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最後一枚砝碼
2024-05-31 05:09:59
作者: 子初關
見到顧夷光已是晚飯時分,她穿著身質樸的粗布褂子,臉色有些憔悴,好在精神狀態還算不錯,眼神說不上神采奕奕,卻依舊乾淨清透,顧盼生輝。
她說山洪襲來的時候,列車剛要經過鐵路橋,慌忙間也顧不上拿身份憑證和行李,幸得尼姑庵的善心尼姑搭救收留,這才能活著再見到故人。
吃過晚飯,林晚婧帶顧夷光到自己屋中休息了,自己則隻身到了徐傳暝的書房門前,躊躇片刻後,叩響門扉。
「進來。」
房門開了,書房裡除了徐傳暝,還站了幾位職稱不等的軍官,神情凝重,舉止謹慎。見林晚婧進來,徐傳暝放下手中的信紙,問道:
「什麼事?」
「我……有件事想同督軍商量,若督軍現在不方便,我可以遲些再來。」林晚婧說著,剛要離開,卻被徐傳暝喚住:
「等等。」
她轉過身,卻見徐傳暝對部下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等著。」
一眾軍官聞言,齊刷刷敬了軍禮,紛紛離開屋子,轉瞬間,偌大的書房裡便只剩了林晚婧同徐傳暝二人。她瞥見他書桌上那封剛剛拆啟的信報,未及細想,他卻已將信遞向她:
「想看嗎?」
林晚婧一驚,忙笑道:
「督軍玩笑了,軍機要事怎是我說看就看的。」
「你看都沒看,就知道是信報?況且……你看的還少嗎?」見林晚婧一臉錯愕,不知如何回話,徐傳暝將信件丟回桌上,嘴角慢慢浮起絲笑意來,犀利的眼神也收了起來:「看把你嚇得,我逗你呢!」
剛提到嗓子眼的心猛的放下了,林晚婧暗自大鬆了口氣,但這劇情轉換的太快,她依舊心有餘悸,木然在原地立著,不敢輕舉妄動。
見她如此,徐傳暝也不再逗她,正色問道:「找我什麼事?」
「這……」林晚婧只覺聲音發顫,強行定了定心神,終於開口道,「這些日子承蒙督軍照顧,多有打擾。如今既已找到家嫂,便想著不再多做逗留……」
「你要走?」徐傳暝的顏色中閃過一絲寒光。
「是……家嫂身懷六甲,哥哥想必也很擔心,既然找到了,更該早日讓他們團聚才是。」
徐傳暝聞言,緩緩站起身來,踱步到林晚婧跟前:「顧小姐我自會安排人送她回去,至於你……若姑娘還住的習慣,徐某希望姑娘能再多住些時日,再過兩天便是影萱的生辰,你若不在,只怕她會失望。」
生日的事林晚婧是知道的,她確實曾許諾過要陪她過這個生日,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如果不想節外生枝給劉瑾添麻煩,比起信守承諾,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明智之舉。
「承蒙影萱小姐厚愛,但燕如真心掛念家中哥哥,實在無心多做停留,還望督軍體諒。」
「呵……」徐傳暝冷冷一笑,「你到底是掛念哥哥呢,還是掛念夫君呢?」
冷汗順著脊樑流下,冰涼的觸感如此清晰的,她全身一個顫慄,但她還是強顏笑道:「督軍您今晚怎麼總是拿我說笑……」
「事已至此,這台戲不用再演下去了吧?當時帶你回來是我大意了,不過……如此煞費苦心的接近我,卻沒能從我這兒撈到一點兒有用的情報,失望了吧?」
見林晚婧不答話,徐傳暝走近兩步,壓低嗓音道:「他劉瑾真是好福氣,娶個老婆不僅生的標緻,有用有謀,還願意為他隻身犯險,獨闖龍潭。只可惜……他卻不知道珍惜。」
劉瑾的名字像獵鷹鋒利的爪,在她心中狠狠划過,胸中一痛,不及喘息,他帶著菸草香的手指已輕佻的挑起她的下頷,略帶嘶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道,「倒不如隨我回督軍府去,當影萱的繼母,來日北洋奪權,你也不用受那牢獄之苦。」
房門又開,一名軍官匆匆而入,但他顯然沒想到書房裡的氣氛會是這般曖昧,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旁人的突然闖入顯然攪了徐傳暝的興致,他悻悻從林晚婧身前離開,冷目掃向軍官:
「說。」
「可……」軍官瞥了眼驚魂未定的林晚婧,欲言又止。
「讓你說就說!"
