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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撥雲見日,紙短情長6

2024-06-01 20:08:53 作者: 恬劍靈

  近幾日,京師傳得沸沸揚揚的,依舊是定國公府的事兒。只不過此次,再也不是後宅那些個上不得台面的腌臢事。

  而是長公主與棱世子和離之事。

  不,應該不能稱世子了。

  棱齊修被剝奪了世子之位,如今也不過是定國公府的大公子。

  長公主與棱大公子的婚事,當年便是名動京師。原因無它,而是長公主廿三之齡才開始選夫,結果嫁了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定國公府世子。歷來婚嫁之事,若是女方比男方大些,總易遭人詬病。且棱世子端方年少,又有定國公府為後盾,正是大刀闊斧大展雄圖之年華。被長公主這般一選夫成為了駙馬,斷送了他日後的內閣機緣。在有心人眼中,這場婚姻是以政治為目的,皇室女的強嫁罷了。

  如今兩人和離,是君上以棱世子婚後不忠品行不端為由親自下旨促成。但這些個罪名放在男子身上,也不過是風流韻事罷了,委實是不至於如此。正是因著如此,前陣子還因著「棱世子強占弟妾」而罵罵咧咧的看客們,這會兒又私底下為其叫屈。

  此間種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長公主就這般搬回了長公主府,而棱大公子還未與長公主說上話,便被君上的旨意禁了足。

  至於此番和離的源頭——柳姨娘,據說她竟是不知所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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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浮婼是從小喜子那兒得知坊間的這些議論的。

  沒辦法,她又被關押了,再次失了自由身。

  沒錯,這一次,依舊是被關入了宮內的大牢,老單間,老位置,就連隔壁那位總喜歡跟她調換吃食的仁兄,也沒有變。自然,牢頭們也依舊沒變。

  牛六依舊還是那副對她感激涕零的樣子,關切她怎又回到了這個囚籠。不過這一次,他暫時未對她使出什麼么蛾子,一切相安無事。

  小喜子給浮婼帶來了吃食和乾淨的床單褥子,又將自己的月例銀子往她床單底下塞。

  「浮娘子你這軟白的肌膚,哪兒能受得了這兒的苦啊。都怪奴才不中用在床上躺了兩日,這才趕來。這牛六委實是個沒心肝的,堵在外頭不讓進,還訛了我三兩銀子呢。浮娘子你將這銀子收好,進了這兒總歸會受罪些,還得求著這些個祖宗行個方便。也不知君上什麼時候才能氣消……」

  小喜子一邊兒絮絮叨叨地擔憂著浮婼,一邊兒又免不了吐槽遇到的糟心事兒。

  浮婼瞧他如此,心頭竟是軟得一塌糊塗。

  失憶醒來,她對人對事皆不甚上心,頗有種渾渾噩噩之感。若非被周欽衍的刀架在脖子上逼迫得她不得不為了這條命奔波,她估摸著應是在浮家繼續渾渾噩噩著。

  小喜子屢次救她,那種被人真真關心的感覺,竟令她忍不住眼角發酸。

  「你的傷都好了?」她打量著他渾身上下。當時他為了擋住那蒙面人,被撞到了牆上。那重重撞擊的聲響,仿佛骨骼挫裂,聽著令人心驚。

  小喜子渾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個兒道:「沒事啦,奴才皮糙肉厚的,也就躺了兩日。」

  年輕小內侍的臉上,滿是不在乎,那雙眼笑盈盈的,仿佛能融化初雪。

  浮婼瞧著他那純粹陽光的笑,忍不住問道:「小喜子,你為何那般護我?」不僅僅是這一次蒙面人的砍殺,還有上一次跳下馬車時的驚魂一幕。他都以著他的方式,努力護著她。

  小喜子也不隱瞞,大大咧咧道:「張公公說了,跟在浮娘子身邊,說不定日後奴才會有大造化。所以奴才無論如何都得護著您。」

  竟是為了這般?

  若是如此,命都沒了,還怎麼有大造化?

  「那你可一點兒都不划算。你若為了救我搭上自個兒的命,還怎麼給自個兒謀一個前程?以後張公公的話,還是少聽為妙,你得多為自己打算。」

  小喜子憨憨一笑,摸了把自己的後腦勺:「不過那次馬車遇險之後,奴才卻是有了另外的想法。不為了所謂的大造化,就是單單為了護著您。」

  馬車遇險?

