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不要再喜歡你了

  盛娛

  倪歡迎著工作人員和其他藝人奚落嘲諷的目光，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進電梯。

  倪歡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

  ——「倪歡怎麼還來公司，不是說沈總下令要封殺她？」

  ——「可能是來收拾東西？跟余茉告個別？」

  ——「我覺得倪歡可能是來求蘇總幫她一把，不是都傳她和蘇總關係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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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嘖，真看不出來，倪歡手段挺高啊，連蘇總都成了她的入幕之賓……難怪前天倪歡一出事，蘇總那麼好脾氣的人都發了好大火氣……」

  ——「巴結上蘇總有什麼用，沈總才是盛娛真正的老闆。沈總不喜歡倪歡，在內娛封殺她，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也對，可惜了老天給的這張臉，我手下的藝人要是有倪歡這樣的神顏就好了！」

  電梯停在第二十七層。

  倪歡扯下臉上的黑色口罩，面無表情地走進余茉的辦公室。

  余茉正在跟人打電話商討什麼事情，急得面紅耳赤。

  她聽到動靜回頭，看到倪歡的一瞬間，面色怔愣片刻，匆匆和對面又交代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余茉的臉色算不上好看，語氣也帶著點冷淡。

  「你來了。」

  倪歡微微抬起下頜，帽檐下的一雙眼眸盯著余茉看了四五秒，隨後垂下眼瞼，紅唇扯動：「沈郅焱在公司嗎？我要見他。」

  余茉詫異的掃了眼倪歡，不放心的開口問道，「你……你想做什麼？」

  倪歡咬住唇內側的軟肉碾磨了一下，抬手摘下鴨舌帽，扔在一邊的休息椅上，動作帶著三分痞。

  「不做什麼，更不會連累到你，你去和沈郅焱說一聲，如果他願意見我，我就去總裁辦公室，如果不願意見我，就算了。」

  如果沈郅焱不見她，就代表從此以後她和沈郅焱之間，再無轉圜餘地。

  電影的事，只能是她對不住洛歆了。

  余茉低頭衡量片刻，囑咐道：「那你在這等著，我先去和蘇總說一聲。」

  倪歡自覺地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動作隨意的整理了下一直被帽子壓著的長髮。

  余茉很快返回來，欲言又止道：「沈總就在辦公室，你可以直接上去……」

  倪歡不多停留，拿著鴨舌帽，起身就走。

  余茉攔住她，「莫梨和海市的韓總也在上面，你……說話注意分寸些。」

  倪歡慢慢抽回手腕，眸底平靜的如同一汪死水，「知道了，謝謝。」

  儘管事先做過心理準備，進入電梯，按下電梯按鈕的那一刻，倪歡還是停頓了一會兒。

  封閉的空間裡，倪歡拿起手機，翻開微信通訊錄，手指停在楚堯這個名字上面。

  眼前走馬觀花般閃現太多畫面。

  從年少輕狂到相逢陌路。

  女人彎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在眼瞼處落下淡淡的倒影。

  按下刪除鍵的那刻，她抬起下頜，一雙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勾，隱隱中生出一股奪人的氣勢。

  少了點羈絆，多了些狂縱。

  ——

  倪歡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莫梨。

  莫梨的心理素質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強很多。

  至少莫梨臉上的妝容完美無瑕，讓人根本猜不出她天使的外表下藏著一個怎樣的靈魂。

  辦公室只有莫梨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個茶杯。

  莫梨雖然善於偽裝自己，但一個人的眼睛不會說謊。

  對視上的第一眼，莫梨眼底猛地升騰翻滾的濤濤恨意，讓倪歡禁不住蹙起眉頭。

  可當她想繼續往下觀察莫梨的表情時，卻發現，莫梨神色恢復平靜。

  仿佛方才，只是倪歡的錯覺。

  莫梨在她的注視打量下，放下茶杯，慢慢起身。

  「倪歡，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是我哥和沈郅焱回來了呢。」

  既然莫梨要裝，倪歡自然也奉陪到底。

  倪歡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我來當然是找阿焱，對了，還沒來得及謝謝你。」

  莫梨神情僵了下，目光飄忽不定，「謝我？」

  倪歡點點頭，「嗯，謝謝你前天早上發微博幫我解釋。」

  她『真誠』地說著，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莫梨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關於你的新聞我也看到了，你也別太給自己壓力，人嘛，總有犯錯的時候……」

  倪歡故意說出這番話，而且是用憐憫的語氣說出這番話。

  這比直接和莫梨撕破臉，更能讓她難受百倍。

  不出所料，倪歡發現莫梨垂在一側的手臂都開始顫抖，可見壓抑到了什麼程度。

  「倪歡，你是不是也以為是我剪輯了關於你的視頻放到網上，想害你被人誤會？」

  不得不說，在這一刻，倪歡還是挺佩服莫梨的心理素質。

  明明恨死了自己，卻還能保持面上的和善。

  倪歡『惶恐不安』的搖頭，「怎麼會，你不是還幫我發聲解釋嗎？我怎麼可能會以為那事和你有關？！你不要多想了！」

  莫梨聞言沉默良久，複雜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倪歡臉上。

  過了會兒，問道：「我對江城不熟，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我哥說有人想讓我身敗名裂，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倪歡『絞盡腦汁』地想了很久，遺憾出聲：「這……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個小演員而已。」

