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倪琪娜的情史（下）

  撞了的人肇事者停是停了下來，卻沒有半毛的歉意，反而是凶神惡煞的瞪著王蛟龍罵了一句：「要你躲開你不躲，又不是老太太腿腳！」接著就帶領著身後幸災樂禍的小朋友們，騎著大高梁的老式自行車一躥一躥的逃逸了。

  王蛟龍那時還沒什麼骨氣，所以比起生氣，還是給疼得哇哇哭個不停。到醫院裡檢查一番，小腿骨折，打上石膏住了半個月的院。

  好在的父母是住在這裡的老實人家，而且也是和王蛟龍爸媽在同一個學校就職的，雖然那會兒，這兩家人還沒有搬進同一個家屬院，可聽聞自己閨女給新搬來的教職工家女兒撞了，就急忙買了一堆水果去醫院慰問，硬是按著像只刺蝟似不服的給陳嘉已道歉。

  那天的景象大概過了多少年也不會忘。十年後的十八歲也好，二十年後的二十八歲也好，王蛟龍始終都記得叫做陳嘉已的女孩在當天的表現。

  被陽光曬成麥子色的皮膚，麻花鞭綁的實在是土。就算那身裙子還算乾淨，可她露出來的胳膊腿比打完沙包的男孩子還要髒。她一身傲氣的抬起下巴，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父母的權威下還是從牙縫裡狠狠的擠出了句：「對不起！行了吧！」

  反倒是受傷的王蛟龍一驚，條件反射的縮了下脖子。現在想想，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對陳嘉已就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不是畏懼她日後的「淫威」，而是……

  是因為自己沒她嗓門大？還是拳頭沒她硬？

  

  只是當時白白淨淨纖纖瘦瘦的王蛟龍還無法想清楚這麼一個難題。

  出院之後，王蛟龍做了插班生轉進學前班大班，到班裡上了四節課才發現陳嘉已坐在自己的斜對角。

  當時她的心裡可以用「咯噔」一聲來形容。無比的倒霉，偏偏和她一班。大概是因為被撞過一次的關係，王蛟龍在陳嘉已的面前總是畏畏縮縮彆扭彆扭。這反而成就了陳嘉已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雖然這優越感找不出個所以然的緣由。

  那段時間的王蛟龍總是鬧肚子，水土不合再加上天生腸胃嬌氣，上課時三天兩頭的舉手，捂著肚子就往廁所里鑽。

  放學回家，王蛟龍從廁所里出來了晚點，就自己一個人脫離大隊伍慢吞吞的往家走。路過公園的滑梯時，看見陳嘉已和胡同里的胡同草還有另外一個小男孩玩在一起。也看見了她，兩個人就互相盯著看。

  胡同草柔聲柔氣的問：「她是誰呀？」

  陳嘉已站起身來，揮著雙臂喊王蛟龍，臉上全是不懷好意的笑，扯著大嗓門起鬨：「拉稀大王！拉稀大王！」

  她就說和陳嘉已一班准沒好事，自己的日程活動都被她監視似的，最後還不是要當做拿來取笑她的笑柄。

  王蛟龍的肚子咕嚕咕嚕又是一陣響，偏偏還跑到滑梯上面拿著小木棍指著她「拉稀大王」個沒完。胡同草和另外的小男孩都捂著嘴笑，王蛟龍眼淚汪汪的一路跑回家衝進廁所，家人問她在廁所里哭什麼，她只覺得憋屈，丟臉的說不出口。比她年長一歲半的王蘊還以為是胡同里的男生欺負她了，揚言要剷平整條胡同。

  那段陰影重重的童年讓王蛟龍逐漸明白了一些事情。譬如不能和孩子王當地戶面對面叫板，譬如是要偶爾拿一些小零食小禮物來給她進貢。

  前者是自悟之道，後者是保身之策。

  也是從此，開始了兩個人從不單飛的孽緣。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同班，倒也不是什麼巧合，關鍵是以前兩個人的家都搬進了同一個家屬院，念的又都是同一個學校，還是同一個班級。

  想一想，要不是當初陳嘉已肇事撞了王蛟龍，她們兩個也就是飛鳥和魚，不會太過彼此關注。

  什麼「拉稀大王」，什麼「海姆立克」，為什麼都不是別人？畢竟住在家屬院裡，乃至是整條胡同里的孩子有那麼多，同齡的更是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所以說，是因為別人之間缺乏地心引力。

  十歲的時候，陳嘉已的成績爛成了西紅柿。老師三天兩頭的往她家裡打電話，說這樣下去別說考重點中學，去念本地技校都沒指望。可王蛟龍不同啊，她腦子聰明，學習又好，名牌大學都不是問題。陳嘉已不服輸，就拼了命的熬夜學習背書，整整煎熬了半年，她最後還是和王蛟龍考到了一起。

  十三歲，家屬院裡又多出了新成員，倪琪娜和倪六一的哥哥倪班亭出現了，那段時間裡，倪班亭屬實搶走了陳嘉已的好多風頭，以至於在王蛟龍意識到自己對倪班亭有好感的時候，陳嘉已還跳著腳地差點要和她斷交，並且一度與王蛟龍絕交賭氣了很久。不過最後，也還是陳嘉已來向她妥協了。實在是因為沒人幫陳嘉已幫校門口外面的那家「果奶冰粥」吃，畢竟像陳嘉已這樣的孩子王加小公主，王蛟龍簡直就像是她的貼身女僕。可陳嘉已從來沒說過的是，她喜歡的並不是果奶冰粥，而是在王蛟龍買給她時的背影，就算王蛟龍再不願意，也還是會為她做的心甘情願。

  有人說，習慣是人最難克制的隱欲。習慣做什麼什麼，不習慣做什麼什麼。像是一種隱藏的欲望，悄無聲息的躲在心底，蓄勢待發，總有一天淹沒整個身體。

  習慣看到果奶冰粥攤子一出現就衝上去；雖然王蛟龍最不愛吃那東西。

  可比起那些，還有更多的習慣令王蛟龍自己不能夠理解。

  就像王蛟龍習慣問陳嘉已一句「你今晚作業用不用我寫」；哪怕王蛟龍自己晚上也困的不行，卻還是要幫陳嘉已做完她的功課。

  就像這麼久的十年過去，到底是她們兩個彼此都有嚴重被害症，所以，才會無怨無悔地留在彼此身邊繼續孽緣。

  所謂的痴心不改，大概就是指王蛟龍對待陳嘉已的這份感天動地的姐妹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