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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鏖戰(中)

2024-06-02 03:44:23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公不必多禮。」我坐在推車上還禮。

  趙雋危坐,目光仍舊詫異,落在我的傷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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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繼續道:「妾不慎扭傷足踝,不能全禮,公見諒。」

  趙雋忙道:「雋豈敢受夫人之禮。」

  見他神態並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著他,「多年不見,公仍是精神。我記得上回見公,還是在長安。」

  「正是。」趙雋道。

  我輕嘆口氣:「彼時公與先父在後園對弈,公三子而贏,先父竟不肯放公走。」

  趙雋沉默了一下,沒有接話,卻道,「雋上一回見夫人並非在府上,夫人出嫁離京,雋曾登樓,遠目相送。雋也記得,夫人彼時嫁入的是萊陽韓氏。」

  我沒想到趙雋會提起我嫁去萊陽的事。

  「是麼?」我說,「公記性甚好。」

  「夫人過獎。」趙雋道,「雋後來聞得傳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雋不才,仍記得傅公在世之時,尤重門風,教養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日見到夫人,雋只道那是魏氏作假。」

  這些話犀利刺耳,這是我嫁給魏郯以來,第一次有人當著我的面諷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設想過趙雋各種推拒的說詞,唯獨沒想到他會拿這個說事。

  「哦?」我面上不變,心裡卻毫不懷疑我下一瞬就會讓獄卒打開牢門踹他,再給他幾個耳光。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這二嫁之婦來勸公做貳臣,乃是無恥之至。」

  趙雋不答,面色平靜地向我一揖:「夫人,請回吧。」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

  我盯著他,壓著火氣,讓攪得煩躁的心緒慢慢沉下。

  「公拘在此處,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

  「已有半月。」

  我頷首:「丞相為何將公拘在此處?」

  趙雋看著我,聲音平平:「自是勸降。」

  我道:「公若不從,丞相又當如何?無論囚禁或刀俎,公終不能再事譚公。」

  趙雋面不改色:「雋自束髮受教,從不忘師長教誨,以死昭以節義,在所不辭。」

  「如此,」我說,「若丞相將公放歸譚營,譚公不知信麼?」

  趙雋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

  這些話大概自從趙雋被拘以來,早已觸及多次,他對答如流,像事先背好了一樣。

  我並不忌憚,道,「公口口聲聲,只說節義。敢問公當初投奔譚公,是為何?」

  趙雋閃過訝色,隨即答道。「社稷蒙難,我等身為仕人,豈可棄天下不顧。譚公反何,聲勢最大,雋毅然投奔。」

  「既是如此,如今譚公征戰,仍是為了社稷麼?」

  趙雋答道:「自然是。」

  我冷笑:「公家學深厚,不知師長教誨之中,可曾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公家世代為天子之臣,公雖辭官,仍有孝義之名。而如今丞相以天子之師討逆,公不但助敵頑抗,還口稱不為貳臣。」我微笑,「不知公所言孝義,是誰家的孝義。」

  此言出來,趙雋如同冰面一樣的表情出現了些許鬆動,雖一閃而逝,我的眼睛卻沒有錯過。

  「丞相名義為相,實為竊國。」他聲音里隱有怒火,「挾天子而令諸侯,其心叵測!」

  「哦?」我不緊不慢,「不知以趙公睿智,若譚公挾有天子,必將尊天子而還政麼?」

  趙雋臉色不定。

  我卻將話鋒一轉,稍稍緩和,「妾記得公有一子一女,還記得公子與妾同齡,女君與妾相差十歲,不知確否?」

  靜了片刻,趙雋回答:「正是。」

  「妾當年出嫁,公亦相送。公可知彼時,妾心中想的是什麼?」我緩緩道,「妾無德,不解生死大義。當時只心想,若能夠再來一次,妾願意生在鄉野,只求父母健在,兄長安康。即便無富無貴,目不識丁,卻天倫和美,出嫁還有父母相送,皆是珍貴。」

  「趙公不妨想想,公若死,最悲痛的人是誰,而公若生還,最歡喜的人又是誰?」

  趙雋默然,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卻不理他,剛才一番話,我的心情有些難受,只想離開這裡,轉頭喚道:「來人。」