  莫梨又盯著她看了會，不自然的笑了笑，「那好吧，你別站著了，先過來坐吧，我哥和沈郅焱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倪歡也不客氣，走過去坐在莫梨對面。

  主要是想看看莫梨還會耍出什麼花招。

  莫梨拿出新的茶杯，倒了一杯滾燙的茶水給倪歡。

  茶杯落在茶几上的前一刻，辦公室門口傳來兩個男人交談的動靜。

  莫梨伸出的手臂一頓，臉上划過一抹陰毒的猙獰。

  她快速調轉茶杯的方向，猛的朝自己臉上一潑。

  倪歡發現想去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

  女人悽慘的聲音響徹整個辦公室。

  倪歡聽到門口慌忙錯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下一刻，兩個身影高大的男人出現在她和莫梨面前。

  兩個人出現的同時，莫梨倏地哭起來，哭聲委屈又惹人心疼。

  「歡歡，真的不是我讓人製作視頻害你，你為什麼就是不信……」

  倪歡聽到莫梨的話，差點氣笑了，搞起栽贓陷害，莫梨真是有一套。

  她下意識去看沈郅焱的臉色，恰好和沈郅焱投來的不耐目光撞在一起。

  目光交接的一剎那，倪歡看清沈郅焱眼底一閃而過的怪責。

  冷白色的指尖輕扣幾下沙發扶手後，倪歡施施然起身。

  「阿梨，你沒事吧？！」

  她餘光瞥見一個面容硬朗的男人快步走過來，將莫梨護在懷裡，眼底儘是心疼和怒意。

  當然，怒火是對倪歡。

  韓寂擦拭乾淨莫梨臉上的茶水，仔細查看她有沒有被燙傷，當確定莫梨沒有受傷後，滿身寒意直衝倪歡。

  倪歡平靜的揚了下眉梢，不卑不亢的回瞪過去。

  兩秒後，懶洋洋的開口。

  「我沒動過手，辦公室有監控，孰是孰非，一看便知。」

  「哥！」莫梨心虛的擋在倪歡面前，「不怪歡歡，是我不好……我不該來江城，更不該不受控制的喜歡上沈郅焱，讓歡歡誤會我……」

  韓寂眸光一閃，看向倪歡的目光更加冷寒，他把莫梨拉到一邊。

  「阿梨，別哭！我韓寂的妹妹，不是一個娛樂圈的戲子可以欺負的。」

  話落，他伸出長臂，快速撈起茶几上的茶壺，意圖將茶水全部潑在倪歡身上。

  倪歡躲閃不及，只能用手臂先護住臉。

  一秒。

  兩秒。

  預料之中的滾燙溫度並沒有落下。

  倪歡挪開手臂，看到一隻長臂阻止住了韓寂的動作。

  由於慣性，滾燙的茶水溢出不少，熱騰騰的霧氣不斷上升。

  男人白皙的手背上被燙紅一片。

  倪歡目光複雜的看了眼沈郅焱。

  從倪歡的角度，只能看到沈郅焱驚為天人的側顏和不斷滾動的喉結。

  沈郅焱奪過韓寂手中的茶壺，嘭的一聲放在茶几上，面色薄怒。

  「夠了，這裡是辦公室，不是菜市場。」

  面對沈郅焱，韓寂只能忍下這口氣。

  「還有你！」

  在倪歡微微愣神的時候，沈郅焱突然的一聲呵斥將她思緒扯回。

  男人泛著冷意的桃花眼不耐的眯起，神色亦是冷淡漠然。

  「道歉。」

  倪歡以為自己聽錯了，「道歉？」

  說著，她輕飄飄地掃過莫梨，然後將目光落於辦公室的監控攝像頭位置。

  「我說過了，我沒動手，你可以去查監控。」

  她話音未落，下巴被一股大力捏住，被迫抬頭和沈郅焱對視著。

  男人聲線冷棱，像是對待一個物件的姿態，語氣里滿滿的命令感。

  「沒必要查監控，讓你低個頭道個歉，這麼難？」

  倪歡咬了咬牙，沒說話，她不相信沈郅焱是這麼容易就被小伎倆蒙蔽的人。

  所以，沈郅焱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讓她難堪。

  倪歡打掉沈郅焱的手，狠狠擦過被他碰到的地方，她嫌髒。

  沈郅焱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態度，輕哂一聲，「別忘了你今天是來做什麼的？」

  在某一方面，沈郅焱拿捏著倪歡的軟肋，篤定她一定會來找他服軟。

  眼前的女人太過心軟，如果知道因為她而造成整個劇組的付出無法得到回報，肯定會非常自責。

  即使是在鬧彆扭，也會主動放下架子。

  倪歡被沈郅焱的話拉回幾分理智。

  她可以不顧一切，但不能拖累到洛歆。

  倪歡閉了閉眼，轉向莫梨，認命的輕聲開口，「對不起。」

  莫梨心底暗爽不已，如果不是礙於沈郅焱和她哥在場，她恐怕就要狂笑不止。

  倪歡也算是被她踩在了腳底。

  「沒……沒關係的，歡歡，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害過你。」

  倪歡面色平靜，對她的話不予理睬。

  韓寂牽住莫梨，帶著她走到空曠的地方，「阿梨，走吧，哥哥帶你回家。」

  莫梨神情透露出一絲哀傷，緩緩看向站在倪歡身旁的男人。

  「沈郅焱，我要走了，你可以去送送我嗎？」

