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利用

  何卿卿愣在原地，看著手拿鮮花不斷靠近的薛乾，永遠都是一副唯吾獨尊，怒目橫張的面孔，習慣性的畏懼讓她下意識想要避開，低下了頭。

  誰知薛乾壓根兒就沒看她一眼，形同一個陌生人一般，直接拐過去進了電梯。

  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上，何卿卿恍了恍神，大喊一聲「等一下」，拔腿就飛速跑了過去。

  臨門一腳，總算順利拐進了電梯。

  壓著呼吸，何卿卿偷偷瞄了薛乾一眼，薛乾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突兀闖入而有所反應，只是冷冰冰地板著，高傲地注視著前方。

  似乎他的視線海拔內，壓根兒就沒照射不到何卿卿這個活人。

  兩人一左一右地站著，尷尬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涌動，左思右想，何卿卿還是決定打個招呼，可是這手才剛揚起來，電梯門就開了，都還來不及說話，薛乾便已經邁著長腿盛勢凌人地走了出去。

  鬱悶地心裡暗自嘆息一聲，何卿卿連忙小碎步地跟上去。

  反正不用想也猜到對方是來看誰，而且她也不知道張媽媽病房號，索性一路跟著薛乾，省得自己到處問還找不到。

  

  剛開始薛乾還能忍住，結果走了好幾圈，發現何卿卿居然還在自己身後跟著，說什麼心裡都不能淡定了。

  厭煩地轉過身，就語氣惡劣地問道：

  「你老跟著我幹什麼？！！」

  「那，那個，蹭個路唄~」何卿卿壯著膽子，故作輕鬆道。

  「路這麼寬，愛蹭蹭別的地方去，別跟著我！」

  薛乾冷臉，厲聲扔下一句話，就加快了腳步。

  可何卿卿臉皮厚起來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善茬兒。

  薛乾走得快，索性她就跑著追，最後薛乾實在忍無可忍，揚起手掌，一把掌就往從何卿卿白嫩嫩的臉上招呼了下去，何卿卿嚇得一陣石化，兩眼死死地閉著，眼皮直發抖，靜靜地等了幾秒，也沒見薛乾的手掌下來，再次睜開眼後，頭頂早已沒有「五指山」，雖然一巴掌只是單純的嚇唬，但已經足以威懾到何卿卿了。

  腳步停在原地，何卿卿就這麼在傻愣中，看見薛乾瀟灑地離開。

  能賴皮的希望已經沒有，何卿卿略顯失落地看著這偌大的醫院，內層結構還這麼複雜，挨個早只能是下下策，最後選擇去詢問護士。

  結果所有的護士都口徑一致地要求何卿卿出示身份證明。

  不論何卿卿怎麼解釋對方與自己的關係，終究都是吃了閉門羹。

  就在絕望之際，薛乾卻從樓道的另一旁走了出來，而且手裡的鮮花也已經不見，何卿卿靈機一動，趁著人走開，便偷偷按著薛乾出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本以為需要挨個查看病房，沒想到這裡就一間病房，看來是這裡准沒錯了。

  何卿卿有些吃力地將水果籃換到了另一隻手，甩了甩酸澀的手臂，鬼鬼祟祟地環望一眼四周，確定薛乾沒再回來，就偷偷靠近了病房。

  伸長了腦袋，隔著門上狹隘的透視玻璃，何卿卿偷偷看了過去。

  一眼看見的就是放在病床桌上的那捧百合，就是薛乾剛剛過來送的。

  又往裡瞧了瞧，結果裡面並沒有自己想見的人。

  何卿卿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什麼人？！！！」

  一個嚴厲而突兀的女聲響徹在空蕩的樓道，何卿卿當即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就看見一個護士推著一個輪椅走了過來，輪椅上還坐了一個人，腿上蓋了一條輕薄的毛絨毯子。

  何卿卿踱步走了過去，護士剛想說什麼，卻被輪椅上的人緊緊拽住了手腕，最後只得盯著何卿卿警惕地抿抿唇，鬆開輪椅，走去了別處。

  何卿卿在輪椅面前蹲了下來，目光落在人臉上，充滿了驚訝。

  輪椅上的人，眼窩深陷，膚色發黃，嘴唇還發著不健康的紫白，顴骨因為太過清瘦而格外突出，整個人沒有半點兒精神氣，特別是那雙骨瘦如柴的手，搭在毛毯的兩側，相比這醫院一片死白的粉刷，空洞慘澹的一切，人更是病態得厲害。

  「張，張阿姨……」

  何卿卿聲音有些硬咽，昔日美如冠玉的人，如今卻香消玉殞得可怕，論誰都會心生憐憫。

  「卿卿，你還記得我，真好啊~~」

  沒想到對方也還記得自己，何卿卿顯示一愣，然後甜甜地笑了起來。

  「阿姨也還記得我呢！！」

  隨後何卿卿便站起了身，主動接過了張媽媽的輪椅，推著她進了病房。

  一走進病房，張媽媽就伸出彎曲的食指指向了桌上的那捧百合花。

  「卿卿，那花是你拿過來的嗎？」

  「啊，那個花不是我拿的，我帶的水果。」

  看樣子張媽媽並沒有跟薛乾碰面。

  「那應該就是驍驍來過了，驍驍不願見我，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會默默送上一束花，上次送的還是玫瑰呢！」

