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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暫時離開這裡吧

2024-05-31 05:10:15 作者: 子初關

  已是八月下旬,院裡的木繡球卻沒有絲毫要謝的樣子,鵝黃,淡藍,藕粉,交織出一片郁蔥的花海。有些時候,林晚婧會悲天憫人的覺得,這大概是花仙子也不捨得留她獨自在這清冷的屋子裡,所以遲遲不願謝去。

  如今的御鯤台,確像座冷宮。

  天色尚早,劉瑾的座駕已停在了御鯤台的門廊前,回到鷺洲有些時日了,今日卻是他第一次回家。交代過不要吵醒林晚婧之後,他逕自往書房去,檀木房門開啟,書房裡仍是記憶里素整潔淨的模樣,便是牆角下那桌沙盤裡微小的雕塑亦纖塵不染。

  老管家為他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進屋裡,正撒在臨窗的貴妃椅上,又被書皮上燙金的字映射出滿牆金輝。

  「少夫人每日都要在這裡看書直到深夜,該是沒來得及整理……」老管家邊匆忙收拾著略顯凌亂的貴妃椅,邊解釋著,「您的書房小的們都不敢進來,平日裡的打掃規整都是少夫人親力親為……」

  「我知道了。」

  聽劉瑾這樣說,老管家便也不再多言,知趣的退了出去。

  這些事何須旁人告訴他?這屋子裡全是他最熟悉的氣息,在那些不能回來的日子裡,這氣息就像夏夜裡最不忍捨去的輕風,縈繞在心間,連同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一顰一笑,累積沉澱,凝結成心底最執著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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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間,投進窗子的陽光似乎勾勒出了那魂牽夢縈的身影,他又想起初進御鯤台那時,陌生如她,完全分不清天南海北。丫頭們說,她執著的相信書房的大玻璃窗前能看見他歸航的戰艦,於是日日在書房裡等著,可日日都不曾見到想像中的畫面。

  偶有一次,他早歸,悄悄進了書房,果真見她立在窗邊,痴痴的看著窗外的海灣。他不由得心動,從身後牢牢將她鎖進懷裡:

  「在想什麼?」

  「在想…想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為何站在這裡想?」

  「我猜能不能從這裡看到你。」她纖長的指尖指向窗外的海港,正是日落時分,海面上鋪散著一片耀眼炫目的光華,那光華這射進窗里,瑩瑩在她指尖纏繞。

  他啞然失笑:怎麼可能看得到呢?御鯤台之所以安全,正因為它臨著這片船艦不可入的礁石懸崖,翻湧的海浪之下是堅硬的岩石灘,足以磨穿船艦的艙板。

  可他竟不忍打破她美麗的幻想,於是更改了巡航的線路。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她說看到戰艦的時候那雀躍的表情,雙頰因為興奮而泛著紅光,純粹且快樂的神情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想起這些,笑容便不不經意的攀上了面龐,劉瑾想的陶醉,待聽見腳步聲,那腳步已經停在了房門外,房門隨之開啟,他轉身,見到的卻是林晚婧無措的神情——她該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回來,所以那神情里滿滿是不加修飾的驚喜,但那驚喜只是浮光一略,轉瞬便被慌亂取而代之。

  他等著她開口,卻見她喉頭微動了兩下,唇瓣緊緊抿著,怯怯的目光同他交匯了瞬間便又轉向了地面,下一秒,她已然迴轉身,提步便要離開。

  「等等。」他趕緊喊住她。

  林晚婧定住腳步,慢慢轉回身面向他,眉眼依舊垂著,靜靜等他的下文。

  「你……」劉瑾頓了頓,又道,「你們都還好嗎?」

  林晚婧點點頭:「都好。我擔心有人要藉機生事,所以把辰兒送去了我母親那裡,畢竟那是英租界……」

  「那……你呢?」

  窈窕的身姿應聲一顫,本該顧盼生輝的眼眸卻垂的更低,撫在胸口的手緩緩移向頸間的吊墜,握緊,緊的幾乎能看見手背上血管的紋路。這些動作劉瑾都看在眼裡,他知道,這是她害怕焦慮時下意識的動作。

  「怎麼了?」他問,伸出手想觸碰她,可她卻禁閉著眼往後縮了一瞬。

  她害怕他!幾日不見,她竟害怕他到這個地步。

  相持片刻,林晚婧終於點了點頭,算是對他之前那個問題的回答,而她似乎覺得只給出這個回答有些不妥,躊躇片刻後,問道:

  「你呢?」

  顫抖的兩個字,輕柔的,帶著她極力壓制的各種情愫。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辛苦你了。」