  當時他可是因著護了她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怎還反倒因著這事兒更願意護著她了?

  浮婼用手戳了戳他腦袋:「你傻了?」

  他往後躲了躲:「浮娘子您只知道奴才為了救您差點死去,可您卻不知道,當時若不是您,奴才興許真的死去了。您當時讓奴才活下去,說了些壽終正寢或者天命之年的話兒,當時奴才一聽到您的話,就覺得那些個流失的力氣突然又涌到了身子裡。那睜不開的眼也能睜開了,那不能開的口也能開了。御醫還說我那樣的傷情是決計活不了的,說我是大造化呢。可不嘛,正因為浮娘子您,奴才才有了大造化。」

  浮婼靜靜地聽著,一時竟有些恍惚起來。

  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雨幕下,小喜子奄奄一息,不,或許說,已經沒了聲息。

  她記得當時自己聲嘶力竭喊的是——「活下去!哪怕不能壽終正寢,也要活到天命之年!你聽到沒有!」

  彼時的她以為出現了奇蹟,他最終活了下來。

  可如今再回想,她竟有了別樣的想法。

  她想到了那段因著被浮妍推下湖而回想起來的舊日記憶。

  曾氏落水,大夫都讓準備後事了,可最終卻活了過來。

  她當時對曾氏說的是——「曾氏,願意和我做筆交易嗎?一筆,能令你活下去的交易。」

  這兩次,無論是小喜子還是曾氏,皆是瀕死之際。且她都放下了能令人活下去的話。

  難不成,她還當真有讓瀕死之人活下去的本事?

  曾氏說,她從她身上拿走了一樣東西。

  那小喜子身上被拿走的是什麼?

  若這般算來,她似乎,還對另一個人有過那般的念頭。

  「若是柳姨娘能再撐一陣子,哪怕是半月,等到查清真相,也能還她公道,亦或者,還棱世子公道。」——這是彼時柳姨娘的「屍身」被柳家人迎回柳府時,她腦中閃過的念頭。

  瀕死的柳姨娘,或者說,在彼時那些人眼中已經跟死沒兩樣的柳姨娘,在周欽衍命人將她重新送回定國公府之後,竟奇蹟般地甦醒了過來。

  那會兒的她沒有多想,可如今再與小喜子和曾氏的事兒一結合做一番推斷,她不由地猜想柳姨娘能活下來,是否也與自己有關。

  若她當真有易壽的能力,柳姨娘能活下來,是否與她彼時腦中所思所念有關?那麼,她與她用來交易的又是什麼?

  等等!

  半月!

  她當時腦子裡想到的,是半月?

  若她的能力為真,那豈非柳姨娘只能活半月?從她重傷轉醒到如今,細細數來,已近半月……那她豈非立時便會死去?

  當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時,浮婼竟有些踟躕不前了。

  一切,當真會如她推斷的那般嗎?

  若想要證明自己是否真的有易壽的能力,必須立刻找到柳姨娘。哪怕只是無用功,她也得做些什麼。她若推斷有誤,於她而言無甚損失。她若推斷屬實,卻極有可能挽回她即將消逝的生命。

  可偏偏,柳姨娘卻鬧起了失蹤。而自己,也身陷囹圄。

  想到這兒,浮婼再不耽擱:「小喜子,我需要你幫我辦件事。」

  「浮娘子您儘管吩咐。」

  *

  御書房。

  「君上,您的龍體為重。若再崩了傷口,於癒合無益。」御醫處理完君王的傷勢,忍不住苦口婆心地規勸。

  周欽衍擺了擺手讓他退下:「本君自有分寸。」

  張煙杆親自送了那御醫出去,待回來時,忍不住念叨了幾句:「若非那日為了護住浮娘子,君上也不會受傷。偏她還不識好歹讓您傷上加傷。君上您將她關押起來,也能讓她長些教訓。」