  一名獄卒進來,恭敬地行禮:「夫人。」

  「帶我出去。」

  獄卒應聲,過來推車。

  「夫人。」將要出去的時候,趙雋突然開口。

  我回頭。

  他坐在席上,向我躬身長揖:「謝夫人探望。」停頓一下,低低道,「方才如有冒犯,夫人勿怪,雋並未貶損夫人之意。」

  我看著他,沒有回答,轉過臉去。

  才出到牢房外,我意外地看到魏郯。他站在門前,光被木板的縫隙切作長條投他的側臉上,神色沉靜而不明。

  見我出來,他沒有問,只看看我,道:「回去吧。」說罷,從獄卒手裡接過推車。

  我以為趙雋即使被我說動了心思,也要再過個兩三日才有回音。沒想到,下午的時候,軍士就來告知,說趙雋降了。不過他聲明,他降的是天子,不是魏傕。

  有區別麼?我面上高興,心裡不以為然。

  魏傕自然欣喜萬分,親自到牢獄去將趙雋迎出來,設宴款待。我是內眷,而且交給我的事已經做完,理所當然地被丟到了一邊。

  魏郯一直留在大帳,據說陪著魏傕和趙雋細細談。

  我百無聊賴,於是去找魏安,想就他送我做推車的事道一聲謝。不料,去到他的營帳,軍士說他和魏慈出去了。

  「四公子說要試什麼投石機。」軍士道。

  我不知道投石機是什麼,不過聽說有魏慈陪著,想來也不用擔心。我用推車走來走去不方便,只好回到營帳里。

  到了晚上,魏郯回來了。

  「用膳了麼?」他問我。

  「用過了。」我說。

  魏郯頷首,讓軍士將燒好的水提來,給我浸腳。他伺候我的腳已經有半個月,我面對他的時候也絕無羞澀,常常會說說話。

  不過今天,我沒有什麼閒聊的心情,只看著他把我的腳從一隻桶換到另一隻桶。

  「怎不說話?」魏郯打破沉默。

  我看看他:「說什麼?」

  魏郯將我的傷足揉著,淡淡道:「夫人連滅族這樣的事都挺過來了,別人說二婚就受不了?」

  這話沒有遮掩,我狐疑地看他:「夫君都聽到了?」

  「牢房裡又無牆壁,我想不聽到也難。」魏郯說著,瞥我一眼,「你後悔嫁給我?」

  我愣了一下。

  魏郯雙眸深深,似毫不經意,卻一點也沒有玩笑的意思。這個人就是這樣狡詐,時不時拋個問題出來,總能讓人猝不及防。

  我心裡腹誹之餘,卻不為難。誠然,與魏郯成婚以後,悲喜種種,比我過去五年遇到的都要多。不過後悔麼?我倒想不出有什麼好後悔的。

  「不是。」我誠實地回答。

  魏郯把我的傷足放下,與我對視,「那夫人不喜什麼?」

  不喜什麼?趙雋說的什麼二婚什麼門風,是為了把我激走,我早就不理睬了。我真正氣的,一為這樣被人面刺我還是頭一回,二為這氣是為是為了魏氏受的,被人當笤帚使的感覺,果然很是鬱悶。

  我腹誹著,轉開臉去:「妾自幼受經典之教,空有節義之志卻不能遵守訓誡,自當慚愧。」

  「哦?」魏郯抬眉,似笑非笑,「這麼說,夫人從前讀書?」

  「正是。」

  「讀過什麼?」

  「儒家經史,」我對答,片刻,又補充,「哦,還有女誡。」

  「哦?」魏郯一邊用巾帕把腳擦乾一邊問,「女誡開篇第一句是什麼?」

  我:「……」

  我瞪著他。

  「過去太久,忘了。」我生硬地說。

  魏郯笑笑,不加理會,只敷了藥,用布條把我的傷足纏起。

  「我還要出去,你先歇息。」他起身道。

  「去何處?」我脫口道,可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

  魏郯低頭看我,唇邊彎起,意蘊不明。

  「去沐浴,夫人來麼?」他低低道,伸手來抬我的下巴。

  我撇開頭,將左腳抵著他的腿把他支開,微笑:「夫君慢行。」

  我沒想到的是,魏郯這一去,直到深夜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也沒有見到他,可是到了午時,外面突然傳來喧鬧。

  「夫人!」阿元驚惶地奔進來,對我說,「夫人,譚軍襲了前營,那些軍士都說怕是要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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