  林晚婧聞言,猛地抬起頭來——他竟不責備她,她以為他該要質問她為什麼插手外交的事,一定會嚴厲責備她,訓斥她,外交的事也是她敢幹涉的?!可是他沒有,而且語氣平和的,甚至帶著些許感激與愛憐。她雙眸中的驚慌與害怕漸漸消退,最終被如釋重負的笑意和隱隱的淚光取代,她用力搖了搖頭,抿著的唇間微微勾起笑容,臉頰上的酒窩也隨之淺淺的露出來。劉瑾不由得心醉,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輕撫她柔順的長髮,不發一語。

  守護這個笑容。

  這個念頭從沒有那個時候比當下更強烈。

  「晚婧……」他在她耳邊輕輕喚她,「暫時……離開這裡吧……」

  溫存頃刻消散,林晚婧從那期盼了許久的懷抱里脫離開,充滿疑惑的目光在他的雙眸里尋找答案,而他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那麼……你呢?」她問,卻不問為什麼。

  走廊上穿來女士短靴輕快的腳步聲,徑直往書房來,即刻便到了門口。

  「雲柔哥!不是說好今天去西山馬場挑選下一季分配給各營的戰馬麼!我都等你半天了!」

  葉秋珞推門而進,沒料想是這樣的場面,愣在原地。劉瑾也沒想到葉秋珞竟會找上門來,再看跟前咫尺的林晚婧,卻見她方才揚起的面龐又垂下了,笑容隱去,半晌,卻又勾起了更明顯,但滿是苦澀的弧度——她分明早就知道答案的,既然早已知道,又何必自取其辱的問這麼一個多餘的問題。

  這笑容如刀鋒般劃在他心上,他伸手想碰觸她,但她好似早已料見,不及他抬手便已閃身躲開。

  「晚婧……」

  他想解釋,但葉秋珞已然翩躚到他身旁,自然而然的挽上了他的手臂:

  「雲柔哥,你跟這個女人廢那麼多話幹嘛?快走吧,別讓我爹等太久了~」

  「一起去嗎?」劉瑾問,顯然是問林晚婧的,可葉秋珞卻搶了白:

  「你問她幹嘛?她敢靠近馬麼?」

  林晚婧並不打算回應她的鄙夷,搖搖頭。

  「那好吧。若是得空,便去找李凌瑞聊聊天吧。」——他該能說服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

  可這個初衷林晚婧並不知道,這沒緣由的一句話只令她越發心涼。

  曾幾何時,他是怎樣忌諱著這青梅竹馬的情誼的,像只警惕的雄獅一般提防著他們之間每一次可能威脅到他的接觸,那段日子裡,他的嫉妒幾乎要將她軟禁在他用強勢和寵溺鑄造的牢籠里。可如今,他卻主動讓她去找藍顏知己,她不知道這是他心存愧疚所以想折磨自己嗎,還是他已經知道她終要無所依靠,所以迫不及待的要將她還回去……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隱約聽見葉秋珞撒嬌著要求劉瑾更改樓梯的裝璜和會客廳的布置,甚至還要將窗戶統統換了,至於劉瑾有沒有應允,她似乎沒有聽見,也不想聽見。

  阿玲前來請她下樓吃早餐,正看見她失神的獨自立在空蕩蕩的書房裡,絳紫色的旗袍前襟上有一片清晰的淚痕,阿玲脫口喊了聲小姐,便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她能拼湊出這間書房裡方才的場景,因此此刻無論說什麼都特別殘忍。

  良久,只聽得林晚婧低聲道:

  「阿玲,一會兒吃完早餐替我梳妝吧。」

  「誒?!」阿玲一驚,「小姐,您這是要出門嗎?」

  自從那日領著英國大使干涉開放港口之後,林晚婧便閉門謝客,再沒踏出過御鯤台半步。

  「嗯。」林晚婧揚起頭,抬手將面頰上未乾的淚痕拭去,嘆了口氣,笑起來,「我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我自己了。」

  這個笑容如此燦爛,但在阿玲看來,卻是詭異的令人害怕:

  「小姐………您在說什麼啊………」

  「去叫福叔把我的洋裝都找出來,燙起來。」林晚婧這樣說著,突然又想起什麼,補充道,「都燙起來是太多了,先準備那套薄荷綠的吧。」

  林晚婧已經多久沒有穿過洋裝了?這個問題她自己都回答不上來,以至於阿玲甚至需要回憶一段時間,才能想起她所說的是哪一套。

  「可是小姐,那裙子……」

  那條裙子有些大大的一字領,雖然領口裝點著層疊的奶油色波浪邊,但依然會露出她肩上的傷疤。

  「我知道啊。」林晚婧釋然一笑,「它就在那裡,何必遮遮掩掩的呢?你只管去準備罷。」

  「好。那……小姐,咱們今兒去哪兒呢?」

  去哪兒?她也還沒有想好,只是不想再傻傻的等在這清冷的房子裡,不想再一廂情願的守著水中月一般的希望。

  「小姐?」

  「你只管讓阿標把車備好,咱們到哪兒算哪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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