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海淚石——神龍止戈
2024-05-30 12:59:54
作者: 墨凡齋
話音剛落,不等眾人反應便縱身躍在空中,勢若驚天長虹,頃刻間便在數百丈開外,忽地一聲龍吟破空,三百餘丈長的真身橫亘蒼穹、遮天蔽月,巍峨的雙翅迎風一揮,龐大的身軀立時消失在眾人目之所及的蒼茫夜空。
快!驚呆眾人的快!待愕然隨風散去後,布爾足運真氣騰雲御空追隨而去。夜雪四人便明了方才焚寂施展法決的用意,在解除圓錐囚籠的同時,將北海上空禁飛的禁咒一併破除。夜雪領著弟弟妹妹同少年抱拳施禮,聊表拳拳謝意,少年只是灑脫一笑並不上心,夜雪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後恭敬說道:
「若非吾等要事在身,方才這般慷慨相救,我輩座下聽差亦不為過,敢問道友台甫、洞天?他日自當登門致謝。」
少年依舊一副玩世不恭又頗具喜感的神態表情,就地一躺將身體一扭,側臥在這湖心露台之上,任憑流光如露灑滿周身,伴著幾絲睡意、緩緩說道:
「彼處未必就勝得此間!月幽如此,不酣然入夢,尋什麼孽緣因果?睡哉,睡哉……」
眾人聽得茫然,但知此人言談向來如此,雖有大意蘊其中,此刻也來不及細品,便抱拳辭別後,騰雲朝宿狼山方向疾行。幾隻小獸,在法決將地面剝離至湖面的時候,便趁著氣流推力和石塊掩護,自水中遁去。此刻,除了呼呼睡去的少年,便只剩下小雀一人留在平台之上,若非時間倉促,夜雪是非常想同小雀深入交流一番,畢竟那身臨絕境時的淡然眼神,實在是太令人著迷了。
小雀在這裡佇立良久,月光下不知二人可有交流,想來即使有什麼對答,也隨這清風、隨這月光流淌進無人知曉的湖面,化作一縷微波了。只見小雀在這裡直站到明月偏出中軸線,方才變為半掌大小的雲雀蹁躚向南飛去,與此同時,少年散漫翻身,讓另一側的肩背迎接月光的撫慰。
且說此刻的北海之北,宿狼山五指峰,在今次格外洶湧的波濤中,僅僅露出中間的這座火山,月光下如同一支盛開在波光大海中的檸檬萱草。即使相隔甚遠也可看到那燈塔般的炬火通明,即使濤聲雷奔足以聽聞那鬧市般的人聲鼎沸。
鴞狼二族此番戰爭並無過多可用計謀,霜狼族這邊雖然占據主場優勢,但在今年格外浩大的涌潮中,山峰悉數被淹,可用於埋伏的地利,以及其間費時布置的機關全然無用,甚至還在撤回主峰的過程中為海水所厄折損不少;藍眉魚鴞這邊雖然占得天時,借這潮水將憂懼之據點悉數拔除,但成也天時敗也天時,今年格外急速的颶風,使得魚鴞一族勞師以遠,奔襲至此時已經疲憊不堪,些許老弱殘卒甚至已於途中葬身大海。所以說此次的戰鬥完全是一場近身肉搏!鴞族天生對狼族有種屬壓制優勢,但狼族在月圓之夜又可藉助先祖之靈強化自己,內因、外因致使這場戰爭勢均力敵,因此也顯得愈發慘烈!
文明?智謀?修行?道統?不!這裡只有野蠻!用的是最原始的牙齒和利爪。數千年來開化的智慧和修行的加持,被環境和仇恨所蒙蔽所淹沒,你死我活的獸性壓倒了最後的神識、善良。即使誰戰勝了誰又能怎樣?因為在這一刻起,他們都失敗了!兩個種族的失敗!
一聲龍吟驚天泣地,自海天交接的月色里呼嘯而來,狂風裹著霹靂,由遠及近在天海之間閃爍奔騰,狀若天馬行空,勢若雷霆萬鈞,白熱化血腥對陣的鴞狼雙方,均被這突如其來的九天龍吟驚的呆立不動,骨子裡對這種咆哮深深地恐懼感被瞬間激活,眾人面面相覷後,瑟瑟發抖的跳回彼此陣營,對著咆哮發起的地方,半是驚懼半是防禦的俯身蓄力。
霹靂沿著被風勢加劇的波濤向前推進,不一時便自海面登陸,沿著鴞狼兩族的中軸線呼嘯而過,在平台上形成一道巨大裂痕的同時,將正上方的火山口辟開一處缺口。當岩漿自缺裂溢出而引起騷動的時候,沿風雷辟開的路徑上本來一道火舌,仔細看時可分辨出這道火舌竟是一個個的火球連接而成,火球並不理會騷動中的驚懼的眾人,直奔缺口而去,霎時間便將溢出的岩漿逼回,同時在這些火球的助力下,火山被瞬間點燃,形成數丈高的火泉,岩流自中間湧起,又從邊緣垂落,此起彼伏循環往復,照亮整個夜空,如那北海之光。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眾人應接不暇於眼前諸景之時,月光瞬間消失不見,頭頂一隻巍峨巨獸,狀若上古魔神,扇動著數百丈長的雙翅,三顆碩大的腦袋閃著三色幽光,對於最大見過數十丈大小的鴞狼兩族的晚輩們來說,眼前這個縱橫千丈、首尾三百丈的龐然大物,如同一座凌空飛起的大山,壓垮每個人驚懼的神經。
巨獸在眾人俯首順從之後,背轉身體將雙翅猛揮後,一聲龍吟催動狂風呼嘯,翅力加上這無與倫比的風力,將眼前的滔天巨浪迎頭攔住,如那健碩勇猛的套馬漢子,動作連貫自然一氣呵成,雄奇的力道配上勇武的身軀,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位足以將北海扛在肩上的男人!
