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國衣冠拜冕旒
2024-05-30 10:07:28
作者: 好溪之瀾
杜慎言愣了一下,猜不透雷無水的心思,道:「末將愚鈍,願聽將軍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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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無水笑了笑,道:「你到底還是缺點人生經歷,像你這般才氣、膽識、智慧俱佳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有自己的想法,這種想法有時會變成你的固執,到一定階段甚至可以固執到使你違抗軍令,方才你徐行在隊伍後面,對行刑消極敷衍,就有違抗軍令之嫌吶。」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雷無水故意加重了語氣,帶有強烈的質問口吻。
杜慎言心中雖有準備,但被雷無水突然暴起氣勢所驚,心中不免顫抖了一下,心想這雷無水果真是個厲害角色,自己如若再敷衍恐要招致不利,但又實在不願屠戮俘虜,心中甚是為難。
雷無水沒有給杜慎言多少猶豫的時間,向身旁的貼身牙將喊道:「把那兩個反賊帶上來!」
不多時,京兆少尹羅立言、御史中丞李孝本就被五花大綁押到了雷無水面前。
兩人都是進士出身的文人,本就身形瘦小、孱弱無力,此時又逢變故,押解的軍士剛一放手,兩人便癱在地。
雷無水輕蔑地瞧了兩人一眼,對杜慎言道:「杜執戟,你來解決這兩攤爛肉吧!」
杜慎言無奈,只得從腰間拔出陌刀,走到兩人面前,輕聲說了句:「對不住了。」
剛要動手,未料兩人雖外表文弱,內里卻十分剛烈,羅立言首先破口大罵起來:「狗鷹犬,你要殺變殺,何須假仁假義?」
李孝本也道:「我等雖是文弱書生,但也懂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了掃除朝中奸佞,區區一條性命又足掛齒?我雖命不久矣,也要讓你們這些閹黨鷹犬血濺五步!」
說完突然暴起,一頭撞向杜慎言,因雙手被縛,活像一根人棍飛將過來。
杜慎言畢竟是武人,反應極快,極速往旁邊走了一個側步,很輕巧地躲開了李孝本的衝擊。
李孝本沖勢過猛,撲空後收腳不住,天靈蓋直接撞到了杜慎言身後的柱子上,腦袋就如西瓜開瓢一般灑落紅白之物,當場斃命。
羅立言見李孝本橫死,心中大慟,悲憤異常,起身便要和杜慎言拼命,神智在狂怒之下已然不清,口中「哇哇」亂喊。
杜慎言不忍與其動手,一再退讓躲避。兩旁的軍士卻在雷無水的示意下站立不動,作壁上觀。
「杜執戟,你還不動手擊斃反賊?」
雷無水的語氣很急,顯是動了真怒。
杜慎言卻似乎充耳不聞,繼續躲避,並不還擊。他心理已經打定主意,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再屠戮南衙死士。
羅立言人棍式攻擊進行了一段時間後,神智逐漸恢復,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的牙將一再躲避,應是不願為難自己,否則自己早已屍首異處,倒是旁邊那個頭領一般的武將一直催促行兇,甚是可惡。
羅立言本是極富聰慧之人,神智清醒便有心計,故意繼續裝作衝擊杜慎言,待接近雷無水時,忽然變向一頭扎向雷無水。
這一變向實在太過突然,雷無水左右親衛隨從均未來得及阻攔,眼看羅立言就要撞向雷無水,這一搏命之撞來勢迅猛,險情陡生!
不料雷無水毫不慌亂,更不避讓,微曲膝蓋,微分雙腿,用胸前的明光鎧圓護硬接羅立言的頭槌。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羅立言的頭也如其摯友李孝本一般,開瓢在了雷無水胸前的明光鎧上,雷無水全身霎時掛滿紅白之物。
雷無水伸手將黏在自己胸前的羅立言屍體撥開,隨意推倒在地上,走到杜慎言面前,陰鷙鷙地說:「杜慎言,你的婦人之仁,差點要了本將的命!」
杜慎言情知今日已無矇混的空間,心下一橫,道:「將軍,末將認為這些南衙亂黨雖然有罪,但他們已俯首就擒,是死是罰依例應交有司處置,不應就地誅殺!」
「我知道將軍也是奉命行事,現下已無變通之法,但末將實在不忍心再行屠戮,請將軍准許末將不再行刑!」
雷無水直盯盯地望著杜慎言,心中狂怒不止,他雖知道杜慎言的心態經歷今日之事後已經生變,但萬萬沒想到竟敢公然提出退出行刑的請求,這已是完全不把自己這個正四品的指揮使當回事了!
