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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幽靈

2024-06-01 20:04:59 作者: 斑衣

  廣場四周栽滿了高大的柳樹,樹下涼陰處建有長椅,韓飛鷺和周靈均在長椅上坐下。韓飛鷺拿出煙盒抽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周靈均,周靈均搖了下頭,道:「謝謝,我不抽菸。」

  韓飛鷺聞言,把兩根煙全都塞回煙盒裡,道:「你剛才說你和佟月的丈夫石海城很熟悉?」

  周靈均砌詞嚴謹:「生意上的場面往來而已,不算是很熟。」

  韓飛鷺:「據我所知,貴公司和石海城近期有深度合作。」

  

  周靈均沒料到韓飛鷺會調查石海城和萬恆的合作關係:「是的,有問題嗎?」

  韓飛鷺笑道:「沒問題,我只是想起了喬琪。」

  乍一聽,周靈均不知喬琪何許人,回想片刻才想起來:「我司策劃部的員工?」

  韓飛鷺:「對,前幾天她死在了紅光山,你不知道?」

  周靈均:「知道,但是記得不清。」

  他的口吻還是那麼平淡,就像剛才聽聞跳樓自殺的死者是佟月一樣。

  韓飛鷺從他身上看到了周頌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地方:「......周先生定力過人。」

  周靈均:「怎麼講?」

  韓飛鷺:「喬琪是你的員工,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但是你記不清楚。佟月是你的合作夥伴,剛才她跳樓自殺,你也看不出情緒。」

  周靈均微微一笑:「你想說我鐵石心腸?」

  韓飛鷺:「我只是覺得你過於冷靜。」

  粱桭和周頌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玩蹺蹺板,兩個人各自坐在蹺蹺板一頭,你上我下,循環往復。

  周靈均轉過頭看著他們,語氣平淡如微風:「我患有先天性心肌炎,從小到大一直吃藥做手術,十幾年前換了顆心臟,近來身體出現嚴重的排異反應。醫生說如果找不到有效的治療措施,最樂觀估計我還有三兩年時間。」一隻螞蟻爬上了他的褲腳,他彎下腰把螞蟻輕輕撣掉,「我是隨時會死的人,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生與死對我來說只是尋常小事。我連自己的生死都已經放下了,還會去糾結誰的生死?」

  韓飛鷺為自己的妄言感到慚愧:「抱歉。」

  周靈均笑道:「除了命運,沒有人需要對我道歉。」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中坦闊明亮。

  韓飛鷺道:「周頌有幾分像你。」

  周靈均:「哪裡像我?」

  韓飛鷺想了一想:「和你一樣瀟灑。」

  周靈均笑道:「其實不一樣,他是年輕意氣,我是隨遇而安。」閒聊到此為止,周靈均轉了話鋒,「我聽我的秘書說過,你在調查喬琪的案件,她有可能不是自殺是嗎?」

  韓飛鷺:「喬琪出事的地點是紅光山最高觀光台,當天下雨路滑,她確實有可能失足跌落,但是她的手機不見了,我們搜遍現場都沒有找到,這一點很可疑,而且她出事前還曾兩次嘗試報警,綜合這些疑點來看,她的死有可能不是意外。」

  周靈均:「那和喬琪從創美項目中退出有什麼關係?」

  不用多說,這件事自然也是他的秘書粱桭轉述給他的。

  韓飛鷺:「我問過你們公司里和喬琪關係好的幾個同事,據他們所說,喬琪患有抑鬱症,整個人狀態游離情緒低落,這些症狀都是從她被項目組除名開始的。所以我懷疑其中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周靈均:「簡而言之,你想知道到底是誰把喬琪踢出了項目組?」

