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2024-05-30 15:57:19
作者: 南鳶浪人
知道太傅慘死我想楚牧修一定很難過,我去熠王府找他的時候,千澈說殿下在府上忍了三日,今天一早便不知蹤影,自己也急著找他。
我擔心他發生什麼事,撐著傘滿大街的找他,我從西街找到東街,跑上石橋又跑下石橋,從張大伯的糕點鋪找到玉女坊,整個浣城都被我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後來居然在北坡嶺的木亭子裡找到他。
天還下著雨,他就一個人蹲在亭子裡,全身都濕透了,安安靜靜地把頭埋進手臂里。看起來真的很難受,這大概是他最脆弱的樣子了。
我走過去才看清楚,他在微微顫抖,那水一滴滴地從他身上流下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突然間我心裡泛起一陣酸楚,也跟著難受,一下子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我把傘移到他身上,然後慢慢蹲下來,「你沒事吧……」
他緩緩地抬頭,臉色蒼白而眼睛紅紅的眼裡都是血絲,看樣子應該是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他臉上都濕答答的,我甚至分不清他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你能抱抱我嗎,我覺得很冷。」他那樣失神而又無助的眼神,我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很心疼,猛地一下雙手緊緊抱住他,他身上冰涼冰冷的,還一個勁地顫抖,我能清清楚楚的聽見他在小聲抽泣,我拍他的後背告訴他別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他的,可我越是這樣說他似乎就更難過,抽泣聲就越強烈。
「是我害死了舅舅,要不是我提前趕回來舅舅就不會遭人黑手,為什麼所有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這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錯,這是命,我們誰也逃不過的,你要是心裡難受就哭吧,哭出來能好一點。」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學起宋姑姑的口吻說話,我以前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可是現在我卻漸漸發現裡面的道理真的很悟人。
「阿燭,我只剩下你了。」
他說這句話聽得我心尖疼,他說他只剩下我,我又何嘗不是只剩下他呢。雖然我不想面對,但總有一天阿爹和宋姑姑都會比我先走一步,而墨兒也始終要嫁人,到時候我也只會剩下他一個人。
我不說話,只用手拍他的後背,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後來雨停了,千澈駕著馬車找到這裡,我們把楚牧修帶回去。楚牧修淋了整整一天的雨,發起了高燒,郎中說他染了重風寒,身體虛弱得很,又給他開了幾副祛寒的藥。我給他蓋了好幾層被子他都說冷,後來我在屋裡生了火爐整個房裡都暖和了起來,他才漸漸睡過去。
但是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總是皺成八字,頭也總是亂動,額頭上都是冷汗,嘴裡迷迷糊糊的總是在說夢話,有時候喊舅舅有時候喊母妃,甚至還在求饒,求太后放了自己的母妃,放了自己……
我握他的手,他手裡都是汗,我想鬆開去擦擦手,他便抓得更緊了,「母妃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
我又坐下來,「好,一直陪著你。」
我說的話他似乎能聽見,臉色漸漸恢復以後又睡著了,即使睡著了也緊緊抓著我的手。我在床邊守著他,他連睡覺做夢都在求饒,我想他這十年一定過得不好,小小年紀就要面對生離死別,承受那麼多陰謀算計,又怎麼會開心呢。他以前說不碰就不會難過,不愛就不會受傷。那時候我只覺得他懦弱,但是現在我突然間理解他。我不想他活得那麼累,我想讓他放下心裡的罪恨,我想用自己的感情去感化他,讓他像我一樣做一個快樂的人。
夜裡又下起大雨,我扒在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楚牧修做了噩夢突然被驚醒,轉頭看見我的那一剎那他才安心。
他一摸我的頭我就醒了。
「我吵醒你了?」
我搖頭說沒有。
我起身摸他額頭:「你還難受嗎?」
他出了很多汗,看樣子精神了一些,「好多了!」
「那就好,你繼續睡吧,我也睡了!」我實在是太累了,說完又撲在他床邊。
「我這床可以睡兩人。」
「哦,這床的確很大。」我閉著眼睛鞋子一踢就爬上了床,扯了被子就蓋。
楚牧修倒是吃驚得很,爬起來垂頭問我,「你一個姑娘家跟一個大男人睡在一張床上,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他睡了一覺自然是不困,可我累得不想張開嘴巴回答他,「你都這樣了,還能對我做什麼,趕緊睡覺吧。」
後來他終於不說話,慢慢的也睡下去。我們半響沒有講話,我都快睡著的時候他突然從後背抱住我,「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他說這話我也睡不著了,轉身鑽進他的懷裡,「那你以後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我很擔心。」
