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明月(二十七)
2024-05-31 12:02:46
作者: 傅五瑤
他的睡眠質量一貫就差到了極致,只有她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才能有片刻安寢。
她不在的時候,他哪裡有過入眠之時。
她不在的時候,他冷血到連自己都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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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成了他唯一的救贖和溫存善良,唯一的不留防備..
「可是你為我做了那麼多,阿衍,我怎麼能夠什麼都不做?」蘇嬈笑得很溫柔,她原本是古靈精怪的性子,這些日子,卻越發溫柔起來:「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
「你在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慰藉。」顧景衍在漫天風雪裡,輕聲細語的對她說:「嬈嬈,我已經不敢再奢望太多。」
這天夜裡,蘇嬈陪著顧景衍,在顧宅的門口看了一夜的雪。
顧景衍抱著她,姿態無限繾綣。
風雪聲寂靜蕭索,就好像夜半渡船人低微的嘆息,溫柔,帶著歸來的疲倦和塵埃落定的喜悅。
有飄雪落在顧景衍的發上,蘇嬈抬手替他拂去,竟在那一刻,生出天荒地老的感覺。
霜雪吹滿頭,白首不分離。
「嬈嬈,以後每一年我的生辰,你都陪我看雪,好不好?」顧景衍問得很小心,甚至語氣中,帶上了一點乞求之意。
他大約是太過在意自己,患得患失之下,竟是生出了恐懼。可是明明,如今的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蘇嬈不能自己的生出心疼的情緒,她將他抱緊,用很認真的語氣說:「好。」
怎麼能不好,這樣的要求,她怎麼可能拒絕。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間,究竟還能有幾年。
於是她笑意淡了些許,用微微低落下去的聲音說:「阿衍,我看佛經,裡面說一期一會,世當珍惜。我希望能和你有許多期會,許多許多...」
她只是隨口一說,所以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話音落下,顧景衍的臉色是怎樣的慘白。
佛經...
可他一身罪孽,哪裡敢攪擾了佛門清淨之地?
他們回到房間時,已經是晨光熹微。
蘇嬈已經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顧景衍低下頭看她,便看見她恬靜安然的睡顏。
他吩咐下屬將蘇嬈堆的雪人好好妥善保護起來,才將她抱回房間裡。
蘇嬈已經睡得很沉了,所以她不知道顧景衍是怎麼看著她的睡顏整整一夜,是怎麼無限眷戀的用指尖拂過她的眉眼鼻尖。
世人只要有軟肋,就會害怕。
顧景衍想,也許是昨夜種種太過美好和不真切,他才會開始想,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這樣的幸福。
身處亂世,他只用了一年,就大刀闊斧的向全國一路拓展商業版圖,這其中自然是有一些不能放到檯面上深究、甚至不能稱得上光明磊落的手段。
亂世人命如草芥,他自己都已經算不清,自己手中究竟直接或間接沾染了多少人命。
夜裡蘇嬈的話戳痛了他,佛說一期一會,可佛也說因果際會,報應不爽。
他怎麼樣都好,可是他的嬈嬈要怎麼辦。
……
蘇嬈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顧景衍,若是放在平時,她必然不會多想。可是她明明記得,顧景衍昨天夜裡還答應她,說明天會在家中好好陪伴她。
她一時心生疑惑,招呼淳兒進來幫自己簡單的洗漱後,便問道:「阿衍有沒有說,他去了哪裡?」
淳兒皺著眉認真思索了一下,才道:「先生好像是去平清寺里了。」
蘇嬈難免想起上個世界,宋沉衍為了自己,一步一叩的去了香山。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帶我去找他。」
淳兒自然是答應下來。
「等等,我們自己出去討車,別找府里的司機。」
平清寺在海城南面的山上,歷史悠久,據說是隋朝的時候,就已經佇立在了這裡。
寺廟四面種了竹子松柏,黃色的牆身,因為歲月斑駁。
蘇嬈從車上下來,吩咐淳兒等人在山下候著,便一個人上了山。
雪深路窄,並不好行走。
蘇嬈走到寺廟時,雪色已經淡了許多,緩慢靜謐的落下,不至於胡亂視線。
蘇嬈看見顧景衍站在寺廟門口,正在同主持說些什麼。
只是她站的太遠,對話聽不真切。
她舉步向他走去,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蘇嬈在一棵年代久遠的古樹前停下腳步,仗著古樹的遮蔽,做了一次旁窺偷聽的人。
「多謝顧施主願意替平清寺重新修葺,如今亂世,像顧施主這樣樂善好施的人,真是不多了。」主持的語氣感慨,看著顧景衍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什麼大善人。
蘇嬈聽見顧景衍一貫溫淡的語氣,動聽,像是春日初初消融的冰雪:「主持謬讚,我也不過求一個心安而已。」
「求心安?顧施主有什麼不安之事,不妨說出來,老衲或許能幫施主解惑一二。」主持語氣和藹。
身陷泥淖才奢望神佛,就好像是溺水的人。,
蘇嬈聽見顧景衍在半晌的沉默後開口,用比方才更加平靜的語氣說:「我業債太重,怕累及家人。」
「那施主不妨多看看心經,戒酒肉,戒殺生。我佛有好生之德,施主潛心向佛,佛主也必定是能感知到的。」
主持說完這番話,朝著顧景衍行了個佛禮:「佛恕萬般罪,只要有心,必能順遂。」
這樣的話更加像是一種安慰,畢竟若是罪孽深重,如何寬恕?
蘇嬈不知道顧景衍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麼,可是想必顧景衍是不願意讓她知道的。
而下一刻,蘇嬈聽見顧景衍說:「也不必恕我,來日我死了,哪怕下地獄業火焚燒也是無妨,只是我和一人有了一期一會的約定,只希望有生之年,這約定能一直不移。」
蘇嬈站在原地,聽著顧景衍的聲音里混雜著模糊微弱的嘆息。
她沒有想到,他大費周章來到這,竟只是為了自己昨夜的一句玩笑話。
說不觸動是假的,有人這樣妥善的愛你,怎麼能不觸動。
一期一會的約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能兌現多久。
蘇嬈終究還是在沉默中下山,沒有勇氣去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