  「說不定她在牢中正如魚得水著呢。」年輕的君王冷哼了一聲,「前段時日被關押在那頭,還和人家牢頭稱兄道弟,這幾日故地重遊,指不定還樂不思蜀了呢。」

  嬌滴滴的俏麗娘子,自然不可能真的習慣那濕冷沒有自由的地兒。

  周欽衍說出這番話,無疑便是帶著怒火的。

  張煙杆順著話頭說道:「誰說不是呢,聽那些個被從牢里放出來的犯錯宮人說,浮娘子初次被關的那會子還給他們說書呢,他們對那下回書說盼星星盼月亮,抓心撓肺的。如今浮娘子又被關了進去,有宮人還想著再犯點兒小錯被發落去關押,能再聽聽浮娘子的書段子呢。」

  他這不說還好,一說周欽衍便忍不住怒極:「這股子歪風邪氣都不知道好好治治!你這總管是怎麼當的?」

  本是為了迎合君上,沒想到這股怒火竟刮到了自個兒身上。張煙杆當即跪下:「君上恕罪!是老奴失責沒管教好底下的人,這便重新整頓,教教這幫小子們什麼叫做宮廷規矩。」

  「行了起來吧。若真要整頓,正如老君後所言,確實是還缺個後宮的女主子。」周欽衍將摺子隨意一擱,「吳氏和孫三小姐那邊盯梢得如何了?」

  「那日受了驚嚇,伯爺夫人和三小姐回府之後便沒再出門。不過吳氏身邊的貼身丫鬟卻特地跑了趟柳府,悄悄去見了二小姐柳茹芸。」

  周欽衍盯著他瞧了好幾眼,這眼神,看得後者腳步虛軟,差點再次跪了下去。

  「老煙杆,你老糊塗了?這事兒衛如崢早就稟報過了,本君還需要再聽你說一遍這些個廢話?」

  不想要聽到吳氏的事兒?難道只是想要聽到孫三小姐的事兒?那次初見,君上對這位三小姐似乎真的是上了心。

  張煙杆自問總算是摸准了君王的心思,忙再次開口:「三小姐往宮裡使了銀子,想著替浮娘子求求情。老奴見您為了浮娘子的事兒一直發著火,便沒敢往您跟前遞消息。」

  「難為她竟還念著浮氏。」周欽衍說道,「你去傳話,她要替她求情總該有些誠意。老君後念她得緊,讓她這幾日得空進宮一趟。」

  聽罷,張煙杆瞠目結舌。

  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君上竟擺著法兒地想要見到這位孫三小姐?

  見慣了老君上的那些個後宮美人,又見慣了世家貴女,於張煙杆而言,那位孫三小姐的姿容在這些女子之中委實是稱不上獨特。唯有她那份平和的詩書氣質,能令人稍稍眼前一亮。可也只是稍稍眼前一亮罷了,畢竟世家小姐中多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就拿老君上來說,他納入宮中的那些個美人裡頭,十之七八都是有才華的解語花。

  唯一不同的是,孫三小姐得了個京師第一才女的美名,力壓群芳。

  這邊張煙杆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聽得御書房的那扇門兒竟是被人狠狠一踹。

  在宮廷之中,誰敢如此放肆?

  熟悉的踹門動作,被老君上支配的恐懼再次來襲。張煙杆瞧著那怒氣沖沖闖進來的老君上,當先迎了過去:「老君上,您消消火……」

  「老子不過就是多沉迷了一下溫柔鄉,你小子就讓你阿姊和齊修那小子和離了。敢情你是早有預謀啊!將你母后給你送的那兩個女人往我跟前送,讓我貪了鮮沒心思管你,由得你獨斷專行。你這是害了你阿姊!害了姝兒!」

  說話間,老君上已經熟門熟路地操起了博古架上的撣子,作勢便要去逮著周欽衍教訓。

  張煙杆忙死命攔著:「老君上,您可千萬不能衝動。君上會下那般的旨意,全是為了長公主好啊!皇室的臉面被那般作踐,若是長公主還不和離,她該如何憋屈啊,在定國公府該如何自處啊,還怎麼和棱世子,不,和棱大公子相處下去啊?世人又該如何看待皇室啊!天家顏面可就蕩然無存了!」