巨浪隨即逆流南下,聲勢之壯令人側目心驚,當這山峰般高大厚重的海水從宿狼山五指峰褪去的時候,焚寂得勝般的一陣咆哮後,化為人形落在鴞狼兩族陣營中線的前方,背靠炯炯岩漿,目送滾滾海水,身側依舊是臣服的北海望族,這是我的北海?我依舊是這這北海之主?千年了,終於王者歸來!
可極權和不容侵犯的絕對實力救不了北海,救不了北海蒼生,更救不了北海蒼生的閒適自由。如何汲取千年前的教訓,如何將領悟到的真諦使眾人接受,焚寂在心中並沒有絲毫把握,可胸中燃燒著的赤誠熊火,和對北海蒼生的眷眷深情豈能容他無所作為?
「三首蛟,不學好。吃獨食,死得早!」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想過一千種開場白,但惟獨沒有這種!甚至焚寂自己也被方才說出的童謠所震撼,但仿佛有一種無形之力在推動者著他這麼做,但他並不想去牴觸這無形推力,或許內心深處那個全新的自己是對的呢!
「自然哺育萬物而不以至高無上力道加以約束,而是遵從萬物天性使其生存。而萬物卻想以自然賦予之力道制約自然懷柔之蒼生。無序之序萬物性真、相安又綿延不絕;秩序之序則不然,看似井然統一,卻暗藏殺伐。勾心鬥角破壞萬物天性,機巧謀略滋長邪念惡意,表面和諧統一,實則渦流遍野,人人難互信而自危,物物相攻伐而仇視,去天性而存物慾,棄無為而慕權名,看似以力約束世間,使萬物循矩共生,實則本末倒置、禍患之源!」
眾人聞言頗覺可笑,但在這絕對實力面前誰又敢展露不馴之姿?無不思忖,既然這個大個子如此好為人師,姑且任他講個痛快好了,只是這講完之後該如何奴役大家,每人心中全然沒底。雖然只當是鐵血政策前的冠冕堂皇來聽,但不可否認,這段說辭的創新度和深邃性,還是足以令人為之思索的。
「三首蛟確實死得早啊,已經死了一千年了……若說他是北海的罪魁禍首,那他死去的這一千年來,北海可曾安穩幸福?望族終日厲兵秣馬妄圖站在北海頂端;弱族無奈依附,左右逢源又各懷心思;眾生呢?豈不是得搖尾乞憐的生活在這,號稱靜海樂土實則朝不保夕的煉獄裡嗎?他們過得快樂嗎?你們這些北海的強者又過的快樂嗎?」
焚寂講的激動,一腔赤誠化作肺腑之言。講至此不免低頭掃視匍匐、顫慄著的眾人,但此刻誰敢言語?即使心下認同也沒人想觸霉頭做個出頭鳥。焚寂也深知此間道理,遂不予理會,稍微緩了一緩接著說道:
「如若今夕我不出手制止此番爭鬥,你們誰會勝利?即使有誰僥倖勝得一招半式,且制霸整個北海,就可保證自己的地位不受挑戰,就能使北海蒼生收穫幸福嗎?想想千年前的北海之神三首蛟龍吧!即使強悍如斯又何曾使蒼生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抑或爾等不幸兩敗俱傷全軍覆沒,北海從此就能成為無主樂土?新的王族必定異軍突起,北海必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循天性、樸質真的靜海生活只會漸行漸遠,進而誘發全域物種的物語之念……」
事出倉促,焚寂並無腹稿,只是循著內心深處的驅使力隨性道來。這驅使力一方面來自自己千年來的不斷反思,另一方面來自藍衣少年的循循善誘下的喟然悟道。但說著說著焚寂又有了新了理解,有了更深層次的領悟,有了真正適合北海發展的新理念!可這隻屬於統治者才有的適時變通,藍衣少年即使虛懷若谷、道法自然,但大同社會之前的那一長段時期,還得這些帶點菸火氣息的人來定義。打定主意後,焚寂便在心中醞釀出,結合北海實際情況後的雄偉藍圖。
「我提議,北海從今往後沒有王族,沒有望族,沒有弱族,沒有這些人為設定的三六九等,只有平等、團結,互相尊重、和平自由的有序模式。」
焚寂稍微停頓了一下,但也不等眾人對自己方才的話語表示認同或疑問,也不與大家眼神交流,但身邊自然有千百雙眼睛在認真注視著他,有千百雙耳朵在聆聽著一切,這些都是在五指峰被淹沒後逃遁於此的各族小獸。當鴞狼爭鬥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嚇得伏在遠處瑟瑟發抖,此刻半是為褪去的潮水和平息的事端,半是被這頗具創造意義的談吐所吸引,一個個又是憂懼又是期待,靠著掩體又翹首盼望爭先恐後。
「但無任何監管、約束下的自由,對北海的穩定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對權利的熱衷,對利益的渴望絕非一個美好祈願就能完全扭轉,需要世世代代的訓導與傳承。正好今日借這涌潮之便,北海沿岸的陸居部族幾乎悉數在場,無論族屬強弱,各推出兩名代表,共同組建起北海內務閣。不過這個團體不是說讓食肉者吃草,食草者吃肉,眾位自可依據天性,自由遨遊於北海諸地,只是莫要在天性之外殺伐、勾心。內務閣的所有成員均無特權,因此全憑自願,唯心懷北海蒼生又無悔付出者可選拔入內,後續視蒼生境界拔高、德者增加而逐年輪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