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要臉的失憶
2024-05-30 09:42:55
作者: 白鷺未雙
「你多慮了。」宋立言否認得十分果斷,「本官是在憂心妖怪作祟之事,並非為她所擾。她只是個客棧的掌柜,隨口妄言之語本官如何會放在心上?至多不過當成百姓之言兼聽一二。」
齊岷作恍然狀點頭,然後一臉不信地沉默。
大多聰明人一涉足情愛就會變蠢,而這種「蠢」肯定是身邊人先發現的,從一個細微的動作,亦或是躲閃的表情,都能窺其一角。只是既然當事人不認,那他也就沒必要多說,揣手看熱鬧也挺好。
不過……齊岷有些擔憂:「若真如她所言,妖怪還要繼續謀害縣上百姓,那當如何?」
宋立言沒回答他,沉了臉就往外走。
還能如何呢,有妖他就殺,來多少殺多少,總不能叫幾個妖怪威脅了去,若在此讓步,那往後這蒼生都將變成制衡他的利劍,他還怎麼敢再往前。
原本挺好的天氣,到傍晚竟就陰沉了下來,狂風陣陣,吹得掌燈客棧門口的紅幡東倒西歪。
李小二費解地望著天將紅幡收進來,回頭道:「掌柜的,瞧著好像要下雨了,院子裡還熬著藥呢。」
樓似玉打著算盤頭也不抬:「讓那小童子去伺候,你不用管。」
占她一間客房都沒給錢呢,還想讓她的人伺候不成了?打完一筆帳,樓似玉搖了搖算盤,繼續清後頭的。
「掌柜的。」般春從客房裡出來,欣喜地道,「裴大夫醒了!」
「是嗎,太好了,大喜事啊。」樓似玉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語氣都沒起伏,十分敷衍地拍了拍手就道,「街口有馬車,雇一輛來送他回去,順便讓他身邊那小童來結帳。」
「這……」般春乾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宋大人走的時候還吩咐說要好生照料呢。」
樓似玉冷哼,乾脆連回答都省了,埋頭清點櫃檯盒子裡的通寶。
有人從客棧門口跨了進來,般春回頭,瞧見來人,連忙跟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大人,您可來了,裴大夫醒了!」
門口的燈籠已經點著了,光落在他肩上,顯出了幾分忙碌後的疲憊。宋立言抬眼看了看裡頭的樓似玉,抿唇道:「帶本官去看看。」
「這邊請。」
以往他過來,她都定是會上門口來接,笑吟吟地說一聲「恭迎大人」,雖是狗腿十足,但他覺得甚是周到。然而眼下,樓似玉坐在櫃檯後頭,數錢數得專心致志,竟是連看也沒抬頭看一眼。
收回目光,宋立言覺得無所謂,他只是來看裴獻賦的。
裴獻賦腦袋上纏了一圈絹布,臉上也沒什麼血色,睜著一雙桃花眼茫然地看著四周,顯出兩分傻氣。小童站在旁邊哭,聽見開門的動靜,立馬轉過頭來。
「怎的倒哭上了?」宋立言不解,「人不是已經醒了麼?」
「大人!」小童哭得更凶,眼裡都透出恨意來,「是誰把我家先生害成這樣的?」
微微一噎,宋立言在床邊坐下:「你問這個幹什麼?」
不等小童回答,床上那人就朝他看過來,滿眼都是陌生和茫然,但到底還有兩分風度,笑問:「這位又是誰?」
宋立言:「……」
小童嘆氣,朝他小聲道:「先生醒來便是如此了,連我也不認得。」
摔壞腦子了?宋立言皺眉,他還想問他關於蛇膽草之事,也想從他這兒要個解釋呢,這一不記得,那蛇族禁地一事豈不是不了了之?