  「你個閹貨在這兒渾說什麼呢!不過就是齊修那小子傳出點兒風流韻事,哪兒有你說的這般嚴重?」老君上不悅地怒瞪著他。

  周欽衍頭疼地扶額:「父君您忘了?之前您說齊修鬧出的這樁事兒於天家有礙,要我規勸阿姊和離。如今我照著您的意思下旨命他們二人和離了,您怎反倒著惱了呢?」

  想起了這樁事兒,老君上愈發惱怒了:「那能一樣嗎?當初齊修這小子背著個強占弟妾未遂的罪名,這般辱沒定國公府辱沒皇室,這樣的駙馬自然是不能要。可後來不是查出他是被人所害了嗎?不論他碰沒碰那柳氏,他都是中了催情薰香之故。這天下男子三妻四妾都是正常,又非出自他本意去碰那柳氏,這點子風流韻事傳傳也就罷了,礙不著他和姝兒的婚事,也礙不著皇家顏面。」

  對閱女無數的老君上而言,男子多碰幾個女子,委實不是什麼大事。頂多便是傳出些風流的名聲罷了。且棱齊修又是情有可原,實在是沒必要和定國公府撕破臉面。

  想至此,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翅膀硬了是吧?我畢竟是你父君,你阿姊的婚事是由我做主的,還輪不到你來越過我行事!你剝奪了人家的世子之位也便罷了,還非得干涉人家兩夫妻的事兒。你阿姊都沒同意和離呢,你這不是傷她心嗎!」

  趁著張煙杆不備,老君上手中的撣子越過他,直接便甩上了御案。

  周欽衍忙起身閃避,邊避邊解釋:「我這也是讓阿姊靜下心來好好想想。若齊修當真對她有意,總得付出些誠意好好挽回一番。屆時我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以。」

  「還真當聖旨是兒戲了是吧!」順手抓過幾本奏摺,往他身上扔去。

  躲閃間,又是一陣噼里啪啦,杯盞碎裂,花瓶也砸碎了好些個。

  *

  浮婼尷尬地杵在原地,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發現自己和這位老君上還真是有緣,總能撞見他怒髮衝冠逮著周欽衍追打。

  眼尖地瞧見門口站著的浮婼,周欽衍有些難以置信。

  這女人不是還被關押在宮中那處專門羈押犯錯宮人的大牢嗎?怎會出現在這兒?

  他朝她大步走了過去:「你怎麼從牢里出來的?」

  浮婼微笑,笑得格外純潔無辜,格外乖覺純粹。隨後,朝他晃了晃袖子裡的令牌。

  那日在松韻茶坊遭遇黑衣人刺殺,之後又被周欽衍關押起來,她這才發現身上他送她的那塊令牌不見了蹤影。於是便讓小喜子幫著在茶坊內找找,沒曾想是被茶坊的小二撿拾了,掌柜的怕貴人們來尋便收了起來。

  靠著這令牌,她大搖大擺出了那束縛她的牢籠,還讓宮婢帶路去後宮的溫泉池沐浴了一番。

  瞧著浮婼臉上那礙眼的笑,周欽衍當即黑了臉色。

  給她牌子的人是他,沒想到卻被她擺了一道兒。

  身後,老君上追打著跟了過來,卻在見到浮婼時當即收斂了喊打喊殺,將撣子往張煙桿身上一甩,佯作什麼都不曾發生。

  美人兮,哪怕剛經歷了牢獄之災,依舊難掩那份絕世姿容。

  望著那張嫩白鮮妍的臉蛋,老君上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美人莫慌,本君是極溫柔的。」老君上顯然對浮婼印象深刻,「上次本君提議的當本君的婼美人,美人可考慮清楚了?」

  浮婼知曉這位老君上荒唐,索性便一臉為難道:「老君上容稟,阿婼一顆心早已系在君上身上,委實是無力再對他人動心。此心天地可鑑,只能辜負老君上美意了。」

  聽此,老君上當即悻悻起來,唉聲嘆氣了一番。

  反倒是周欽衍,聽著她那煞有介事的話,只覺得她信口開河的本事委實是一流,謊言信手拈來。

  下一瞬,浮婼卻是揪住了他的臂彎,悄聲道:「君上,柳姨娘危矣!必須立即找到她!」

  那貼近的婀娜身子,那溫熱的繾綣呼吸,那壓低的嚶嚀嗓音,讓周欽衍有些不適地擰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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