按照雷無水的脾氣,馬上便要發作殺人,但他又確實憐惜杜慎言這個難得的將才,於是強壓怒火,儘量以平緩的口吻道:「杜慎言,你個小小的八品牙將,也太不把本將當回事了!神策軍向來最重軍紀,令行禁止,你今日違抗軍令,依例當罰,念你年紀尚輕,本將不再追究,你速速跟隨本將前去皇城肅清亂黨,如若再犯,嚴懲不怠!」
說完頭也不回的率眾出了紫宸殿,殺向大明宮外的皇城。
雷厭水倒是一改平時寸步不離其兄長的做派,在紫宸殿稍作停留,來到杜慎言身旁,道:「杜兄,我在執戟司最佩服的人,除了我哥外,就是你了。」
「你的武藝、謀略、膽識,兄弟我都自忖不如。但我好歹虛長你幾歲,且常有家兄教導,在為人處世上比你略知一二。」
「你今日的言行已犯了大忌啊,抗拒肅清南衙亂黨,這不是一般的違抗軍令,而是現下最不能觸碰的忌諱,是要殺頭的!」
見杜慎言只是低頭沉思,沒什麼反應,雷厭水繼續勸道:「我哥是惜才,所以才不追究,你應當迷途知返吶。」
「說實話,這些南衙反賊中,有些也和我相識,殺了他們我也不好受。但你我只是小小的牙將,誰死誰生這樣的大事根本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現下這個不太平的年月,能管住我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很不錯了,哪還有能力去管別人的閒事呢?」
「你就是太聰明,太愛思考了,像我大老粗一個,我哥讓我幹嘛就幹嘛,我才不去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呢,不是照樣吃好喝好嗎?兄弟,聽我一句勸,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要緊吶,不要再生事了……」
杜慎言越聽越煩,腦子就如漿糊一般,未待雷厭水講完就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勸諫,道:「雷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現下我心緒混亂,能讓我一個人靜靜嗎?」
雷厭水知他不願再聽,便不再勸諫,只是讓他快些跟上,便奔跑著向雷無水的隊伍追去。
此時含元、宣政兩殿內的南衙大臣和官兵亦被神策軍殺戮乾淨,各部神策軍均離開宮殿,沖向大明宮外的皇城。諾大的大明宮中似乎只剩下杜慎言一人。
杜慎言身心俱疲,今日的宮廷殺戮已對他的造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和心理衝擊,令他對朝堂、對世事、對軍中的上峰和同仁的看法,都產生了極大的改變。
胡思亂想間,不覺已踱到紫宸殿外。
向南望去,宣政、含元兩殿正沿著龍首山緩坡依次降低,與杜慎言所處的紫宸殿成南北直線,三殿間隔均是三百步。
嚴整開朗、氣勢恢宏的廡殿式殿頂襯托出大明宮的高貴富麗,琉璃瓦在夕陽照映下熠熠生輝,映射出夢幻的金與紅。
成排的參天槐樹隨著晚風搖曳樹枝,各殿飛檐下的風鈴「叮叮」作響,齊整列隊的白鷺穿過夕陽的餘暉飛向遠方……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杜慎言不禁吟出了王維的兩句詩,如若不是空氣中瀰漫的血腥,他幾乎要被眼前的美景陶醉。
「沒想到神策軍中,竟還有喜歡吟詩之人!」忽然,杜慎言身後傳來一略顯蒼老的聲音。
杜慎言一驚,暗暗埋怨自己太過大意,身處是非之地卻未能及時警覺背後有人,慌忙抽刀轉身,將九尺長的陌刀指向來者,以極嚴厲的口吻問道:「你是何人?」
來者哈哈大笑,道:「將軍莫要慌張,在下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