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花凋垂門冷寂處

  張巧兒一頭碰在了大槐樹下，饒是黑子，也震驚的笑不出來了。

  打手們也停下手，他們縱然跟著朱勔手底下做事，可是一父一女皆死在他們手裡，還有那麼多百姓們看著，到時候怎麼交代也是個問題。

  鄺啟元渾身上下都宛如被萬蟻噬咬，痛徹心扉，最錐心的莫過於巧兒死在了自己跟前，他的肋骨早就被踢斷了，強撐著爬起來，衝到了大槐樹下，將尚有一絲氣息的張巧兒摟在懷中，這是他第一次敢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她，他視若珍寶的女子，卻要死的如此慘烈，任人欺凌。

  

  「巧兒，巧兒你等等，我去找大夫，大夫一定能救你。」鄺啟元顫抖著雙手，撫摸著她還如花一般的美麗的面容，接觸到她頭部的手掌濡濕一片，那都是鮮紅的血啊。

  張巧兒神思飄遠，看到抱著自己的人是鄺啟元時，才仿佛鬆了口氣，「啟元......」

  「你說，我聽著。」鄺啟元哭著將她抱緊，可是怎麼抱緊也無法把她留下了，她要走了，他此生唯一心動過的女子，她是這樣的美好，她還沒享受過一天的好日子，就要走了！

  「巧兒能得...你的愛重，自感...此生...此生無憾...我的嫁衣尚未...尚未完工...請讓我穿著它...一起走...就當...我嫁給你了......」張巧兒說完，眼神渙散，看著頭頂自己被吊著的老父，一口氣上不來，還是撒手人寰了。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是啊，怎麼聽見夫子的聲音。」

  玉竹院內的孩子們都驚慌失措地看著彼此，王希孟眉心一個勁的亂跳，他下了決定，「別猜了，打開門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王希孟都說話了，學院的孩子們連忙將門打開。

  「嘔！」有幾個膽子小的，已經靠在牆邊吐了起來。

  王希孟仿佛被釘子釘在了原地，在他眼中，這跟人間煉獄毫無區別，往日對他喜笑顏開的張翁翁，被倒吊在大榕樹上，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抽開了，血痕綻裂，張翁翁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在盯著他，盯著這世間，盯著這老天爺，質問為何如此！

  夫子的青色長袍被血染紅，張娘子躺在他懷中，了無生機，那血還在不停的流下，王希孟的身後轟然躺下了一個人。

  「余婆婆！」

  大家都哭了起來，王希孟一步一步走向鄺啟元，掠過黑子身旁時，他看著黑子，黑子原本是不懼怕的，可這孩子的眼神太過於怨恨，導致他竟然由心發起了寒意。

  「哎呀，這孩子怎麼敢過去呀。」

  「怕是嚇傻了吧。」

  王希孟跪在了鄺啟元身前，鄺啟元神情木訥，瞧見王希孟來了，好好地突然對他一笑，就跟以前一樣，只是那眼神充滿了哀傷，鄺啟元珍而重之地將張巧兒的屍身交給王希孟護著，雙手扶著大槐樹，站起來，目光掃過身後那些百姓們，咯咯笑道：「蒼天無眼，任我等百姓任人魚肉，我大宋子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們手上握著官權，不對抗外敵，不護庇百姓，卻將拳頭砸向自己的同胞，父老鄉親們！你們難道就不怕成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泥人張麼！你們想看著自己的妻女變成第二個張巧兒麼？你們看看他們，殺了人，臉上可有半分愧疚？你們的退讓，你們的懦弱才使得他們這樣狐假虎威啊！」

  百姓們早就隱忍多時，也沒少受這幫人的鳥氣，此時聽到這裡，心中的方剛血氣早已被點燃。

  鄺啟元吐出一口鮮血，他無所謂的用手抹開，溫潤如玉的文人臉上，沾染上了蒙冤之血，泣聲哀鳴，悲痛長遠。

  「一命償一命！」不知道是誰，突然在人群之中喊了一句。

  老百姓們的憤怒徹底被點燃了！也有膽子大點的婦孺朝黑子他們丟了點爛菜葉，拿菜葉掛在黑子臉上，讓他看起來更為可怖。

  「你們想死麼？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朱勔手下的人，你們有幾個膽子敢來殺我？！」黑子才不想丟人，對著那群老百姓怒吼道。

  他吼完之後，確實沒人說話了，黑子得意一笑，轉身對他的兄弟們說道：「沒勁，一群孬種，走，我帶你們喝花酒去！」

  「殺了他們！」突然，百姓里有個壯漢舉起扁擔，大喊一聲，所有人都齊齊響應，「殺了他們！一命償一命！」

  「殺！」無論是青年壯漢還是老弱婦孺，只要是目睹了這場慘劇的人們都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害怕自己的家人也遭受這樣的待遇，他們拿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發了狠的沖向黑子他們。

  黑子他們統共才幾個人，就算有武藝，也架不住幾百名老百姓的圍毆，就連玉竹堂的孩子們，也都紛紛加入，大家都殺紅了眼睛，等黑子他們的反抗停止了，也沒停下來。

  「死了，死透了！」

  「怎麼辦？咱們殺了朱勔的人。」

  「怕什麼，晚上丟麻袋裡，仍到朱勔的後花園去，自己做下的孽，自己嘗嘗！」

  張巧兒的頭就這麼靠在王希孟的手掌心裡，他望著那無邊無際流淌的血，緊繃的神經，瞬間崩盤了，閉上眼睛前，他看到了鄺夫子哭泣的模樣。

  黑暗之中，腳下綿軟卻粘膩，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千萬雙手在背後抓著他，低頭一看，原來他在血的河流上行走，兩岸有綠光點點，種滿了暗紅色的西番蓮，他還看到了以前熟悉的臉，墨詩、文宣師兄、張翁翁、張娘子、還有陳伯。

  「你們要去哪？」王希孟追了上去，「不要丟下我！」

  像一陣青煙，那些人都不見了。

  「孟兒。」是娘的聲音？王希孟見暗處有光亮，順著那一點白光，不停的奔跑，身上的下墜感登時不見，四肢百骸屬於自己的感覺也回來了。

  他睜開眼，看著熟悉的屋頂，和娘關切的目光，痛苦地掙紮起來。

  「娘，口好渴。」喉嚨痛的像是被火灼燒，王希孟摸了下額頭，原來是高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