「好。」他輕輕在我額頭上親了親,然後像我今天抱他一樣緊緊地抱住我,那麼近的距離我能清楚地聽見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他身上的檀木味很好聞,躺在他的懷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我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天亮透了才醒。
我醒的時候他還在睡,或許只有熟睡中他才能這般安寧。我愣愣瞧了他好久,他眉毛又黑又濃,我用手點了點他的鼻子,他不安然的皺了皺眉。
我再湊近一點看他,他的睫毛又長又密,我伸出手指開始數,「一,二,三……」
我數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醒了,木訥地看著我,「你,在幹什麼?」
「幫你數睫毛啊,宋姑姑說了這男子的睫毛越密壽命就越長……」
「迷信。」
「哎,你湊過來一點,太遠了我看不見了!」
楚牧修往裡挪了挪,我乾脆打開腳趴在他身上,「還有幾根就數完了,你再等等。」
他幫我蓋被子,然後閉上眼, 「你慢慢數,我再睡一覺。」
「十七,十八,十九……」
「殿下,今天……」
千澈提著刀,哐當哐當的就闖了進來,看見我趴在楚牧修身上,背後還蓋了被子,我抬頭看他,他一下子臉就紅了,我趕緊滾下到另一邊,「哎哎哎,你想多了,我給他數睫毛呢,我等下也幫你數數睫毛!」
「那不用,那不用,打擾了打擾了……」說完又踉踉蹌蹌的跑了。
我把頭鑽進被子裡:「完了完了,我沒臉了,阿爹也沒臉了。」
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隔著被子摸我的頭「千澈不會說出去的。」
果然,千澈沒有說出去,可是有事沒事地就喜歡用這事來取笑我,他說我不愧是出身名門,就是與普通姑娘不一樣,實在是有魄力,有魄力……
我不說話,只用眼睛撇他幾眼警告他不要再說。他是第二個說我是有魄力的姑娘,可是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從來不覺得有魄力是什麼值得擺出來的好事情。
太傅大人的後事沒有風光大辦,只是匆匆忙忙簡簡單單的。太傅是陛下賜死的,能留全屍,能安心下葬已經是萬幸,大操大辦的就是跟陛下過不去。楚牧修自然是懂得這些道理的,比起風光大辦太傅更希望安安靜靜地離開。
太傅下葬的那晚,我和楚牧修走在街上。外頭鑼鼓喧天,我原本以為他會很傷心,可是他卻出奇的心平如鏡像個沒事人一樣。看著他憋笑的那個樣子,倒還不如大哭一番來得痛快。
我一路上都不講話,他攥起我的手,「我們去買糖人。」
我點頭說好。
他把糖人遞給我,然後自己也含了含手裡的另一個糖人。
他笑了,問我,「甜嗎?」
我只舔了一口,實在是吃不下去了,「平日裡的都很甜。」
「那你的意思是說今晚的不甜嗎?」他著急的拿過我手裡的糖人舔了舔,「不會啊,是甜的啊!」
我沒有接過那個糖人:「你難受就哭吧!」
他慢慢把手放下來:「我不難受。」
我拉他的手:「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們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你可以盡情哭!」
他低頭把糖人塞進我的手裡:「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擔心。」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偷偷看他,他一轉頭我就立馬躲開。
他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你在看什麼?」
我低頭踢路上的石頭,「看你是不是在偷偷抹眼淚。」
他冷笑:「我又不是哭哭啼啼的姑娘家,舅舅人雖然走了,我如果再頹廢下去又怎麼對得起他臨終的囑託,他這麼多年的栽培。」
他說的話我聽著心裡很沉重,我總是覺得在不定的哪天他就會離開我,我是真的有點害怕,突然停下來急急抓住他的手:「楚牧修,我說真的,要是報仇那麼累那麼難,咋們就不報仇了,安安心心的過好當下好不好?」
「阿燭,你要知道,現在不是我想要報仇,是陛下和太后抓著我不放,他們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無時無刻不想要我的命,如果我不及時反擊,這次是舅舅,下次便是我啊!」
以前我覺得這世間所有事物都是美好的,只要我們努力,只要我們心誠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成的。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這樣無奈的事,我也從來沒想過一個人想要活著有那麼困難。
或許這就是人生,或許我真的是經歷的太少,少得不懂得為人處世,少得看不透這百變的人情世故……
「那你答應我,等一切都結束了,一定要活著!」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裡是幽怨的,是又哭又澀的。
他點頭淺笑:「我一定活著回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