魏安入內。

  院內綠草如茵,花木扶疏。一條白沙小徑鋪在其中,乾淨整潔。草堂上,茶煙裊裊,兩人正在對弈。

  一人鬚髮皆白,身形清癯,毋庸置疑,那就是雲石。而與他對坐之人是個青年,面容白淨,神色專注,看那側面,隱有一股沉著之氣。

  童子將我們帶到堂前,不通報也不說話,逕自脫履入內,將二人旁邊的一把琴放在膝上,繼續彈奏。

  琴聲悠悠,博弈二人專心致志,我們三人默默候著。

  父親曾經說過,有名的隱士大多清高,來訪之人無論身份如何,多少總要遇到些下馬威。如今,我算是見識到一會。看向魏郯,他神色沉靜,注視著草堂,似乎在賞樂,又像在觀棋。

  一直過了半個時辰,雲石長長嘆口氣,拊掌笑道:「叟又輸了,到底不如年輕人。」

  對面的男子向他一禮,聲音清澈:「先生棋力深厚,珽實欽佩。」

  雲石撫須搖頭,這時,他轉過頭來,像剛剛發現我們一樣,笑著起身。

  「老叟貪棋,竟忘了有客來訪,失禮,失禮。」他步出堂前,向魏郯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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