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人燈火闌珊處
2024-05-30 16:06:31
作者: 尚淺w
正月十五。岱宗劍莊。
這一日無雪,明艷艷的大太陽照耀著泰山,照的人心情都好了許多。劍莊裡小孩子打著雪仗堆著雪人,弟子們今日也無需做事,幫著裝飾花燈、準備菜餚,一片喜樂祥和。
君落在礪刃軒醒來,伸了個懶腰,透過窗子看著阿藍她們在院子裡張燈結彩,不禁莞爾一笑。阿紫也被阿藍拉著換了身新衣裳,果然人靠衣裝,這麼一打扮,君落都有些不敢認了。不過她心裡惦記著別的事,起床洗漱後邊往劍爐去了,她剛從東海回來時就托阿黃打造一柄匕首,是給無風準備的,現在剛好去拿。
紅衣女子剛轉過院子就和阿黃撞了個正著,後者見是君落,連忙行禮,遞上手裡的盒子:「劍主,您要的匕首。」君落接過盒子無奈一笑:「我剛想去找你,你倒是先來找我了。辛苦你們了,今年不僅仙門訂單多了,天元皇室征戰回鶻也增了許多需求,多虧劍爐弟子勤工,方才保證了沒有斷貨。」
「這都是屬下分內之事。我昨日聽阿橙說劍主房中還掛著當年的斷劍,只是現在找不到那樣純粹的紅紋鐵,不然我一定試著幫劍主重修斷劍。」阿黃的語氣里也有些失落。他身材壯碩,能抵上兩個阿橙,力氣巨大,自小就在劍爐幫工,沉迷鑄劍,若非莊內七劍同聚的大事鮮少出現。紅紋鐵貴在罕見,而且鑄劍時極易破碎,但每當沾血,劍上便顯出紅紋,頗為妖麗;當年上官霖用一整塊紅紋鐵幫君落鑄劍,阿黃當時便十分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一直想挑戰一下。
君落打開盒子,只見那匕首形如柳葉,薄如蟬翼,還帶著血槽,是極好的暗殺武器;柄處雕著鷹頭,造型並不誇張,倒是十分美觀趁手。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如今使血鳶刀也使習慣了,那斷劍就掛著吧,不礙事。一會兒便是午宴,快去收拾收拾,正月十五大團圓的日子,可別再讓凝姑姑呵斥去換新衣服了。」
阿黃面露窘色,行禮稱是,往自己院子去了。
君落走回礪刃軒的院子,還在院門口就聽阿橙和阿藍吵了起來,阿紫仿佛沒看見一般依舊踮腳掛著花燈,只見阿橙把手裡花燈一摔,氣得跳腳:「你你你,你這女人怎麼這麼愛翻舊帳!這都過去兩年了,我天天哄著你陪著你,你怎麼就非得揪著這事不放!」
「你自己做的缺德事還不讓人說了?哄著我陪著我?你可真能扯。我一天能見到你幾回,我不找你你不找我,我去靈雀看看你,你還嫌我耽誤你做事,你這叫哄著我陪著我?」阿藍杏眼一瞪,怒火中燒。
君落心中苦笑一聲,故意咳嗽了兩下,道:「這大元宵節的就別吵架了,知道的是你們倆天天吵,不知道的還以為專門挑日子吵呢。」
阿橙見君落來了連忙往君落旁邊一站,一臉苦瓜相:「劍主,你評評理:當年我跟夏氏那小丫頭睡了是我不對,那我不也是被下了藥迷了心嗎?她休夫,行,休了;讓我道歉,行,我背著鐵劍在誓劍石跪了一晚上;你說這都兩年了,我態度已經夠好了,但凡有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就要給我陰陽怪氣提兩句,你說這誰受得了啊!」
君落看了看阿藍,目光有些責備:「阿藍,這確實是你不對了。當年他在誓劍石跪了一晚上,你就在誓劍石哭了一晚上,讓我罰他的是你,心疼他的也是你;如今罵他的是你,愛他的還是你,你這樣確實有些過分了。退一萬步說,你當年一氣休夫,你倆現在就是各過各的,你管的了他這麼多?阿橙就算出去再找一個也不過分,何必天天耗在你身上呢?」
君落說的在理,阿藍張口欲言,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噘著嘴低下頭,眼圈就紅了。阿橙最見不得她哭,君落暗暗給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阿橙立刻會意,上去抱住了藍衣女子:「媳婦兒啊,你看你,非得天天懟我,我知道我當年混帳了傷了你的心,你信我,我卻辜負了你信任......乖啊別哭了,我以後沒事兒就往你哪兒跑,你想吃啥我給你做啥,你再信我一次,我肯定不讓你失望了,行不行?」
阿藍嘴一撇,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見阿橙閉上眼睛,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輕輕拍了拍他臉:「你啊你,多虧了劍主,不然老娘今天非得給你剝層皮。張脾氣了,還敢跟我摔東西?」
