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誰在那裡

  馬車從安靜的皇宮，一直到了嘈雜的市井。

  蘇傾月抓著自己的手，無比的緊張，本想從晃動的車簾，看看外面的熱鬧，可是慕瑾辰就坐在車裡，他的氣息太過濃烈，讓她非常不自在。

  她到了京城，都沒出來逛過呢……

  原本慕瑾辰是在前面騎馬的，可是忽然說身體疲勞，要坐馬車，掀起帘子就坐了進來，跟著的又都是他的心腹，誰也沒說反駁的話。

  蘇傾月好幾次都想開口，說，殿下，這於理不合。

  可是，為了順利見到母親，到底忍住了。

  

  他們更無理的事情都做過，如今蘇傾月有些明白慕瑾辰，她越是說，眼前的男人才越會借勢發作。

  她盡力放緩呼吸，恨不得讓慕瑾辰忘記自己的存在。

  慕瑾辰也沒搭理她，而是安靜地靠在馬車上，閉著眼睛，呼吸也跟著規律了起來，竟然是睡著了。

  蘇傾月這才放了心，打量著慕瑾辰，在她不是太后，他亦不是攝政王的時候，那次分別明明沒有過去多久。

  可是眼前的人，滿身滄桑，和印象中的那個少年，完全不一樣了。

  正想著，見慕瑾辰皺了皺眉，蘇傾月慌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慕瑾辰睜開了眼睛，掃了蘇傾月一眼，吩咐：「常安，送太后娘娘進去見寧國公夫人……」

  趕馬車的常安將馬鞭遞給了另一個護衛，這才掀開了帘子，只是正眼都不看蘇傾月一眼。

  馬上就能見到生母的急切，讓蘇傾月根本就顧不上這麼多，她看似不急不緩，腳步卻暗中加快，大牢裡面很安靜，但是還是有根本去不掉的腐臭的味道。

  走到最深處，就見到了她的生母。

  蘇夫人明顯沒想到有人回來看她，聽到腳步聲，也根本就沒有抬頭。

  「母親……」

  蘇傾月輕聲呼喚。

  蘇夫人一愣，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個大牢很安靜，閒聊和哭嚎的犯人幾乎都沒有。

  「母親。」蘇傾月又呼喚了一聲，蘇夫人才抬起頭。

  「傾月！」蘇夫人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蘇傾月的手：「傾月，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

  她本是世家出身的貴女千金，遭遇過最大的挫折就是丟失了親生女兒，或者是後宅院子裡，妻妾的那點兒事兒，何時吃過這種苦？

  她又伸著脖子去看蘇傾月的身後：「你父親沒跟著你來看我？你，沒給我帶點兒東西？」

  蘇傾月低著頭：「女兒在後宮也艱難，至今未掌鳳印，高位妃嬪也不曾來請安，這次能來看望母親，是臨時找到的機會，沒來得及準備東西。」

  蘇傾月低聲解釋：「父親還被禁足在家裡，不能出門。」

  她的手被蘇夫人抓得很重，有些疼，但是卻沒有動：「看母親沒受什麼磋磨，女兒就放心了。」

  「沒受什麼磋磨？」蘇夫人神色都有些癲狂，「我是不是如今京城裡的笑柄？我被關起來，就是最大的磋磨了！」

  實際上，京城真的沒什麼人在討論。

  主要慕瑾辰在大朝會直接殺人，簡單粗暴，視覺衝擊力太強，好幾個官員回去都病了，對朝堂的事情諱莫如深。

  又有幾家忙著出殯，京城的氛圍無比緊張。

  蘇傾月看著眼前無比陌生的母親，和想像中的不一樣，甚至和最初見到的都不一樣。

  父母膝下不止一個子女，哪怕是她自己，也有蘇芫華代替了她的位置，被父母寄予厚望。

  可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父母的位置不可替代。

  她對父母有怨，可是，怨恨憎惡到決裂，誰能做到呢？

  也不符合如今的道德標準。

  可是，蘇傾月沒想到，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在母親的眼裡，做得遠遠不夠。

  「你嫂子必然怨我，為了你妹妹，自己身陷囹圄，不顧他們的體面，可是，你妹妹是貴女，以後是要高嫁的，從小她沒受過一點兒委屈，我哪裡能放心呢？」

  蘇夫人抓緊蘇傾月的手：「傾月，你以太后的名義賞賜你妹妹，再賞賜你兩個嫂子，給他們點兒甜頭，可不能讓你妹妹在家裡看你嫂子的臉色……」

  「母親……」蘇傾月收回了自己的手，垂頭上著手上被蘇夫人抓出來的印子，說道：「母親，您說的我都記下了，回宮自然一一安排，您放心。」

  蘇傾月輕聲安撫，然後說道：「都說父母之恩大過天，十月懷胎的辛苦，女兒每一次生病，啼哭，都會讓母親揪心。」

  她看著蘇夫人，輕輕點頭，眼裡透著無比的真誠：「女兒都知曉的。為女兒操碎了心，女兒一定會救您的。」

  蘇夫人怔了一下，慌忙點頭，「是啊，傾月，你要是養在我身邊，該有多優秀？軟糯又貼心，你若是養在母親的身邊，一定會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

  蘇傾月笑裡帶淚：「天下皆知，女兒如今是太后了，一樣耀眼。」

  「外面都是男人的天，是男人野心支撐起來的蒼穹……」蘇夫人苦笑，成為太后，哪裡耀眼了？

  先帝好美色，但凡疼愛女兒的人家，誰會捨得把女兒送進皇宮？

  想到蘇傾月的話，蘇夫人心裡發酸，這個沒長在自己身邊的孩子，被養得這麼好，這麼漂亮，可是，只要有別人在，她永遠看不見她，顧不上她，嫌棄她。

  「你父親說過，你和養父母感情極好，若是住得近，哪怕把你接回來，也養不親，但是住得遠了又不放心。」蘇夫人說道，「當時我說給一大筆銀子遠遠打發了就是了……」

  在他們的眼裡，能幫寧國公府養孩子，是榮耀。

  寧國公如今在京城不算什麼，可是對於養父母這種小門小戶的家庭，依然是天！

  「有機會出去，母親一定親自前往感謝他們的。可惜，以前牴觸他們，不知道你父親把他們一家安排到了哪裡。」

  蘇夫人感嘆。

  「女兒自然更親近您和父親的，畢竟我們才是血脈至親。」蘇傾月臉上依舊是無比擔心。「如今母親要照顧好自己才是。咱們國公府，可都指著您和父親呢，那宮女，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平妻，以後還得母親掌控大局呢。」

  蘇夫人依舊不放心，神情無比焦躁，恍惚地叮囑：「傾月，一定要救我。」

  「好，」蘇傾月笑道，但還是後退了兩步，神色慌張的四周看了看：「母親，女兒進來時間夠久了。您多保重，下次女兒再來看您。」

  轉身離開的時候，蘇傾月咬了下嘴唇，她剛剛說謊了。

  他們自己都知道，養得久的，感情才更親，他們也更喜歡蘇芫華不是嗎？

  蘇夫人甚至不顧兒子的前程和體面，一直撲騰著要把女兒救出來，不是麼？

  更喜歡養父母一家，我沒錯。

  蘇傾月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疾步往外走，一邊又一邊地告訴自己：我沒錯。

  可是，當她走過拐角，剛要走向外面的光明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一聲悽厲的嗚咽：「嗚嗚嗚！嗚嗚！」

  這如同指甲從她的腦海里一寸一寸划過，仿佛初學者隨意撥動的琴弦，滋啦滋啦，讓蘇傾月頭皮發麻，忍不住問道：「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