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2024-06-01 18:34:56
作者: 晏十三娘
盧象升點了點頭,順從起身,就要跟著駱養性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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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養性沒有想到盧象升這麼配合,不問緣由不作解釋,可盧象升配合,他底下總兵卻是不行。
陳國威、虎大威二人站出擋在盧象升身前,陳國威朝駱養性拱了拱手道:「駱指揮,不知盧總督犯了何事,陛下要如此處置?」
虎大威接口道:「勝敗乃是常事,再說盧總督也未戰敗,如何能就這麼被罰?」
盧象升心中有些感動,但也知道自己定然會無事,嘆了一聲上前拍了拍二人肩膀,「無妨,我進京後,自會同陛下解釋一切。」
虎大威回頭急道:「總督,陛下讓錦衣衛帶您回京,哪裡還會聽您解釋?」
陳國威也是一臉怒意:「正是,定然是朝中奸佞陷害總督,哼,外面有個高起潛,朝中有楊——」
「住口!」盧象升雙目一瞪,「既然陛下旨意,身為臣子,如何敢不受?你們二人謹言慎行,不可給人留下話柄!」
「人」駱養性就在帳中站著,他聞言摸了摸鼻子,咳了一聲,催道:「盧象升,事不宜遲,趕緊上路!」
「我不服!」陳國威執拗得上前一步,指著盧象升朝駱養性道:「你看看總督身上有多少傷,此前一戰,幾乎力竭而亡,那時你們在哪?在京中好吃好喝,眼下建奴退了,你們反而要將總督抓回去受審,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嗎?」
駱養性指著鼻子被罵,再是記得皇帝得叮囑也是忍不住動了氣,再說了,他不過是執行陛下的旨意,又不是自己要來抓人的,這一頓罵不是莫名其妙麼?
喲呵,駱養性突然轉過神,他這是在罵陛下吧!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駱養性「鐺」得抽出繡春刀,刀尖指向陳國威,身後一眾錦衣衛俱是拔刀而向。
「違旨者,一併帶回!」
陳國威見此,更是怒上心頭,腰間大刀「鐺」得出了鞘,虎大威見此也是不甘落後。
盧象升甚至沒來得及開口勸阻,營中兩撥人已是刀劍相向。
「盧象升,你是想抗旨嗎?」駱養性眼神冰冷,看著盧象升問道。
「抗旨又如何?奸臣昏——」
「住口!」盧象升額角突突得跳個不停,在陳國威一個「君」字尚未出口之際把人推到了自己身後,「我跟你們回去!」
「總督!」陳國威和虎大威同時喊道,他們心中是真恨啊,大明朝廷如此,末路已在眼前。
「不用多說,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記住,你們都是漢人,都是大明忠臣良將,若不想陛下再給我安個治下不嚴的罪責,就不要意氣用事!」
盧象升神情嚴肅,身上威嚴讓二人不得不把刀放下,可心中一股氣卻是怎麼都平不下去。
陳國威恨恨看向駱養性,說道:「總督若是有任何差池,我陳國威,一定不會放過你!」
駱養性「哼」了一聲,自己不過是執行命令之人,說不放過自己,實際是不放過誰呀?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定要稟報陛下!
駱養性沒再多理,瞪了他二人一眼,轉身出了軍帳。
盧象升在全軍目光中走出了軍營,天明時分,已是到了北京城下。
這個時候,正是旭日初升,青黃色的城牆在晨曦沐浴下,大城的上緣泛起一道金黃色的細邊,仿佛一位無形的鎏金匠正澆下濃濃得熔金。
隨著時間的推移,整片牆體都被緩緩籠罩,勾勒出城堞輪廓,整座城市化為一件精緻莊嚴的金器,恍有永固之輝。
城門上「安定門」三個字落入眼底,駱養性也勒馬停了下來。
身後一個錦衣衛校尉名朱能的,眼珠子轉了一圈,說道:「指揮使,班師回朝才走安定門,這押人入京,換個門走唄!」
朱能以為自己猜准了上官心意,誰知駱養性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道:「繞道?還嫌事兒不夠多的?走!」
朱能吃了個釘子,臉上尷尬的笑意維持不住,餘光見盧象升脊背挺立,頓時生了怒氣,朝盧象升喝道:「還不快走!」
說完,刀背就拍在了盧象升的背上。
盧象升身上有傷,出了軍營因為趕時辰同錦衣衛一同騎馬,到了城下卻只能下馬步行,如今被朱能這一拍,當即趔趄著朝前撲了幾步,差點就摔在地上。
盧象升當即回頭怒視,見朱能神情囂張,「看什麼看,還不快走!」
盧象升眼中閃現無奈,小鬼難纏,說得就是這種人,盧象升不欲增加事端,忍了怒氣轉頭,繼續朝前走去。
駱養性掃了一眼盧象升,繼而翻身下馬,抬腳就將朱能踹翻在地,「瞎了你的狗眼,若是再敢無禮,老子砍了你的手腳!」
朱能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張著可以塞進一個雞蛋,「指...指揮使...他...他...」
朱能完全搞不明白眼前的狀況,平時押送人犯,打就打了,別說用刀背了,就是刀刃在身上劃上幾道也是無事。
這盧象升還是陛下親自點名送進詔獄的,難道,指揮使收了好處?