「......」阿橙彎腰撿起燈籠,拍了拍土,嘿嘿一笑。
君落看著二人無奈地搖搖頭,輕嘆了口氣,拍拍阿橙的肩膀:「一失足成千古恨,你這漫漫追妻路,可不好走啊。」
阿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我平時什麼都聽她的,她卻老提這檔子事。劍主,你說要是你,你都說了原諒了,你還會總提嗎?」
君落莞爾一笑,沒有說話。倒是阿藍冷笑一聲:「若是劍主,早就一劍把你和那婊子都殺了。」
紅衣女子微笑頷首:「然。」
阿橙:「......」
果然最毒婦人心。
夜。筆架山。
一道銀藍光芒落在院子裡,君落翻身而落,龍泉化作光點散入她掌心。遠處鎮子華燈結彩,煙花不斷,她看了看院子裡的七月和鷹雉,瞭然一笑:「三百和清遲他們下山了?」
「是。」七月微微點頭:「鎮子有花燈會,三百拉著清遲一同去的,無風怕她貪玩誤了時間也跟著去了。」
「奇怪,我還以為三百和你親一些,怎麼竟然拽著清遲?」君落無奈地搖搖頭,往院子裡走去,果見那人坐在廊前靜看雪落,一身白衣,金線抹額,恍若謫仙。無庸也看見了那抹紅影,二人目光一觸,君落莞爾一笑:「出去走走?」
無庸動了動唇:「殺人滅口?」
「我殺得掉你嗎?」君落故作思考狀,見那人移開目光,落寞一笑:「我說了我信你。你半年都未曾出去過了,我已經解了你的禁令,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花燈,心情會好些。」
白衣男子扯動唇角,笑意微冷:「若君劍主死在我面前,我心情才會稍稍好些。」
君落無奈地聳聳肩:「那可惜了,我會死在你面前,不過不是現在。看來要委屈無庸公子心情不好幾年了。」
那人沒有答話,君落心裡也憋著股氣,良久,她深吸了口氣,道:「鎮子的花燈挺好看的,你去不去?」
聽出女子話里克制的怒氣,無庸抬了抬眼皮,半晌,薄唇輕啟:「去。」
鎮子。燈會。
君落接過猜出燈謎送的紅繩,回頭去尋無庸,一眼卻沒有看到那白色身影;人潮洶湧,摩肩接踵,君落環顧了幾圈都沒有找到,正當從頭涼到腳底的時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驀的回頭,只見那人摘下一個鷹面具,沖她淡淡的笑,語氣諷刺:「慌了?」
「沒想到你也這麼幼稚。」君落看了看那面具,淡淡道。不知是指他買面具幼稚,還是指他這舉動幼稚。無庸倒是不甚在意,另一隻手遞給她一個面具,見君落不接,他晃了晃自己的:「鷹和蛇。」
東瀛時她曾說他們是棋逢對手,鷹和蛇便是如此,只是更殘酷些。
不要棋逢對手,要你死我活。
君落接過那面具卻並沒有戴上,無庸也不在意,二人並肩走在人群中,目光在花燈間流轉,沒有再說話。遠處似乎有歌姬在唱歌,唱的是稼軒的《青玉案·元夕》,君落曾在金陵聽過幾次,在心裡默默地和著拍子,耳畔忽然傳來無庸的聲音:「蜀山仙門會,你真的敢讓我去?」
「為什麼不敢?」紅衣女子面不改色地反問:「你妹妹的命還在我手裡,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夏平崖,我為什麼不敢讓你去?」
無庸笑了笑:「我還是喜歡聽你這樣講話。至少這說的是實話,比什麼感情牌強多了。」
女子眸光一暗,冷笑一聲沒有說話,就聽那人喃喃,不知是對她說還是自言自語:「你不會以為,發生了這麼多,我還對你有一絲放不下?」
君落忽然停下了腳步,她抬頭看著那帶著鷹面具的男子,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神情似笑非笑,語氣平淡:「問出這句話的你,已經回答了自己。」
「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心悅你,都是真的。只是這些風月事,不足以讓我放棄我堅持了這麼久的大計。」
我不是不愛,是愛的理智。
縱然我也心如刀割,縱然我也不敢回憶曾經與你風月花酒的日子,可我已經為了復仇放棄了那麼多,不差一個你,一段情。我總覺得我沒資格去愛,沒資格被愛,可我還是想把你抓緊,抓牢,把你鎖在我身邊哪裡都去不了。
我想,多看著你一天,也是好的。
「殺了夏平崖是我們共同的目標,完成這件事,我就放你和三百走。我說到做到。」
陰影里,那人看著她,半晌,緩緩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