  韓飛鷺:「是的,梁秘書答應會幫我探聽一下內部消息,但是還沒有結果。」

  周靈均微微笑道:「其實他大概能猜到是誰從中做的手腳,他不告訴你,是擔心影響我們公司和創美的合作。」

  韓飛鷺:「看來周先生也知道?」

  周靈均稍一沉默,先是低聲念了句「人命大於天」,又道:「是石海城。」

  韓飛鷺立即問:「佟月的丈夫?」

  周靈均:「對,自從佟月女兒出事後,由他掌管創美。」

  韓飛鷺:「他為什麼要把喬琪從項目組中除名?」

  周靈均:「因為項目組是佟月一手組建起來的。」

  韓飛鷺:「我聽不明白。」

  周靈均:「石海城是佟月半路招進公司的設計師,不是公司元老更沒有出眾的才能,佟月和他結婚後,在外界眼中佟月嫁給他是下嫁。他急於證明自己,也想清除一批對佟月忠心的老人,所以把佟月前期建立的項目組推翻重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喬琪只是被這次變革殃及的池魚。」

  話說到這份兒上,雖然周靈均沒有明示,但是韓飛鷺心裡已經對石海城此人有了大概的認知。於是他心生一個新的疑問:佟月在女兒死後痛不欲生精神失常,導致無法工作,在家休養。與此同時石海城接過了佟月的工作,執掌創美公司,可以說是稱心遂願;在這場天災意外中,佟月是受害者,而石海城成了即得利益者。

  周頌坐在蹺蹺板上升起又落下,看著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韓飛鷺和周靈均,小聲問:「他們在說什麼?已經說了很久了。」

  粱桭坐在蹺蹺板另一頭,也在不停的起起落落:「好奇的話就過去聽聽,然後回來告訴我。」

  周頌突然把蹺蹺板往下壓,沉到低時抬屁股站起來就走了。

  哐當一聲,粱桭重重落地,磕到了腰,他揉著腰去追周頌:「你是想害死我呀你。」

  周頌往廣場內部走,廣場裡建有許多兒童遊樂設置,沙坑、單槓、鞦韆等等。鞦韆在空曠的廣場深處,並排搭了兩架。此時兩架鞦韆的繩子被盤了起來,坐板被擱在頂部的橫槓上。地上擺著告示牌,上面寫著「暫停使用」。

  粱桭道:「自從佟月的女兒出事後,鞦韆就不讓使用了,近期要拆除掉。」

  周頌繞著這兩架鞦韆慢慢踱步:「這就是案發現場?」

  粱桭指了指他腳下的地磚:「當時那小女孩兒就躺在你腳下。」

  周頌往後撤了一步,低頭往下看;廣場的地磚是紋理比較粗糙的棕褐色地磚,但是有幾塊地磚的顏色和周邊地磚相比要乾淨地多,像是著意刷洗過。仔細看地磚之間的縫隙,還能找到深陷在紋理之間的深紅色的乾涸的血跡。

  周頌發現這幾塊地磚距離鞦韆架有些距離,如果這就是佟月女兒摔落的地方,那么小女孩必定是在鞦韆後仰過程中摔落,而非鞦韆的靜止狀態。他把鞦韆繩解開,鞦韆掉了下來,又觀察鞦韆坐板的高度;坐板的高度是為孩子設置的,僅到大人的膝蓋,三四歲的孩子可以靠一己之力爬上去,但是腳不能著地,就算可以靠自己的重量帶動鞦韆,鞦韆晃動的幅度也不會很大。

  韓飛鷺:「想什麼呢?」

  他正若有所思,沒察覺韓飛鷺和周靈均走了過來,聽到韓飛鷺說話,他回頭看了看韓飛鷺和周靈均,道:「這就是佟月女兒摔下來的鞦韆。」

  韓飛鷺走上前,看著輕輕搖晃的鞦韆:「看出什麼了?」

  周頌走到鞦韆後面,指著那幾塊地磚:「這是那女孩兒摔下來的地方,女孩兒傷在後腦勺,所以她應該是後仰摔落。也就是鞦韆甩到這幾塊地磚之上位置的時候,女孩兒從鞦韆上摔落。」

  韓飛鷺:「嗯,接著說。」

  周頌突然問粱桭:「佟月的女兒多高?」

  粱桭稍一回憶:「我只見過她兩三回,應該是一米出頭。」

  周頌抬腳踩住搖晃的鞦韆坐板,道:「佟月女兒一米高,鞦韆坐板離地五十公分,她坐上去雙腳不能著地也就沒有發力點,僅靠她自己的身體重量無法把鞦韆晃到那麼高的位置。」他抬起眼睛看著韓飛鷺,「除非有人在她背後推她。」