「前輩可還記得自己是誰?」他不甘心地問。
裴獻賦一臉迷惘地搖頭,又笑著同他指了指旁邊的童子:「你倒是長得比他好看多了,定是與我有什麼關係,那不妨便告訴我,我是誰?」
宋立言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思忖片刻,朝旁邊站著的般春道:「請你們掌柜的進來一趟。」
「是。」般春應聲出去,宋立言就坐在床邊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樓似玉才慢悠悠地進來,平靜地朝他屈膝:「見過大人。」
禮節尚算周到,臉上也掛著點笑意,但宋立言左看右看都覺得不順眼,語氣也冷淡了些:「樓掌柜很忙?」
「帳目有些多,忙是自然的。」她沒看他,轉眼去看床上的人,「正好有一筆帳還沒結,裴大夫既然醒了,不妨讓奴家早些收工?」
緩慢地眨眨眼,裴獻賦上下打量她一圈,驚嘆道:「這位小娘子也是好看得緊,與我可有什麼緣分?」
眼皮一跳,樓似玉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宋立言。
「說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宋立言解釋。
冷笑一聲,樓似玉抽出腰間的香扇,擋著嘴翻了個白眼:「可不是得不記得麼,若是還記得,又怎麼去圓謊呢?」
「小娘子在說什麼?」裴獻賦分外無辜地道,「在下沒聽明白。」
「聽不明白可以啊,正好時辰晚了,奴家就抽空來給大夫您說個故事好伴您安眠。」皮笑肉不笑,樓似玉轉身去桌邊給自個兒倒了杯茶,茶水順著杯沿落進去,葉子打著旋兒浮上來,香氣頓時四溢。
她抿一口清了嗓子,正兒八經地開了腔:「話說當日,奴家傷重,本也是有力氣睜眼說兩句話的,卻不想來了個大夫,突然就封了我的七經八脈,還騙人說我魂魄散盡,需要蛇膽草相救。蛇膽草是個什麼東西?醫書上是斷不會有的,偏就某位大夫厲害,還尋了圖鑑來。」
「這一路走得可是精彩紛呈,半途攔了不少結界不說,還有半真半假的幻影作祟。宋大人原本說了尋兩日尋不著也就打道回府,那到底是誰故意設套,引著他好奇繼續往前呢?」
「奴家開始也納悶,可後來到了禁地奴家明白了,有人再讓宋大人當開路將,跟著闖蛇族、討聖物呢。至於那人是誰,奴家後來沒瞧見,大人定是瞧見了。」
想起那日古樹里的黑影,宋立言皺眉。樓似玉說得有理有據,其實是想得通的,但要真說裴獻賦就是兇手,他覺得證據不足。至少有一點不對——他是人,不是妖。
樓似玉偽裝成人,是因為在人間生活得久了,身上染了生氣,再加上妖氣收斂得好,所以沒被他察覺。而裴獻賦卻一直是偏居一隅,修為不見得有多高,身上卻有自內而外散發出的生氣,那就真的與妖沒什麼干係,只有可能是幫凶。
「然後呢?」裴獻賦好奇地問,「後來還發生什麼了?」
「後來呀,有個人發現自己謊話說不下去了,就自己墜下了樓,假裝什麼都不記得,好讓人無從追究。」樓似玉笑眯眯地給他鼓掌,「戲還唱得不錯呢,若不是曾與你交過手,奴家也得被蒙了去。」
裴獻賦詫異地看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嗎?」
「正是。」
好笑地想辯解,又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話都無從說,裴獻賦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訝、害怕、慌張和迷茫等多種複雜神情,最後統統歸於悵然,眼角一垂,端的是委屈又無助。
良久,他才小聲道:「我是當真不記得了,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壞人。」
「巧了,奴家還覺得自己不是奸商呢。」不屑地撇嘴,樓似玉朝宋立言道,「是非曲直,大人自當有定論。」
宋立言沉吟片刻,道:「來之前本官去見了師兄一趟,他傷好些了,我也再問過他關於裴大夫之事。」
「他怎麼說?」
「他說裴大夫絕無可能有違背上清司之心。」
「的確是不違背,只不過害幾個非上清司的人,對大人來說也是不痛不癢。」樓似玉頷首,瞭然地道,「既如此,那奴家也沒別的要說了。大人既然來這一趟,不妨就將裴大夫帶走吧。」
「走去哪裡?」裴獻賦挑眉,抓著被子道,「這兒不是我的家嗎?」
回他以一個虛假的笑容,樓似玉道:「這裡是客棧,您住著要給錢。」
「給錢……給錢就給便是了,我不想走。」裴獻賦皺眉,「我什麼也不記得,哪兒也不想去。小娘子人美心善,我想與你待在一起。」
先前就不要臉地調戲過她,這都什麼不記得了,還來?樓似玉不爽地眯起眼:「抱歉,奴家不太想與大夫待在一起。」
裴獻賦扁嘴,跟個孩子似的抻了抻腿,突然又想起什麼,摸摸身上,翻出一個錢袋來塞她手裡:「這樣成嗎?」
不成!樓似玉很想順手給他扔臉上,但是小手那麼一掂,她發現這錢袋有點重,並且裡頭不是通寶的清脆碰撞,而是屬於元寶的美妙聲響。
眼眸一亮,樓似玉很沒出息地放柔了語氣:「奴家這客棧打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沒有往外趕客的道理,大夫既然想住,那就住吧。」
宋立言分外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這也太沒立場了,先前說得與裴獻賦不共戴天,可人家一給點銀子,她就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了,毫無風骨,令人不齒。
不過,這人也真是容易滿足,一個錢袋而已,就偷偷捂著笑成了一朵花。