  沈郅焱微微偏頭掃了眼倪歡不帶表情的小臉，接著回過頭，察覺到韓寂眼底透露著的祈求，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嗯。」

  出門前，沈郅焱回過身對倪歡說道：「在這等著。」

  倪歡垂下眼，沒應聲。

  辦公室一下恢復寂靜。

  這時，手機接收到信息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停了幾秒。

  倪歡拿起手機查看信息。

  屏幕解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一男一女，地點似乎在婚紗店。

  男人只露出側臉，而他對面穿著婚紗的女人露出全身，面色蕩漾著幸福。

  雖然只是一張側臉。

  儘管只有一張側臉。

  倪歡也能輕而易舉認出照片上的人是誰。

  盛衍這個人天生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如同罌粟般，迷惑你，吞噬你，而你明知，卻依然執迷不悔，甘願飲下他的毒藥，與之共舞。

  倪歡曾在他身上淪陷了整個青春。

  這個占據她人生大半記憶的人……終於要是別人的了嗎？

  纖細白嫩的五指驀地握緊，照片上的一幕不斷刺激著倪歡的大腦。

  漸漸的，她的一雙眼睛變得空洞又迷惘，深藏著巨大的悲哀。

  目光往下，掃過照片上方的文字。

  「他要訂婚了。」

  「我的好妹妹，做我的替身……滋味好受麼？」

  倪歡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的發信人姓名——葉茵茵！！

  原來葉茵茵知道她和沈郅焱的關係。

  原來盛衍這些年都在巴黎。

  原來她才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那個。

  原來她愛而不得的人、她的少年、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要訂婚了……

  倪歡突然覺得這麼多年以來她活的像個笑話。

  理智徹底崩塌，倪歡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輸完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上次有人接聽，這次也一定可以。

  她想再聽聽他的聲音，哪怕只有一句話，她不想再一個人在黑暗中掙扎不休。

  可電話那邊始終傳來忙音。

  倪歡等不了了，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她的精神支柱垮了，她也就只剩下一副空殼。

  倪歡點擊購買了前往巴黎的機票，然後飛奔進電梯。

  在第二十七層，電梯門打開，余茉拎著包走進來。

  「倪歡？你……沈總怎麼說？」

  余茉沒得到回應，倪歡的臉被帽子遮住了，她又看不見倪歡的表情，只能再次問道：「沈總還要繼續打壓你嗎？」

  「你怎麼不說話？」

  「沈總到底怎麼說的，你倒是……」

  余茉絮絮叨叨的問著，不知不覺，電梯在地下車庫停下。

  電梯門還沒完全打開的時候，倪歡已經躋身出去。

  余茉以為倪歡受刺激了，忙跟上去。

  倪歡速度太快，而余茉穿著高跟鞋，根本跟不上。

  只能看著倪歡駕車離開。

  站在原地懊惱了半天，余茉才轉身往回走，沒走幾步，意外的迎面撞上一個人。

  高彬攔在她面前，眼底布著些紅血絲，「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

  倪歡回新錦苑拿了身份證和護照，行李都沒收拾，就開車往機場趕。

  法拉利疾馳在去往機場的路上。

  無數畫面在倪歡眼前閃過，甜蜜的、傷心的，盛夏深夜那張絕情的面容。

  她和盛衍之間的那場愛戀，如同陽光下漫天泡沫，一剎花火，絢極一時。

  燦爛淋漓過後，終究只是一場空，她入了局，他及時脫身。

  倪歡一下又沒了去找盛衍的勇氣。

  當年他的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哪怕為了讓他順心遂意，她也不能拿自己這副滿是瘡痍的軀殼，去拖累他的人生……

  法拉利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突然從車左側衝出一輛失控的貨車。

  倪歡看到了，她本來有機會踩下剎車，可不知怎麼，踩剎車的腳遲遲沒有用力。

  這一刻，倪歡再次感受直面死亡的恐懼。

  她知道，她去不了巴黎了。

  「對不起，奶奶，就讓我再任性這一回吧……」

  「盛衍，如果有明天，我不要再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