聽得出來,徐傳暝的心情糟糕的很。
「剛接到信報,粵省艦隊已繞過鷺洲海防連夜北上,預計兩日後將到達蟠龍江口,不日便將兵臨我省都城靳川。請督軍指示!」
「指示?」徐傳暝冷哼一聲,「就算把南山營所有槍炮調至靳川設防又如何?他艦上一門重炮,就能毀掉我半個靳川城!」
林晚婧不解,徐傳暝該知道粵省揮師北上,旨在攻下贛州之事,按理他早該上書請求徵調援兵,為何如今會是這樣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不是有北洋百萬雄師當後盾嗎?還怕什麼?」
「你真以為贛州於北洋勢力而言那麼重要嗎?」徐傳暝的臉上浮起一絲強弩之末的苦澀笑容,「眼下西南戰局膠著,渡江又勢在必行,哪裡有多餘的兵力應援我這小小贛州。況且,待粵軍攻下贛州,定要水陸夾擊鷺州,到時腹背受敵,就算有十個劉瑾,只怕也是回天乏術。能假借粵軍之手剿平鷺洲這個心腹大患,何樂而不為?」徐傳暝頓了頓,又道:我原以為傳聞中料事如神的劉瑾能參透這事,才把最後的賭注壓在他身上,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長長的靜默之後,徐傳暝長嘆一聲,「燕如姑娘,事已至此,徐某隻有一事相求,明日我會安排你姑嫂二人回鷺州去,還請你念及這半月情分,帶影萱一同離開。」
「督軍可是要放棄抵抗?!」
「本就是以卵擊石,沒有勝算,又何苦做無謂的犧牲?到那時,我便自刎於公堂,以身殉城也算對得起大帥這麼多年的賞識了。」
氣氛一時壓抑起來,軍官默默立在原地一語不發,卻聽得林晚婧道:
「督軍若是信得過夷光,還請將影萱小姐託付於她,我隨您一同回靳川。」
「你跟我回去做什麼?」徐傳暝訝異。
「我不但要同您一道回去,還要大張旗鼓的去。煩請督軍借影萱小姐生辰為由,召了靳川各界名流,各報社記者,大肆張羅。」
徐傳暝似乎明白了林晚婧的用意,眼中的疑惑卻更加深了。
「督軍既說將全盤賭注都壓在了劉瑾身上,那就讓我來當這最後一枚砝碼。」
「倘若劉瑾依舊不為所動呢?」
「那我回去也沒什麼意義了。」林晚婧苦笑一下,「倒不如用我這條命,為您一片愛民之心殉葬送行。」
雖然還是清晨,鷺洲的海軍司令部已是人來人往,港口本就是全城最早醒來的地方,再加上劉道麟閉門養病,劉瑾這個長子少帥自是擔負了更多的責任。
軍靴踏在走廊堅硬的花崗岩地面上,每一步都堅定而有力,暗紅色的實木大門沉沉開啟,新鮮的氣流捲起一陣細微的塵灰。
穿過略顯雜亂的辦公室,劉瑾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讓屋內封閉了半月余的空氣流動起來——這是他出海輪崗大半月來第一次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窗外的天空一片陰霾,天空下翻騰著的海也是陰鬱的灰藍色,凝視著窗外的淨色,劉瑾的眉頭漸漸簇起,這樣的天色讓人極不舒服,身體裡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在逐漸升騰。半晌,他回到自己的書桌邊,檯燈亮起,明亮的白熾光像盞溫暖的小太陽,正照著檯燈下的相框裡林晚婧淡淡笑著的容顏。
文書將第一摞待批閱的文件在桌面放妥了,恭敬道:
「遵照您的指示,這半月沒有讓任何人進入過您的辦公室。」
「哦,」劉瑾頓了頓,又問,「少夫人也不曾來過?」
「不曾。」
「哦……」這聲回應裡帶著不加修飾的失落。
「今天凌晨軍機處來報,粵省艦隊5艘戰艦已經過我方領海敏感地帶,預計今日下午能完全離開我方臨近海域。」
「北方那邊有什麼動作嗎?」
「暫時還沒有收到相關情報。」
文書話音剛落,卻聽見走廊上有腳步聲急急向靠近,幾秒之後,陸滄海氣喘吁吁的立在了門邊。劉瑾放下手中文件,抬眼看他,見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挑眉道:
「半月不見,如此想念?」
陸滄瀚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直起身走到書桌前,將手中的報紙塞進劉瑾手中,道:
「今天的新聞。」
報紙還是溫熱的,許是一路被他攥著,紙張有些褶皺。頭版醒目的位置刊登著林晚婧在贛州出席督軍府晚宴的報導,雖不是頭條,但加粗放大的字體也足夠醒目。
震驚在劉瑾臉色一掃而過,腦海中回想起早前他與林晚婧談論贛州局勢的情形:那時她便是主和的,她認為即便北洋艦隊南下增援贛州,一舉殲滅粵省海軍,雖然能重創粵省勢力,但北洋勢力重拾對贛州的主導權這件事於鷺洲而言,亦是百害而無一利的。
他原以為自己冷眼旁觀的決定最多被林晚婧責備,卻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法,將他逼到這個地步。
手中的報紙越握越緊,少頃,那份報紙被重重摔在辦公桌上:
「即刻調集在港艦支北上,明天天亮前阻斷北上航線。」
「是。」陸滄瀚應聲離去,剛到辦公室門口,正撞上匆忙趕來的魏弛,「早……」
魏弛卻不理他,閃身進了辦公室,顧不得敬禮,著急道:
「剛接線報,北洋艦隊已拔錨起航,撤回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