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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1章 封駁

2024-05-30 11:41:22 作者: 青史盡成灰

  決戰之際,唐毅當然要打扮的像樣子一點,他穿著隆慶特賜的蟒袍,玉帶朝靴,穩步走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宛如春風化雨,當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當他出現的一剎那,好像官員都鼻子頭髮酸,不爭氣地哭了起來,跟受了委屈的孩子差不多。

  好些人急匆匆迎上來,這個說:「見過元輔。」那個說:「拜見太師。」還有親近的都尊唐毅為師相,滿朝大臣,無人不仰望欣喜。

  能給大傢伙做主的總算來了!

  唐毅略帶遲疑,「諸公,仆前些日子嘔血病重,如今勉強恢復一些,想到今日是天子第一次正式早朝,事關重大,也就撐著病體過來了。怎麼,看大傢伙的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裝蒜,純粹是裝蒜!」王世貞在心裡頭暗罵,不過臉上還要裝成憤怒不已的樣子,他拱手說道:「元輔大人,剛剛陛下降旨,說是要罷免了次輔高閣老。」

  唐毅猛然倒吸口氣,立刻搖頭,「不可能,鳳洲兄,你可不要開這種玩笑!」

  葛守禮在一旁開口道:「不是玩笑,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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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唐毅驚呼道:「斷然不可能,仆與中玄公,皆是先帝託孤之臣,陛下是先帝親子,至純至孝,他怎麼會違背先帝遺詔,罷免中玄公,如此與孝道有虧的事情,陛下斷然不會做的!」

  什麼叫高手,唐毅一張口就咬死了孝道,搶占制高點。諸大綬剛剛也提到過,可是卻沒有唐毅說的這麼深入準確。

  大傢伙聽在耳朵里,紛紛點頭,都說元輔所言極是,聖旨一定有問題。一時間群情激憤,嚷嚷著要面見萬曆問清楚。

  「大傢伙不要著急,凡事以理為先。」

  唐毅揮揮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簇擁著唐毅,來到了丹墀前面,高鬍子此時還跪在地上,整個人就好像木雕泥塑的一般。

  唐毅到了他身後,低聲道:「中玄兄,你這是怎麼了?」

  又衝著兩邊使眼色,陶大臨和曹子朝站出來,把高拱扶了起來。剛剛的一會兒,高鬍子仿佛經歷了一輩子那麼長,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他一直自視甚高,因為天下間能和他媲美的人物寥寥無幾。唐毅病倒了,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身為兩朝帝師,託孤重臣,滿手的好牌,結果一個閹豎,一個小人,一個女流,湊到了一起,就把他給狠狠算計了。

  高肅卿啊,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蛋!

  當初就不該讓出玉璽,沒有玉璽,就沒有眼前的這一道中旨。而且玉璽讓出去,就該猜到對方會用中旨對付你,結果呢,你還想著按部就班,跟人家在朝堂上辯論,然後把馮保彈劾倒,把張居正幹掉。

  規矩是留給守規矩的人!

  對方擺明了不按照規矩出牌,是十足的小人,你還不知道變通,敗得一點都不冤!

  身為宰輔重臣,竟然被人眾目睽睽之下,直接罷免,連一點顏面都不給,當真是羞死人了!高鬍子仿佛被雷轟頭頂,炸碎了三魂,震跑了氣魄,整個人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木訥,呆板,頭上的銀髮散亂,顯得無比蒼老淒涼。

  在場的官員看在眼裡,哪怕平時不喜歡高拱的人,也都搖頭嘆息,傷感不已。

  士可殺,不可辱。

  高肅卿為官三十年,清正廉潔,人所共知,教導輔佐先帝,開創隆慶中興。重新入閣柄國之後,整頓吏治,推行新政,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不休息,那麼龐大的人事調整,幾乎都是他一個人承擔。

  難得的是高拱沒有收一個人的錢,沒有任用一個私人,只要有才,只要適當,哪怕和高拱有矛盾,也是照常使用。

  在場的官員,有多少是高拱提拔起來的,誰的心不是肉長的,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無缺的輔臣,就被一道中旨給罷免了。

  這是要幹什麼?

  自毀長城嗎!

  眾人越想越怒,最後一道道銳利的目光,都落在了張居正的身上,瞬間,他就好像烤爐裡面的鴨子,憤怒的火焰幾乎要把他烤熟了。

  張居正渾身不自在,自從唐毅出現的那一剎那,張居正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最可怕的情況出現了。

  這丫的根本是裝病,一直等到決戰到來,他才突然出現。

  果然是處心積慮,平生最強悍的對手!

  張居正已經無暇悔恨憤怒,他的腦筋快速轉動,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戰,決不能退縮!

  他主動邁了一步,將手裡的聖旨雙手奉上。

  「唐閣老,剛剛陛下降旨,您不在所以交給了下官,如今唐閣老趕來,聖旨還是交由唐閣老來執行吧!」

  唐毅微微含笑,把旨意接了過來,打開之後,看了兩眼。

  「張閣老,你覺得這道旨意應該執行?」

  皮球踢了回來,張居正連忙正色道:「君父如天,旨意下達,身為臣子,豈能有所懷疑!跟何況中玄兄的確言語不妥,有蔑視聖上之嫌,還請唐閣老明鑑。」

  「哦,那請問高閣老說了什麼?」

  「他說十歲天子,哪裡懂得治國!」張居正挺胸抬頭,信心十足說道。這話是大庭廣眾說的,沒人能否認,說皇帝不能治國,就是大不敬,就是天大的罪過,任憑你唐毅巧舌如簧,也沒法狡辯。

