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人間再無琅孚

2024-06-01 16:45:43 作者: 唐如夙

  琅孚喉嚨滾動,乾澀的眼眶泛出濕意,抬頭望向檐頂,將淚逼回去。

  他道:「朕知道,是朕害了他,是朕無能……」

  他早該知道自己是什麼料,聽小五的不要逞能,安生躲著等仙人們回來。就差一點……只差一點……

  「是朕無用,用了除邪咒也無濟於事,若朕之前再用功一些,就不會……」琅孚緊攥著拳,骨節咔咔作響。

  「除邪咒?」姜晚晚皺眉,「什麼除邪咒?」

  「就是……你們落在朕書房的那本。」琅孚低聲,「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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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陸忙將那捲書冊雙手碰上,恭敬地交到姜晚晚手中。

  少女蔥白的指尖撩開書頁,頁腳蜷曲紙張泛黃,密密麻麻的文字讓她越看越驚心。

  「你們快來看!」姜晚晚沉聲。

  眾人見狀圍過來,待看清這所謂「除邪咒」的記載內容後,對視一眼神色凝重。

  「這是破除禁制的……」容九霄快速地翻看著,臉色越來越不對勁。

  「其他步驟都是障眼法,唯有那句『以金器取一兩心頭血』是關鍵。」

  琅孚體內禁制是天后設下,能保他不被妖邪所侵,這禁制十分保險,想要故意破開除非擁有與天后等同的力量。

  再或者……由琅孚親手所破。

  幾人幾乎在同時明白過來,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妖淵川忽然暴動,引他們前去平亂,再設法讓琅孚看到那本書,自己破開禁制。

  失去禁制保護的琅孚,勢必引得邪祟瘋狂撲擊……

  若只是凡體死亡,琅孚會提前仙靈歸位。但若被邪祟分食,則神形具滅。

  這是要他將命葬在琅舟國。

  「這不是我們留下的。」容九霄長長一嘆,「陛下……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們無法向琅孚解釋他體內禁制的來龍去脈,只能說這書來歷不明,是奇邪之術。

  琅孚聽罷苦笑更甚,是了,小五也勸他不要意氣用事,是他一意孤行……

  -

  妖淵川的情況,已經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

  容九霄等人上報莫隱仙侍,最終還是由無華神尊出面,加固了封印。

  六人被無華逮著教訓一通,排排站著聽訓。

  無華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嘖聲:「為師還指望著你們獨當一面,自行解決,結果到頭來還要我這把老骨頭出面,哎呀……」

  他衣袂飄飄丰神俊朗,念著「老骨頭」三個字的時候,絲毫不覺得羞赧。

  邱餚尤不服氣,小聲嘟囔:「還不是師尊您什麼忙也不幫,那邪門地方從上古就有了,我們還是小孩兒呢,解決不了很正常嘛……」

  「小孩,你還是小孩嗎?」無華在邱餚腦袋上一拍,「光長肉不長腦子,平日少吃兩碗飯,要不日後媳婦兒都找不著。」

  邱餚臉一紅,欲言又止,卻又不敢反駁。

  無華話音一轉,又看向心魔:「還有你小九,別仗著自己仙魔功法雙修,就盡逞能,當心被仙族那些老頑固盯上,有你好果子吃。」

  「哼,我自有分寸,不用你管教!」

  心魔桀驁不馴,連頭也沒低,怎奈無華一把揪住他耳朵,數落道:「知不知道有句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心魔吃痛,捂著耳朵面帶羞怒,大聲嚷著:「我又不是你的弟子!」

  「怎麼不是?」無華挑眉,「仗著有兩個魂識,連師尊也不認了?」

  邱餚與林書賢面面相覷,心道不愧是師尊,連這都知道……

  那廂姜晚晚卻忙擋在心魔面前,賠笑著將無華的手挪開:「他向來愛嘴上逞能,師尊別和他一般見識。」

  「我……」心魔想還嘴,被姜晚晚一瞪,又揉揉耳朵憋屈地抿唇不語。

  無華搖頭嘖笑。

  半晌,又聽容九霄問:「九重天恐有人故意引琅孚破除自身禁制,妖淵川異動也和此人脫不了干係,依師尊看,我們……」

  「你們管得夠多了,此事不要插手。」無華忽而一本正經地收了笑。

  六人交換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無華沉聲道:「這是畢孚該歷的劫難,你們不該管,也不要管。他日後是要做天君的人,不嘗遍苦楚,受些挫折,如何開悟?」

  姜晚晚焦急道:「但此事涉及九重天中人,懂得如何破除天后禁制,又對畢孚性格了如指掌,無外乎就是那幾位,如此設計顯然想讓畢孚神魂俱滅,並非歷劫那樣簡單。」

  無華笑嘆,意味深長地道:「小十啊,你們還年輕,有些事情為師也不便多言,天君那個老狐狸,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神魂俱滅的。」