朱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可能,忙陪著笑站起來,躬身說道:「屬下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駱養性狠狠瞪了一眼,這才重新上馬朝前行去。
朱能低頭喏喏應是,心中卻是不屑,不就拿錢手軟麼,裝得大義凜然給誰看呢!
一雙三角眼又是瞥向盧象升,心中暗罵:入了此間,就算再有人護著,還不是一個死,老子就看你能活多久。
朱能邊想邊走進安定門,一股異味撲面而來,掩面時想到,運屎尿的還走這安定門呢。
盧象升不是凱旋的功臣,是那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走安定門的確合適得很!
詔獄,又稱北鎮撫司,是錦衣衛執掌下專理皇帝欽定案件的地方,可直接拷掠刑訊,取旨行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等三法司也無權過問。
獄中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
盧象升神情平靜,跟在駱養性身後邁進詔獄。
視線一暗,腥臭之味撲鼻而來,過了片刻,盧象升眼前才適應昏暗,他舉目望去,一支支火把插在牆壁上,搖曳明滅的火光下,各種沾了血跡的刑具安置在木製刑案上。
盧象升掃了一眼,看到拶指、夾棍、皮鞭、木仗等,他忙收回了視線。
據說詔獄有刑具十八種,種種讓人生不如死,人云,進了詔獄,就沒有審不出來的話。
盧象升低頭,卻又看見地上留著長長的暗紅色痕跡,不知是哪個犯人渾身浴血得拖過這條走廊。
「唉......」盧象升終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受孔孟之學,眼下的這些,讓他心中很是不適。
駱養性聽到一聲長嘆,不屑得撇了撇嘴,早前將朝臣送來這裡,不知聽了多少聲嘆息,一個個悲天憫人得好像天上的菩薩,誰知道私底下又有多少齷齪事呢!
朝廷的這些高官啊,都有千張面孔,瞬息間讓你見識變臉的絕妙!
「快走!」駱養性回頭催促,領著人朝前走去。
盧象升抬步跟上,耳邊傳來呻吟呼救,他沒有再看。
走了片刻之後,突然一聲「盧總督」讓他停下了腳步,盧象升循聲看去,見右手牢房之中,有幾人目光沉痛得看向自己。
「范閣老,黃先生!」
關在這處的正是范復粹和黃道周,二人貼在木欄上,朝盧象升伸出手去,「盧總督,唉...盧總督啊...」
「你們為何在此?陛下怎麼會...」
「盧大人很是得人心啊,不止他們,裡面還有許多呢,都是為你求情,才進了本使這詔獄中。」駱養性停下腳步,淡聲解釋道。
盧象升心中感動,後退一步朝著二人長身作揖,「建斗,多謝二位大人!」
自己定然會沒事,可他們不知道。
要真是做了什麼惹惱了陛下,自己萬死難辭其咎呀!
盧象升心中有愧,直起身子時匆匆掩面而走,心中盤算著,待見著陛下,定要為他們求情才是。
范復粹和黃道周見盧象升走遠,嘆著氣跌坐在草堆上。
「陛下這是怎麼想的,如何能讓盧總督...」范復粹搖頭不住嘆息,看樣子,陛下這是鐵了心要議和呀!
「完了,完了,」黃道周來回走著,又朝著外面大聲罵道:「奸臣當道,奸臣當道啊!」
「幼玄啊,你且停一停吧!」黃道周脾氣大,下顎鬍鬚隨著他的叫罵上下抖動,范復粹朝他擺了擺手,勸慰著說道。
「建奴狼子野心,怎麼可能議和?盧總督打了這一仗之後,更無議和的可能,陛下怎麼還能把人下獄?大明,要完了呀!咱們都會是亡國之臣,遺臭萬年啊!」
黃道周說著說著,禁不住老淚縱橫,范復粹神情黯然,想著流賊尚未平復,建奴又是肆虐,大明領土上生靈塗炭,百姓沒了活路啊!
陛下如今又是如此打算,大明,是真的走到末路了嗎?
「要真是...怎麼辦呢?」范復粹自言自語。
要真是什麼?無非國破家亡,那他們作為大明亡國之臣,該何去何從?
「召集義士,恢復山河無恙,若不成,那也絕不苟活,生亦何歡,死亦何懼!」黃道周手握成拳,神情堅定。
是啊,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范復粹低聲念叨這話,心口的茫然好像也隨之淡去了一些......
駱養性將盧象升安置好了之後,便離開詔獄進宮復命。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道:「今晚準備一下,朕親自去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