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情願
2024-05-30 16:06:27
作者: 尚淺w
「師父!」
伸手抱住那搖搖欲墜白衣男子,君落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上官霖的傷口上,那人無奈而寵溺地笑笑,龍泉出鞘,擋住了那狐妖下一劍,二人卻被這碰撞的衝力推向地面。
「收陣!」夏氏弟子早已擺好了劍陣,夏充一聲令下,只見青光繚繞,鎖鏈攀延而上,束住了那老狐狸——「捆妖鎖,封妖瓶!」白長空向前一步,手中一道金光閃過,玉瓶一開,狂風驟起,那狐妖拼死掙扎卻抵不過捆妖索,只得嚎叫著被收進瓶中:「桀桀,總有一日你們要付出代價!」
呼。白長空舒了口氣,在玉瓶上拍了好幾道道符,連忙來看上官霖。
君落死死抓著上官霖的衣服,想扯開,卻被上官霖抓住了手腕,他力氣那麼輕,她卻甩不開那隻手,透過淚光,她看著那清雋容顏,聲音顫抖:「你何必……」
上官霖勾了勾唇角:「我情願的……」
你情願的……什麼叫你情願的?
哪有人情願替一個人受苦替一個人死?
上官霖,你是傻子嗎?
「上官霖!你是傻子嗎!」
「君姑娘?我替上官莊主治傷,你先迴避一下……」
「君姑娘!夏公子,你先帶君姑娘休息一下。」
夏充心中暗嘆一聲,去拉君落,君落卻緊緊抓著上官霖的衣服不放,那雙眼裡是淚,是怨,是恨,是訝異,是無可奈何……上官霖咳了兩聲,輕輕拍了拍那用力到泛白的手,好似安慰。
去吧,沒事的。他無聲地道。
君落紅著眼,一點一點送開那被血浸透的白衣,看著白長空蹲下給上官霖餵了顆丹藥,揮開夏充要扶她的手,踉蹌著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斷成幾截的劍。
狐狸的牙倒是鋒利,直接把她的劍咬成了三段,碎片混在草里,君落一跪下去,膝蓋立刻鑽心的疼;她卻並不在乎,撿起那三截斷劍拼著,卻再也拼不上,鮮紅的劍穗亂成一團,怎麼順也順不開。
夏充看著心酸,猶豫了一下,摁上君落的肩,輕聲道:「君姑娘,起來吧,拼不好了……」
拼不好了……
君落的手垂了下去,她愣愣地看著黑暗的樹林出神,直到天空中飄起雨來。
「夏公子,你們早就知道它會偽裝,今日就是故意引誘,對吧?」
雖然不解君落為何如此問,但夏充還是點頭:「是。」
紅衣女子悽然一笑,緊緊握著斷劍的劍柄,另一隻手撐在地上,被碎片刺的鮮血淋漓,她抬頭看著一閃而過的電光,輕輕閉上了眼睛:「都是命......」
如果她晚來一日,事情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上官霖不至替她擋劍,她不至愧疚如此,覺得虧欠了誰。她就像剛剛學飛、被折斷雙翼的稚鷹,巢下是萬丈懸崖,她明知是萬劫不復,卻還是要自己跳下去;早已不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本以為天下人負了她,她自然可以負天下人,可到頭來,卻是負人負己。
雨越下越大,直到白長空打著傘出來告訴君落上官霖並未傷到心臟,那紅衣女子方才回了魂一般有了反應,紅衣濕透了,貼合她曼妙身形,君落卻恍若未覺,徑直往那帳篷走去,白長空知她掛念,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阻攔。
帘子被掀動,一股雨水的潮濕氣息傳來,上官霖微微偏頭,看見發梢還滴著雨水的君落,微微愣了一下。他上身衣裳已不在,左胸口纏著紗布,腹部一道淡淡傷疤在燈下頗為顯眼,君落記得凝姑姑說過一次,那是凌宸傷的,當時上官霖傷的極深,可見內臟,多虧有個雲遊散人在山莊做客才救了回來。
那散人談吐不凡,氣宇軒昂,問起師承則指著東邊笑而不語,醫術高明的很,有回天之術,當時上官凝對他芳心暗許,奈何那人家中已有妻室,在山莊逗留半月便走了,上官凝自此不問風月,發誓此生不嫁。
「怎麼淋成這樣?」上官霖微微皺眉,他是坐在榻上,怕躺著壓到傷口,只掃了一眼淋透的紅衣女子,便將手邊自己的外衣扔了過去。他沒什麼力氣,君落也沒伸手去接,那染血的白衣就落在了地上,君落看看白衣,看看他,語氣平淡:「你怎麼傷成這樣?」
上官霖沉默了一下,目光轉向別去,沒有說話。君落撿起地上的衣服,手指用力地撫過那一大片血污,自問自答:「為了救我。」她聲音平靜,平靜得上官霖心微微痛,他看向她,想讓她別自責,對上君落的目光卻忽然失了聲。
那絕色容顏上,分明寫著:我也是為了你。