  「一切安排都是天定,萬事萬物,都有緣法,你們可明白?」

  -

  妖淵川事了,碧寧山幾人也向琅孚辭行。

  他們本就是因邪祟而來,如今事了,自然沒有理由再呆在凡間。

  琅孚失去小五後,精神總是懨懨。他們給琅孚留了許多修煉心法與聚氣靈寶,分別之際,容九霄道:「望有朝一日,能與陛下在天界重聚。」

  琅孚揖手謝過,望著碧寧山六人御劍飛行離去,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

  從那日起,他改了性子,每到夜晚便把自己關在寢殿中,一心撲在修行上。而白日又要早起處理國事,一人掰開兩個用,眼見著憔悴起來。

  小五的死成了他心中一個結,他總是在想,自己再強大一些,再厲害一些,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眼睜睜看著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只是禍不單行,在姜晚晚等人離開琅舟國不久,民間就發生了暴動。

  不知是從何處傳起,有人高呼,當今陛下德不配位,才引得天神降怒,妖邪異動,無數妖魔殘害百姓,琅舟國近乎三成百姓死於妖邪之手,都因琅孚不德所致。

  這一反動熱潮,很快席捲琅舟國,那些失去至親的百姓,將自己的怒火都發泄在琅孚身上,各方很快就組織了起義軍,進攻都城,意欲將琅孚從高高在上的龍椅上趕下來。

  琅孚每日忙得焦頭爛額,也無空再修行,無數奏摺堆在御桌上,令他身心俱疲。

  小陸子日日侍奉在在御前,忿忿嘆道:「這些愚民,只知道人云亦云,陛下何曾不德過?」

  德與不德,有時都是人言決定,一人說,或許無甚波瀾,百人說,只小有民怨,千人萬人說,那就成了真。

  琅孚為平息民怨,於城牆上脫冠去服,只著一身素衣叩首拜民。

  他眼中是迷茫與麻木,頭顱低垂身體單薄。褪去龍袍的他,與普通少年無異。

  他朗聲高喊:「朕幼時頑劣,登位後雖有心為民,卻無建樹,實感慚愧。今日,朕在此起誓,日後勤勉自克,畢為國為民殫精竭慮。」

  年少的帝王叩首發誓,何其卑微。

  但民怨並未因此平息。

  起義軍規模逐漸壯大,各地戰火連連,勢力割據,越發民不聊生。

  兩年間,琅孚派兵鎮壓各處,但收效甚微。

  他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抱著小五那件早已陳舊的衣衫,在宮室中一坐就是一夜。

  他自言自語低喃:「小五……朕有心改過,為何天下人都不肯給朕機會?」

  夜風嗚咽,小五早不在人間,沒有人回答他。

  第三年的隆冬,起義軍攻進皇城,火光四起宮人逃竄。

  小陸子與一干禁衛軍掩護琅孚出逃,奈何各個宮門都被起義軍攻下,刀光劍影間,禁軍被悉數斬殺,唯剩琅孚與小陸兩人。

  他們被四面包圍,逃無可逃。

  琅孚將小陸護在身後,眼中恨意森森,他的肩膀很單薄,曾自以為能撐起琅舟國,可臨了,也只能護住一個宦官。

  起義軍們見琅孚狼狽逞強模樣,哈哈大笑。

  「小皇帝,死到臨頭,還逞什麼能?識相的乖乖簽下退位詔書,跪地磕頭叫聲爺爺,我們興許能留你一個全屍!」

  話畢,四周笑聲更大。

  一國之主,到頭來淪為笑柄。

  「放肆!陛下豈容你們這般侮辱!」小陸大喊出聲,撿起地上長刀就砍向說話那人。

  只是小陸刀還未砍下,就被當胸捅穿。猩紅的血濺了琅孚滿面,那樣熱,那樣粘,和小五死去的那日如出一轍。

  他呆愣地撫摸著臉上的血,喉嚨滾動,熱淚無聲流淌。

  無數刀光印在他的眼瞳中,而他已經分不清眼前模糊一片的,是血還是淚。

  雪紛紛揚揚地下,落在他肩頭,落在他眉梢。

  他癲狂般大笑,以自刎結束了年僅二十一歲的生命。

  身軀重重落地的那個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從幼年與小五相伴追逐,到登基後的啼笑皆非。

  那六個仙人留給他的仙書還未全部讀完,可惜再沒機會讀了。

  大雪不停地落,他的眼睫上落下白蒙蒙一片,緩緩閉上了眼。

  少年身死,琅舟國皇權更替,人間至此再無琅孚。

  -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畢孚再度甦醒的時候,正躺在元明宮的寢殿中。

  區孜跪在他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可算把殿下盼回來了,您在人間的這些日子,小的不知多想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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