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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溺(十五)

2024-05-31 12:00:36 作者: 傅五瑤

  周衍將她扶起,說:「我帶你出去。」

  饒是蘇嬈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周衍替她準備的禮物,是嫁妝。

  她看著偌大的院落中層層疊疊的錦盒,一時失語,許久,才詫異地看向他:「你給我準備了……嫁妝?」

  「你是公主,南國不再,可是你的尊榮,我替你周全。嬈嬈,我若是活著,必定會不會叫你受一點點委屈。」

  周衍的笑容溫雅,他捏著蘇嬈的掌心,溫聲道:「嫁妝我準備了兩份,一份是按照你們南國公主出嫁的儀制準備的,另一份則是我涼國公主的儀制,我還去寺廟,給你求了姻緣繩。」

  他將一根細細的紅繩縈繞在她的腕間,看著她眼底的震動,將聲音放得好輕:「這樣,你會不會開心一些?」

  蘇嬈看著他廣袖下隱約可見的另一根紅線,卻想說,周衍,我不值得你花費這麼多心思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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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話語梗在唇邊,進退不得。

  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嗎?

  事到如今,她再有這樣的念頭,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於是蘇嬈彎著唇,笑容溫婉地看著他。

  她說:「阿衍,我很開心。」

  周衍眼底本就溫柔的光,一瞬間柔軟到不可思議。

  沒有女子能在這樣的注視下做到心靜如水,哪怕是她。

  蘇嬈明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了。

  「不日我們就要成親了,嬈嬈,我恨不能這一天早些到來。」他這般說。

  蘇嬈看著周衍溫潤雅致的面容,也是同樣的溫聲細語:「阿衍,我也同樣盼著。」

  而此時的皇宮,慕容冥看著跪在面前的暗衛,漫不經心地喝了一杯酒。

  他還是那般笑意冷沉的模樣,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底下的暗衛戰戰兢兢,後背已經有汗意。

  慕容冥卻沒有讓他們起身的意思,他還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

  昨夜,他做了噩夢,夢裡的蘇嬈還不是如今這般,對自己冷言冷語的模樣。

  她穿著貴嬪的服制,跪在地上,白色的薔薇緞子下沁出血來,洇紅了一大片。

  那張溫婉秀美的臉蒼白駭人,卻還不住地對自己說:「陛下,臣妾是冤枉的。」

  他不知道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那一幕太真實,真實到似乎真切發生過。

  他有了一個很荒謬的念頭:蘇嬈,本該是他的妃。

  這樣滑稽可笑,可是念頭生出,就在心裡扎了根,再也揮之不去。

  這也就是為什麼,今日這些暗衛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朕要你們帶回一個人。」慕容冥開口,輕描淡寫的語氣,可是之後說出來的兩個字,叫人心驚肉跳:「……蘇嬈。」

  「陛下……」暗衛首領倉皇地抬起頭,臉上還有未褪的慌亂。

  誰人不知中秋佳宴,天子下旨,封蘇嬈為丞相正妻。

  這才幾日,事態怎麼就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怎麼?」慕容冥冷笑了一聲,語調陡然轉冷,鳳眼微眯,肅殺涼薄:「朕說的話,你們聽不懂嗎?」

  暗衛首領知道,這次他們是接了個苦差事了。

  可是天子和丞相,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他將身子俯得更低,結結巴巴地說:「近日,周丞相突然將丞相府里里外外地包圓起來了,怕是……不容易動手。再過幾日……就是周丞相和蘇……蘇嬈的婚事,屆時丞相府人員龐雜,忙中容易出錯,最是適宜動手。」

  慕容冥抬了抬眼皮,神色倦怠中透著冷淡:「隨你,我只要見人。」

  暗衛首領心中叫苦不迭,臉上卻已經不敢有半分遲疑,乾脆利落道:「臣領旨!」

  ……

  周衍陪著蘇嬈看了一整天的嫁妝名冊,月上桿頭,他送她回到錦安築。

  「我讓粉黛幫你梳洗,天色晚了,早些睡吧。」他說著話,低頭看見蘇嬈勾著自己衣擺的生嫩小手。

  她的手實在是生得過分細幼了些,周衍覺得,他能將她的手整個收攏在掌心。

  只是這么小,他若是稍微握重了,肯定會留下紅印吧。

  他這般想著,視線一時怔忪。

  直到蘇嬈輕而軟的聲音響起:「我想要你幫我梳洗。」

  周衍的心驀得一緊,微微的酸軟:「嬈嬈……這於禮不合。」

  他很久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了,只是近來開始越發頻繁,他知他開始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感情,生怕情不自禁下,對她做了什麼。