君落披上他外衣,坐在床榻另一邊,像個小女孩一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抓著床沿的手微微用力,淡聲道:「我中蠱毒那些日子你不讓我出去玩,我就時常和阿橙他們抱怨,等有一日你受了點傷,我也要讓你嘗嘗這滋味。這回倒好了,一語成讖,縱使沒傷到心臟,也夠你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
「咳咳。」上官霖想笑,卻扯動了傷口,輕咳了兩聲。君落立刻瞪了過來:「笑什麼笑,受傷你很自豪?你哪怕是扯我一把,何必非要替我擋一下?我差點就以為你傷的是心臟了!」
貓兒揮舞著爪子,上官霖卻忍不住地想笑,當然他也真的笑了,看得出心情大好。
君落的火『噌』地一下便竄上來了:「還笑!多大個人了,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你何必替我——」
「落落。」上官霖輕聲念著她名字,莞爾一笑:「我見你第一眼就從你眼裡看到了渴望,活下去的渴望。你那麼努力的活著,我做不帶看著你在我眼前死去。呵,當時也是慌了神,你說得對,哪怕扯你一下都好,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君落被他的話噎著,怔怔看了他半晌,賭氣似的偏過頭去:「你等著回劍莊的,我定要跟老爺子和凝姑姑告狀。什麼老不老,你才三十歲就說自己老?你死了劍莊怎麼辦,老爺子怎麼辦——」
我又該怎麼辦。
男子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她頭,卻被女子躲得遠遠的,只好無奈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死了,龍泉劍和劍莊自然都是傳給你。好了,明明這次是你偷跑出來冒失了,現在還要我給你認錯,真是不講道理......」
聽到那句『我死了,龍泉劍和劍莊自然都是傳給你』,君落的瞳孔微微一縮,繼而又恢復了正常。她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道:「你不必拐著彎教訓我,這一劍也是替我解了氣,誰讓你把我悶在山莊裡半年哪兒也不許去,人在做天在看,都是一報還一報。」
「是是是,一報還一報。」上官霖連連應承:「我包裹里有換洗的衣物,你換上吧,別再這身出去晃了。」
君落微微皺眉,臉上寫著六個大字:你說的是人話?
上官霖挑了挑眉:「你衣服濕透了。」
君落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衣服勾勒出的窈窕曲線,把手裡的白衣狠狠往上官霖懷裡一扔:「閉嘴吧你!」
上官霖啞然失笑。
岱宗劍莊。礪刃軒。
君落端著粥走進礪刃軒,就見那人伏在案前,正讀著一本泛黃古籍。上官霖這些日子偏好古籍,讓阿橙給他翻了許多出來。說來奇怪,上官霖的傷雖說沒有傷到心臟,卻時常咳血,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原本精神抖擻的劍客,現在臉色卻是病態得白,吃什麼藥都沒用,看什麼大夫也都只是搖頭,直到君落從蜀山把白長空請來,白長空診斷一番,說應該是中了劍上的毒,慢慢掏空著身子。
可一隻狐狸哪兒來的毒?君落想到鎖妖塔里找那老狐狸問個清楚,白長空卻搖了搖頭,蜀山鎖妖塔里不乏先祖鎮壓的千年妖魅,先祖曾立下規矩,只可放妖進塔,不可開塔。君落一時氣急,白長空也表示愛莫能助,是阿紅送走的。
旁人為這莫名的毒犯愁,上官霖反倒毫不在意,天天捧著書看得勁勁兒的,劍莊裡的事幾乎是全甩給了君落,當起了甩手掌柜,怪不得上官凝私下裡把上官明復和上官霖罵了一遍,說什麼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年上官明復就是受了傷,恰好上官霖二十五突破地仙境,同年便直接把象徵莊主之位的戒指給了他,君落也是那一年被上官霖帶回來的;現在上官霖倒是有樣學樣,可不就是一樣的套路。
「師父,粥來了。」君落把藥放在桌上,喚道:「別看了,你天天除了抄經就是看書,也不知道書里有什麼那麼吸引你,有這時間不如管管山莊......」上官霖聞聲抬頭,打趣道:「當家才知柴米貴,不歷練歷練你,你哪知道你包客棧用的是血汗錢?」君落翻了個白眼,知道無可辯駁,索性不再說話。
白粥是君落親自熬得,火候正好,上官霖一邊喝著,君落一邊翻了翻他看得古籍,好似是記錄天材地寶傳聞的,翻了兩頁沒什麼興趣,她便放下了:「師父,你這幾日怎麼喜歡喝起粥來了?」
回應她的是男子輕輕地咳嗽聲,和白粥里醒目的一點鮮紅。
上官霖就這樣低著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