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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有備無患

2024-05-31 05:09:24 作者: 子初關

  下弦月褪去光華,烙在黎明前的天幕上白淨的像素宣裁的影。

  馬蹄踏在林間的黃土路上,急如星點,揚起塵土遲遲不肯落定,出了小樹林,遠遠已能望見御鯤台黑色的輪廓,法式古典建築經典的雙翼迴廊在酞青蘭的天幕前如雄鷹展開的翅膀。馬背上的小兵抬手在馬後又加了兩遍,無花馬嘶鳴一聲,蹄聲愈急,直往御鯤台外層層崗哨而去。

  大廳里的水晶燈已經亮起,早班男僕在門廊下站著,睡眼惺忪的打理著衣襟領結。

  轉眼間,五花馬到了門廊前,通訊兵翻身下馬,翻出挎包里的信函便要往屋裡去:

  「少帥可在?」

  

  「在,但是還沒起呢。」男僕答。

  「軍機處急電,無論如何請少帥立刻過目。」

  牛皮紙的信封上,「急電」二字雖潦草卻清晰可辨,封緘位烙著軍機處的火戳,餘溫尚存。男僕面露難色,雖說他大小也算個領班,但論資排輩也就是個見習生罷了,天色這樣早便叫醒少帥這種事他是斷然沒有膽子做的。聽見馬蹄這樣急,老管家料到有事,忙簡單穿了外衣出來,見門前兩人僵持著,開口問道:

  「怎麼了?」

  聽見管家聲音,小男僕趕忙轉身,恭敬喊了聲「師傅」,將信筏雙手呈上。老管家結果信筏瞥了一眼,抬手便在小男僕額前敲了下,正色道:「下次這樣的事要趕緊通報,若遲延了,少帥怪起來有你受的。帶小兄弟到後面休息著,少帥那裡我去叫。」

  明明是被敲門聲叫醒,但醒來之後細細聽著門外卻又沒有了聲音,劉瑾只覺得恍惚是在夢裡,一轉眼,卻見林晚婧枕著他的手臂睡的正熟,蠶絲被極為輕柔卻很是保暖,許是夜裡熱了,此時她大半個身子在被子外露著,脖頸肩背上滿目是前一晚他放肆留下的痕跡,經過一夜的沉澱,這些印記在她羊脂玉般的肌膚上呈現出撩人的胭脂色,他抬手輕撫,她卻毫無察覺。劉瑾啞然,原本只想稍稍放縱一解大半年的相思之情,誰料引子燃起來便一發而不可收拾,這麼看來新做的洋裝她今天是穿不了了,待她睡醒來必定又得責備他。但是轉念一想,既然橫豎都要被責備了,又何苦為難自己呢?這樣想著,劉瑾探過身子打算一親芳澤。敲門聲又起,這次林晚婧也聽見了,眉頭微微動了動似要醒來。

  老管家敲了半天也不見動靜,猶豫許久終於決定叫兩聲試試:

  「少帥,您醒了麼?」

  這一次,林晚婧隱隱約約是聽見了,迷糊的抬手揉揉眼睛,囈語般問道:「怎麼了?」

  「沒事,天還沒大亮呢,你接著睡。」偷襲未能得逞,聽門外管家似又確有急事,劉瑾只得悻悻作罷,抬手撩開她落在臉頰的幾縷髮絲,又在那微紅的臉頰上落了記淺吻,這才起身合了睡袍開門去。

  門一開,不待劉瑾開口,老管家已將急電呈上:

  「少帥,軍機處送來急電,說是要您務必立刻過目。」

  劉瑾接過信筏一語不發的撕開,目光在信紙上掃過,眉頭漸漸簇起,末了將信紙草草塞回函中:「備車。」

  林晚婧睡醒的時候,身畔的床褥自是涼透了的,恍惚間記得是有誰來敲過房門,只是這記憶像是許久之前,又飄渺的如同是在夢裡。她又躺了片刻才坐起身來,腰背傳來一陣酸痛,酥麻的久久不願動彈。睡衣還在幾步外的梳妝檯前攤著,記憶閃回,她想起了前一夜他三分渴望七分迷醉的眼神——他原本只是說想看看傷口的,可是待解開袍子,落在肩上的確是他灼熱的吻,她試圖阻止,但那吻已順著她的脖頸一路攀上耳際,所過之處留下難耐的酥癢。他將她剛剛梳好的長髮解開,柔順的黑髮散開來。