  韓飛鷺:「有人用力推了她幾下然後走了,結果她沒有坐穩,掉了下來?」

  周頌:「那個人也有可能是在她從鞦韆上掉下來後離開的,因為害怕擔責任,所以在事發後不肯露面。」

  粱桭聽到這裡,發表不同意見:「你們說的這種情況應該不存在。」

  韓飛鷺:「為什麼?」

  粱桭道:「這件事發生在我們小區,所以我了解細節比較多。當日警察對現場勘查過,在鞦韆架下面找到一根一米多長的樹枝,而且在佟月女兒右手掌心發現樹枝劃破的傷口。當時警方推測那女孩兒是用樹枝撐著地面把鞦韆搖起來的,因為右手拿著樹枝沒有抓緊繩子,所以才會沒有坐穩,從鞦韆上掉下來。」

  周頌想了想,道:「這也說得通。」

  韓飛鷺接到了陳師傅的電話,陳師傅看過監控回來了,想跟他說說佟月女兒的案子,卻找不見他人影。韓飛鷺掛了電話往回走,回到佟月墜樓的地方,之前圍觀的群眾已經去了十之八九,烈日下的屍體也蒙上一層白色被單,僅有警察們守在原地。

  陳師傅問:「你去哪兒了?」

  韓飛鷺道:「我去廣場看了看。」

  他向陳師傅問起佟月女兒死亡案的細節,著意問起那根樹枝。陳師傅道:「對,我們的確在現場發現了一根沾有石薇血跡和皮屑的樹枝,並且在石薇右手掌心發現一道劃傷,傷口裡還有木刺。所以我們推測那根樹枝是她撐著地面晃動鞦韆的工具,不存在第二個人推她。」

  佟月和石海城的女兒叫石薇,這是韓飛鷺第一次聽說女孩兒的名字。

  韓飛鷺:「當天的攝像頭有拍到都有哪些人在案發時間段進入廣場嗎?」

  陳師傅:「說來也巧了,石薇出事是5月2號。5月1號到2號,這座小區的安保系統升級,內外監控全關了。」

  韓飛鷺:「佟月跳樓前的電梯和外玄關監控調出來了嗎?」

  陳師傅:「調出來了,我看過監控,佟月墜樓是中午13點10分。在此之前沒有第二個人去過佟月家裡,佟月跳樓時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的確是自殺。」

  佟月和石薇的案子都找不到人為犯罪痕跡,都擺脫了他殺的嫌疑。這應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韓飛鷺卻無端有些不甘心。

  一輛黑色奧迪車風馳電掣地開了過來,在甬道中央急剎車,然後走出來一個穿墨藍色迪奧西裝三件套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略微發胖,挺出一圈啤酒肚,肉頭的圓鼻子和圓下顎顯出溫良憨厚的氣質。他失了魂般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蒙著被單的屍體放聲痛哭。

  「月月!我回來晚了——天吶!你們不要攔著我,她是我老婆,我要看她最後一眼!」

  他哭著爬向佟月的屍體,幾個民警把他攔住,他邊掙扎邊嚎啕,場面非常感人。

  陳師傅附在韓飛鷺耳邊道:「他是佟月的丈夫石海城。」

  韓飛鷺看著石海城痛哭流涕的模樣,石海城固然是傷心的,但是他卻覺得的傷心中帶有逢場作戲的嫌疑。

  韓飛鷺嫌石海城哭得吵鬧,於是往草坪方向走了幾步,偶一抬頭,看到草坪對面一圈半人高的灌木叢後站著一個女人;這女人身材苗條纖瘦,戴著黑色圓帽和墨鏡,穿著一身黑裙,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站姿優雅又端正,正默默地凝視著這裡。她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似乎佟月墜樓時她就站在那裡,一直到現在都不曾離開——她穿一身黑衣,像是來參加葬禮。

  韓飛鷺心生異樣的感覺,忽聽身後嚎啕大叫,回頭看到石海城在幾名警察的阻攔下投身向佟月,像是要和梁山伯同葬墓穴的祝英台。

  他又望向草坪另一邊,那女人卻不見了,方才出現的女人仿佛是一抹幽靈,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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