  他這樣的小心,偏偏蘇嬈仿佛一點都不明白,火上澆油地對他說:「可是於情無礙。」

  周衍想,或許這輩子,他也沒有辦法在蘇嬈面前做個正人君子了。

  她如此勾著他的衣袖,軟聲撒嬌,他便什麼規矩方圓都忘了,一心一意只想陪著她。

  錦安築內,燈火幽微。

  粉黛一早就離開了,蘇嬈側臥在床榻內,素白的衣衫,髮絲如墨。

  她的手捏著被角,看著自己的時候,眼底笑意濃烈。

  周衍覺得心口某個地方,突然有細細密密的酸疼。

  他看著她,半晌,終於低低地說了一句:「嬈嬈,早些休息。」

  可是她卻是越發坐直了身子,軟綢在動作之間,微微拉扯開來,露出柔膩的肌理。

  她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那盞夜燈,聲音很輕很輕,帶著蠱惑的意味:「阿衍,你替我去把燈熄滅了,好不好?」

  周衍沒有多想,只是問她:「夜裡黑,燈滅了會不會害怕?」

  蘇嬈怕黑,亦或者說,她怕深夜的死寂,往日睡覺,總是要留一盞燈的。

  她從來沒有向他直白地提過這件事,可是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他了解她一切的脾性。

  「不怕。」她這般說。

  周衍看見那被籠罩在油紙里的燈火,一燈如豆,燈罩被打開的時候,燈火搖曳生影,伴隨著燈油被燃燒時噼啪作響的聲音,便帶著說不出的寂寥。

  他拿過一旁的竹碾小夾,輕輕掐斷了那火光。

  蘇嬈從他身後抱住他,她將他抱得很緊,夜涼意薄,她的面容貼在他的後背上,溫涼柔軟。

  蘇嬈的聲音輕慢:「今天夜裡不要走了,好不好?」

  蘇嬈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既然已經有90%的愛意值了,那麼她再添一把火,大約就能滿了。

  新婚那天,萬一橫生枝節,她需要什麼東西作為依仗。

  周衍全心全意的愛,最是可靠。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開口,聲音喑啞得嚇人。

  蘇嬈不是沒有察覺,卻低低地笑出聲:「你這段時間,總在避我。」

  「嬈嬈……」他啞然,之後卻是無奈:「我並非避你,我只是怕我唐突……」

  他的後半句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這樣濃沉的黑夜,蘇嬈借著半掩窗扉處的月光,輕輕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是微涼柔軟的。

  她感受到他的驚慌,還有情難自禁。

  「嬈嬈……」他捏著她的肩膀,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月光寥落,他卻能將她的面容看得分明。

  那樣溫婉漂亮的一張臉,眉眼之間是狡黠和道不明的媚。

  亦或說,這一切所見不過就是他心魔作祟。

  蘇嬈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勾住她的身邊脖頸,她踮著腳去親他,聲音輕軟:「今天晚上,好不好?」

  「今晚……什麼?」他一時詫異,竟忘了去推她。

  蘇嬈說:「今晚圓房。」

  她說得很輕,可是每一個字,都無異於驚濤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我們還沒有成親。」

  「可我已經將你當作我的夫君了。」

  「你不害怕嗎?」

  她約莫是笑了,笑容清甜:「不怕。」

  至此,壓抑的感情潰不成軍。

  他環著她的腰,俯身親吻的那刻,聽見自己靈魂深處的喟嘆。

  有個聲音對他說:周衍,你得償所願。

  是了,他得償所願。

  【愛意值:99%】

  他將她抱起,朝著那床榻走去。

  帷幔籠罩飄搖,掩住一切隱秘喁語。

  沉香燎了整整一夜,冷香混雜甜膩的氣味,將房間寸寸盈滿。

  ……

  婚事那天,是九月二十八,一個艷陽日子。

  秋日總是雨連綿,這樣的好日子很是難得。

  周衍穿著紅色的吉服,去丞相府舊居接他的妻子。

  他很少穿這樣明麗的顏色,束髮的玉冠也是同樣紅稠,越發俊穠無雙,溫潤雅致。

  駟馬並驅,整整八十副儀仗,十里紅妝。

  圍觀的百姓都面露驚異,這亡國公主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叫人驚異,偏偏她還一朝成為丞相之妻。

  這究竟是如何修來的功德,這樣的好福氣,真是世間少有。

  周衍一路上都是笑容清淺,他平素隨時待人有禮,但是這樣的隨和也是少有,隨從將飴糖和銅錢分給一旁的百姓,一路過去,眾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馬車在舊府門口停下,周衍翻身下馬,看著那厚重的朱紅大門從兩邊緩緩而開。

  煙花竹炮應聲而響,一時嘈雜熱鬧。

  而不多時,蘇嬈被喜婆牽著,從府邸裡面一步步走出來。

  紅男綠女,她身上那套婚服,是稠綠的顏色。陽光之下,像是有波紋流動。

  她一步步走向走向自己,周衍眼眶竟有潮濕,似乎平生遭受的所有指摘虧欠,在這一刻,都能一筆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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