  張媽媽臉上恢復了一絲血色，望著何卿卿，面露喜色地說道。

  何卿卿微微一愣，隨即一笑，拿起一個橘子剝了起來，並沒有拆穿這美麗的謊言。

  「卿卿有去看過驍驍嗎？他過得怎麼樣？老菩薩把他弄去臨市了，他除了走的時候我正面見過一次，這麼多年，我除了會收到他送來的鮮花，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對……我做了這麼多的錯事，他肯定也不想見到我……」

  張媽媽說著說著，整個目光便黯淡了下去，眼睛裡還有些許的淚光在隱隱泛動。

  何卿卿將橘皮丟進了垃圾桶，拉過張媽媽的手，就將剝好的橘子分瓣放進了張媽媽的手心裡。

  「阿姨，我去臨市看過驍驍了，你別擔心，他住著很好的房子，生活也不錯，他還喜歡上了吃西餐，他……過得挺好的，而且他很愛你……你知道驍驍這個人最愛面子了，他不來見你，也只不過是因為不好意思罷了……」

  何卿卿說得半真半假，但有一點，她堅信自己沒有說錯，張驍驍是愛張媽媽的，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錯事，十幾年的朝夕相處是他們母子倆一路走過來的，這份愛早已化為了骨血融入在了彼此的心中，豈會被輕易割捨。

  「真的嗎？驍驍他真的過得好嗎？」

  張媽媽激動地抓緊了何卿卿的雙手，手心的橘瓣滑落了出去。

  何卿卿望著急切的人，將滑落的橘瓣撿起放到了一旁，柔聲說：

  「阿姨不要擔心，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養身體，就當做是為了張驍驍，只要知道你過得好，他也會很開心的。」

  張媽媽苦笑了一下，雙手從何卿卿的手上抽離，別開臉，露出一副略顯卑微的神態，低聲地問道：

  「卿卿也覺得張阿姨精神出了問題嗎？」

  沒想到自己的意思會被曲解，何卿卿心裡一急，連忙解釋：「張阿姨，卿卿不是那個意思，卿卿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我知道你什麼都聽說了，新聞鬧得那麼大，要不你也不會來看我，也許說出來你根本不會相信，我的精神根本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我的確是有輕微的抑鬱傾向，但遠遠不至於住到醫院來。」

  「那為什麼……？」

  何卿卿不解。

  「我做了這麼多的錯事，讓薛家丟盡了顏面，敗盡了名聲，在老菩薩眼裡，早已不配立世為人，而且他們一直擔心我會再去找秦昊。薛家，偌大的薛家，不過也只是不近人情的牢籠，不能錦上添花但求相安無事，但若是有任何一點事情損壞了薛家的利益，老菩薩也絕不會姑息，哪怕是自己的親生骨血，也一樣貴賤無二，然而這卻也是薛家強大的原因，你說可笑不可笑，啊？呵，呵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張媽媽肆虐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絕望，帶著怨恨，聲聲淒咧。

  刺耳的笑聲伴隨著猙獰的面目看得何卿卿心裡滋味難明。

  「阿姨，張驍驍知道這些事嗎？」

  「他當然不知道了，我現在在他眼裡，就是一個瘋子，一個被關進精神病院的瘋子罷了……」

  何卿卿沉默。

  沒再待多久，何卿卿就在沈媽媽的目送下離開了。

  人一走，病房裡就又走進了一人。

  張媽媽兩眼無神地呆坐在輪椅上，目光盯著白色的牆壁，背對著來人。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我就是在故意試探你，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做了。」

  「那又如何？我一個活生生的好人，被她跟一群神經病天天束縛在一起，難道我就該甘之如飴？」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要利用嗎？」

  「利用，何來利用？她不可能天衣無縫地瞞一輩子，驍驍往後知道，你以為他會顧及一個薛家？」

  「若不是你執意要跟秦昊來往，老菩薩也不會將送你到這裡來，你怪不得任何人。」

  張媽媽冷笑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佝僂地轉過了身，目光慘澹地看向身後的薛乾。

  「薛乾，你太天真了，你也被她管了那麼多年，你怎麼就不了解她的性子呢？只要為了薛家她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送花的人是我而不是張驍驍的？」

  「從你送我薰衣草的那天起，驍驍知道我對薰衣草的花種過敏。」

  「呵，你倒是掩飾得厲害。」

  「身不由己罷了。」

  「真不知道有你這樣的母親，張驍驍是幸還是不幸……」

  薛乾冷聲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病房。

  張媽媽看著那被震得巨響的病房門，嘴角淒楚地一笑，整個跌落進了輪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