  「我都讓阿玲去睡了,一會兒可沒人幫我梳頭。」林晚婧抗議,但她試圖壓抑的喘息卻讓這聲抗議聽起來充滿誘惑。

  「那就別梳了,我更喜歡看你這樣。」劉瑾沉醉在她頸間,話音剛落便將她抱進自己懷裡,羊脂玉般溫潤白皙的肌膚盡現,如仲夏夜中的梔子花般在他懷中盛放。

  敲門聲起,林晚婧將被子拉高了些,阿玲同管家一起進來,管家瞥見窩在被子裡的林晚婧,會意的鞠了個躬退出門去,房間裡只留下阿玲一人。

  「今天福叔怎麼也跟進來了?」

  平日裡伺候起床都是女傭們的事,男傭們鮮有自覺來的,特別是像福叔這樣的大管家。

  「福叔擔心先前來喊少帥起床吵著您,特地來跟您賠不是的。」阿玲邊回答邊遞了清水給她,而後往衣櫃去幫她準備今天要穿的衣衫。

  林晚婧輕輕「哦」了一聲,剛飲了半口水邊聽著阿玲又問:「小姐,昨晚可還舒服?」

  未咽下的半口水嗆進鼻腔里,見林晚婧猛烈的咳嗽,阿玲忙放下手裡的衣物來她身邊幫她舒氣。

  「你這丫頭是越發的嘴碎了,這樣的話也問的出口!」

  聽林晚婧責備她,阿玲倒是懵了,眨巴著煙看著她,半天才申辯道:「小姐,阿玲這是哪兒問錯了?您昨晚蓋的被子是夫人特地托人送來的,說是蠶絲的被子睡著特別舒服……啊,難道是您蓋的不習慣?」

  「不……不是……睡的很舒服……你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吧。」

  知道是林晚婧曲解了她的意思,阿玲也並不多問,話鋒一轉:「小姐,今兒外面不是很冷,您看看是穿這身水藍色蓮花雲妝緞的呢,還是穿這身白底繡雕玫紅小牡丹的?哦!要不還是新做那套藕荷色織金鳳尾的吧,昨天改好送回來了,我去給您拿。」

  「等等,」林晚婧喚住她,「為什麼給我選的都是旗袍?我那套新作的洋裝前些天不是剛拿回來嗎?」

  阿玲啞然,半晌捧了梳妝檯上貴妃鏡遞給林晚婧:「小姐,您現在這個情況……穿洋裝合適嗎?」

  鏡中人如瀑的黑髮披散在肩上,偶有幾絲拂在胸頸之間,髮絲下是深淺不一的斑駁吻痕,特別是在耳根下放那一枚,足有銅錢大小,殷紅的像熟透了的車厘子。

  林晚婧氣結,看著鏡中的自己咬唇問道:「劉瑾人呢?」

  「少帥一早就被軍機處的急件召回去了,走的時候天都沒亮透呢。少帥走的匆忙,連前幾日連夜審的文件都沒帶,還是打電話回來讓阿標送去的。聽阿標說,海軍司令部那裡這會兒子氣氛可緊張了,將領們一個個跟黑面神似的。」阿玲說著,又將方才挑選出來的兩件旗袍望林晚婧面前送了送,「小姐,穿哪個?」

  難怪阿玲給她挑的全都是立領的款子,林晚婧這會兒算是全明白了,仰天哀嚎一聲,隨手拿了水藍色那件,賭氣般掀開被子下床,阿玲忙抽了一旁的薄毯給她裹上,貼心細緻的令她沒有任何發脾氣的理由。

  「小姐,既選了這身樣式,何不配少帥前些日子送您的南海珠?」阿玲說著從梳妝檯的抽屜里捧出個錦盒來,象牙扣抽開,盒子裡呈著一條玉色珍珠項鍊,潤色均勻,個頭對稱,正中一枚足有核桃大小,完美的無可挑剔。

  林晚婧瞥了一眼便別開頭去:「誰要戴他送的東西!」

  這句話讓阿玲犯了難,半晌才開口:「小姐,那咱不配東西了吧?您這已首飾匣子裡怕沒有哪個不是少帥送的。」話畢,她又眼睛一轉,抬手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玉扣,「要不小姐您戴我這個吧,不是少帥送的,是阿玲家祖傳的。」

  落在手心裡的白玉扣細膩潤澤,串著紅絲線倒有一種極致的優雅。

  「這貴重東西我可不敢接!你還是自己戴著吧!」林晚婧將玉扣重新塞回阿玲手中,「得了,你說戴哪個就戴哪個吧,反正只是去個茶話會罷了,了不起就是少被人夸幾句。」

  「那……要不咱還是穿洋裝吧?找不到夸頭,讓她們羨慕著也不錯!」阿玲恍悟。

  「你這丫頭,再拿我開心我可真生氣了!」林晚婧搡她,而後自己扣上了領後的盤扣,「我還是趕緊找人把你娶走了罷,到時候我得取笑回來才是!」

  「那不成,有人要娶,阿玲也得肯嫁才行!」阿玲在梳妝檯上翻找了一番,卻不見頭梳的蹤跡,「許是昨晚把梳子落浴室了,我去拿,小姐您等著我啊。」

  林晚婧應允,自己則站起身往露台去,不遠處的海灣里,陽光灑在海面上化開粼粼波光,院子裡很是安靜,除了雀鳥婉轉的啼鳴便只有衛兵巡崗齊整的腳步聲。身後,阿玲已拿了梳子回來,正打算請她回屋子裡梳頭。