  唐毅笑笑,「張閣老,請問你十歲的時候,可懂得當大學士?」

  「自然是不懂。」張居正不解其意,只能老實回答。

  唐毅頷首,又自言自語道:「本閣十歲的時候,讀過了蒙經,四書只學了論語,連童生都算不上。我想請教在場諸公,誰十歲的時候,能勝任現在的官職?」

  這還用問嗎,除非是妖孽,不然十歲哪能成為朝廷命官,執掌部務?大家紛紛搖頭,唐毅又追問道:「大家以為你們的官職容易,還是做皇帝容易?」

  徐胖子站出來,大聲道:「當然是我們容易了,陛下肩負九州萬方,億兆黎民,一舉一動,都關乎千百萬蒼生,一道命令,無數人就要血流成河,故此不可不慎重。」

  「既然如此,那高閣老所言有什麼差錯?」

  是啊,十歲的孩子連官都當不了,更遑論當皇帝了!

  大傢伙都伸出了大拇指,都說元輔辯才無雙,果然厲害,輕飄飄就把張居正的攻擊化解與無形,順便還把高拱的罪名給解脫了。

  好一個厲害的唐行之,張居正鬥志昂揚,他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就看看咱們倆個誰才是真正的高手!哪怕幾百年之後,今天的這一場交鋒,也會為後人津津樂道,我張太岳絕不會輸給你!

  「唐閣老,陛下乃是天子,有百靈相護,鍾天地之福澤,自然與尋常之人不同,你以普通人來論天子,是否和高拱一般,都有輕慢之意?下官雖然知道元輔忠貞不二,可是難免有些不肖之徒,會曲解您的意思,下官斗膽請元輔收回。」

  「不必!」

  唐毅依舊不溫不火,笑容可掬。

  「張閣老,你自幼讀書,有神童之稱,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道理不會不明白。敬神如神在,聖人為何不說敬神則神在?雖有天授,也要努力學習,積累經驗,聖人尚且四處求師,何況後輩?張閣老你方才所言,說穿了,不過是兩個字:誅心!本閣說的可對?」

  再說明白點,就是拉大旗作虎皮,拿著天子的身份壓人,可是別忘了,唐毅在十幾年前,就能憑著一張嘴,搬開祖制,豈會被張居正難住!

  相反,他點破了張居正的手段,更讓在場的眾人感到了憤怒。

  沒錯,從一開始,張居正就拿著聖旨壓人,借著大傢伙對皇權的恐懼,想要迅速拿下高拱,手段卑鄙,用心險惡,當真是可惡至極。

  但是君父如天,口含天憲,乾綱獨斷,哪怕只有十歲,他也是天子,上命難違啊!到底該如何是好?在場的大臣都苦心焦思。

  張居正見情況越發不妙,事不宜遲,不能再拖了,既然旨意在手,就必須先拿下高拱,只要干倒了高肅卿,朝臣就會知道勢在誰這一邊。

  雖然這麼幹會留下難以洗刷的罪名,甚至有朝一日,人們提到他張居正,就會想到靠著大禮議驟貴的小人張驄,甚至還有不如,但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只有勝利,贏了就能活,而且至少還有十年八年的時間,可以任由自己揮灑才智,革新大明。

  唐毅和高拱在戲台上唱的太久了,也該換一換人了!

  張居正冷笑道:「唐閣老,既然您不願意接旨,下官只有按照旨意行事,先把高閣老護送出京,若是唐閣老還有疑問,可以去找陛下和太后。」

  說完,他一轉身,衝著英國公張溶和定國公徐文璧使了一個眼色,這兩位國公看到唐毅來了,腿也哆嗦,尤其是張溶,他還被唐毅狠狠整過。

  可是這些年靠著和唐毅的關係,朱希忠穩坐勛貴頭一把交椅,吃干抹淨,京營改革之後,勛貴世家手裡的權力一點都沒有了,堂堂國公,成了混吃等死的廢物。

  張溶可不想他的子孫都變成和朱家藩王一樣,成了圈養的肥豬,無論如何,也要拼一把!

  「高閣老,得罪了!」

  他們兩個,一左一右,抓著高拱的胳膊,就要往外面走。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

  好些官員衝上來,想用人牆擋住,奈何張居正邁著大步,衝到前面,把旨意高懸。

  「你們都看好了,聖旨在此,誰敢阻撓?」

  張居正舌綻春雷,厲聲大吼,躍躍欲試的官員被嚇得立刻停住了腳步,衝撞聖旨,那可是死罪啊!

  眼看著所有文官傻愣退避,張居正心頭狂喜,果然你們還是怕皇帝的。

  正在此時,唐毅突然悠悠說道:「君不密則失臣,凡政令有失,當封還執奏,內閣六科何在?」

  「下官在!」

  三位閣老,六位都給事中,一起站了出來。

  唐毅威嚴掃視道:「事急從權,內閣臨時會議就在此召開,本閣以為,不論中旨是否出自陛下聖意,都違背法度,應當立刻封還!」

  說完之後,唐毅帶頭舉手,緊跟著張守直、唐汝楫、殷士儋三位閣老一起舉手,唐毅立刻道:「四票贊成,三票棄權,立即生效!」

  他話音剛落,吏科都給事中韓象也效仿唐毅,高聲喊道:「中旨罷免託孤重臣,違背先帝遺詔,吏科認為應當駁回!」

  「戶科附議!」

  「兵科附議!」

  「禮科附議!」

  「刑科附議!」

  「工科附議!」

  「我等代表六科,一致認為,中旨應當駁回!」六個人的聲音,震動全場。

  張居正如遭雷擊,雙腳再也邁不動半步,心裡頭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不停狂喊:他真的要和皇帝撕破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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