  「阿玲,我怎麼覺得今天的衛兵數量比之前多,是我之前從未關注嗎?」

  「您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是呢!一會兒我找福叔問問。您先進來梳頭吧。」

  不及進屋,炮聲驚雷般響徹四野,聲響從海上來,伴隨著細切的嘩嘩水聲,似是千金重的石頭砸進海中。阿玲驚叫著蹲下身,林晚婧雖說是受了驚嚇,卻極力克制著未曾驚叫失態,不等二人反映過來又是數聲炮響,待炮彈激起的浪花紛紛落定,整個世界仿佛霎時間寂靜了,靜的一聲鳥鳴也聽不見。

  炮聲過去後許久,阿玲站起身卻見林晚婧面露憂色,以為是她受到了驚嚇,忙上前詢問:「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林晚婧搖頭,「快去問問這是怎麼了,是什麼地方在鳴炮。」

  阿玲應聲,轉頭剛出臥室門便在門口撞上了劉瑾的副官李承泰。見著林晚婧,李承泰立刻稍息立正,恭敬喊了聲少夫人。林晚婧之前見過李承泰,在劉昂安排那個馬屁拍的響噹噹的副官之前,李承泰一直不離劉瑾左右的,說到親信,整個海軍部怕是除了陸滄瀚之外就屬他李承泰了,只是自婚後她便沒再見過這位李副官,偶然問起劉瑾,他也只說是安排去當了別的差,不做旁的解釋。

  「李副官不必拘禮。」林晚婧走近他,「許久不見,李副官可是另謀高就了?」

  「少夫人別拿承泰說笑了,承泰一心跟著少帥做事,日月可鑑。」

  「你都知道我是逗你的了,這樣認真作甚。」林晚婧笑起來,「方才那炮聲是怎麼回事?」

  「只是少帥在海上演習罷了。」

  「演習?聽這炮聲可是近呢,少帥怎麼會安排在這近海演習?」

  「這個中情況承泰也不清楚,但確是演習罷了,還請少夫人放寬心。」

  雖說李承泰是有段日子不在劉瑾身旁做事,但如今即是回來了,還特地安排來御鯤台戍守,說明劉瑾仍是信他且敢重用他的,他說不知道,林晚婧斷是不信的。見李承泰不肯多言,林晚婧便也不再追問,放了他做旁的事去了。

  待李承泰離開,林晚婧在梳妝檯前坐了讓阿玲給她梳頭。牛角梳一下下摩在頭皮上,梳順了她黑柔的長髮,卻將她心中的疑雲越梳越重。見她臉上的憂色有增無減,阿玲開口問道:

  「小姐您可是在擔心剛才那幾聲炮響?李副官既說是演習,您也就別太擔心了。」

  演習?那炮聲這樣響,連窗戶都被撼動嘩嘩顫抖,連御鯤台都聽得如此清晰,整個鷺洲城恐是都被震顫了罷。憑她對劉瑾的了解,他是斷不會在這樣近的海域安排演習的,若真是演習,炮聲又豈能草草幾下了事?

  「剛才李副官的話你信?」林晚婧問,不待阿玲回答又自問自答,「我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你幫我多留意留意今兒早上可有我家的電話來,若沒有,吃了午飯先回家一趟。」

  阿玲應了聲是便不再說話,林晚婧順手拿過盒子挑珠花,銀針倒立,在她的指尖戳下一星血點,她卻不喊痛,蹙眉看指尖的血珠子凝成了芝麻大小,由她白皙的膚色襯著像顆剔透的珊瑚珠子。

  直至吃午飯,林晚婧都沒有接到過家裡來的電話,唯一的一通電話是李凌瑞打來的,說是今天早餐陸軍查了1號倉庫,一切正常。但就是這通電話還是李承泰接了再轉述給她的,這種過度保護的感覺已經遠遠超過了緊張,而近似監禁。林晚婧看著滿桌飯菜興趣缺缺,隨便撥了幾口之後便叫了阿玲準備出門,誰知剛走到廊下,主僕二人又被李承泰攔下了。

  「少夫人可是要出門?」

  「嗯。」

  「該不是要去倉庫吧?」

  「夫人早前同葉家小姐約了下午打牌,少帥可是交代了這也不准去?」阿玲問的咄咄逼人。

  「這個……少帥倒是沒有交代的,不是去倉庫就好。」李承泰想了想,「那請少夫人稍安勿躁,待我調了車來送您去。」

  林晚婧點頭應允,方才李承泰說劉瑾沒有限制她出門,那便是說其他的事確實都是劉瑾交代過的。她伏到阿玲耳邊輕語了幾句,末了又不放心的多問了句:「記得了?」

  阿玲將頭點的似雞啄米一般應到:「記住了。」

  話音剛落,阿標已將白色轎車停在廊下,李承泰從副駕駛座上下來,拉開后座車門等林晚婧上車。

  「你不是說安排人麼?人呢?」

  「少夫人且放心,都安排好了。」李承泰倒是胸有成竹,「可是去葉府知燕樓?」

  林晚婧點點頭,卻見李承泰朝車窗外的侍官比了個手勢,花園門邊的兩輛軍車緩緩啟動,一前一後向門外去,阿玲不由得膛目:

  「就陪少夫人出門打個牌罷了,至於動這樣的陣仗嗎?」

  「少帥交代過,非常時期,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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